我知道,季鵬成一定感覺不到門口就有一個鬼影。
因為,能有這種感覺的人,莫不是死過一回,就肯定像我這樣有著極陰的生辰八字,包括血型也是陰性血的人才可以。
時間不等人,他要再這麽拖延下去,我們兩個也很有可能像剛才那個司機一樣慘死。
我不想死!
我才19歲!
就這樣,我再也沒有心情等待他回答我的問題。
我一個箭步衝到他的身邊,將左手摸向了他的槍套。
季鵬成似是也有種活膩的感覺,並沒有反抗,而是等著我笨拙的將槍套取下來,拿著六四製式手槍抵著他的眉心。
“季鵬成,你他媽的到底說不說?”
他說的對,我現在確實已經瘋了。
要不然,我一個新兵蛋子,不可能搶了團長的槍,還要打算逼問他什麽。
在這短暫的接觸中,我一直以為他是一個膽小懦弱的人,我曾想過他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任命到團級幹部,是不是現在整個部隊裏的風氣就是這樣。
可是現在,我竟然懷疑了。
他,不是一個怕死的人。
從季鵬成正視我的目光中,我看得出來。
他無懼生死,子彈刀劍的東西,根本無法震懾住他。
我相信,他不會和自己打賭我不敢開槍。
因為,我的食指已經摳在了扳機上,並且槍身在隨著我的手臂一直在顫抖著。
我厲聲問他,“季鵬成,你不害怕嗎?”
季鵬成嗤笑了一聲,搖了搖頭,“林烯,你真的以為我是一個怕死的人嗎?三十年前,我也是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的,我要是怕死的話,也許就活不到現在。”
經曆過戰爭並且能活下來的人,肯定沒有一個怕死的。
因為,傳說子彈隻會找那些貪生怕死之輩。
聽他這麽一說,我才明白剛才得知司機出了事,他為什麽還能保持相當的冷靜和果敢。
他見過的死人,至少應該比我多。
甚至可以這麽說,戰場上是不需要送葬的。
凝視著他堅毅的眼神,我緩緩的將槍口放下,對準了地麵。
我不想因為一會萬一走火,將國家和人民的英雄錯殺。
那樣,我會在後半生裏再也無法原諒自己。
隻是有一點我仍然不解,那會兒在瑞城家屬樓裏,他為什麽要裝做一副搖尾乞憐的恐懼。
當然,我不可能抑製自己的好奇,所以我問了他。
季鵬成轉身踱步走到窗台邊,深吸了口氣,說道:“林烯,我以為是部隊的這些妖魔鬼怪又追到了瑞城,我還沒有查出來他們到底是誰,我的戰士們還沒安全,我不敢死,也不能死,所以我才……”
望著季鵬成堅實的背影,我不禁感慨到他,做為一個團長的無奈。
如果是我的話,我在無能為力的時候,一定會跑。
至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現在,我站在他的身後,突然感覺到自己是多麽的渺小,多麽的卑微。
也就在這一刹那間,我決定要學成一身的本事,再也不要讓英雄流血又流淚。
也許這裏仍舊夾雜著一丁點的自私。不過,我一定不會再讓自己這麽沒用。
我不想這一生都是一個廢物!
片刻之後,季鵬成淡淡的說了一句,“林烯,一會兒辦完這些事,我送你去火車站吧。”然後扭頭瞟了我一眼。
血染的夕陽下,我覺得他現在的樣子似是小重山決戰的嶽飛。
我覺得,此時的他,就是我終生奮鬥的目標。
無懼,無畏。
男人若是貪生怕死,也隻是因為還有大愛而沒有完成,我絕不能再做一個逃兵,一個隻會逃跑的懦弱孩子。
十九歲了,是該長大了。
別人都是十八歲就成人了,而我卻還是個孩子。
一個沒有人搭理的孩子。
責任和擔當是時候該有了,我的肩膀也需要鍛煉,甚至是磨練。
這次,我沒有再問部隊裏到底是發生了什麽,司機又是為什麽死的。
在季鵬成再轉過身來的時候,我告訴他,“如果你不怕我拖累你們,我可以不走,我願意留下來陪著你們一起麵對。”
可是,季鵬成並不沒有答應我,而搖了搖頭。
他正要說點什麽,這時,窗戶外麵迅速閃過一隊身著白衣的醫生和不少的荷槍實彈的戰士。
我給他遞了個眼色,季鵬成扭頭瞟了一眼,衝著我擺了擺手,說道:“林烯,走吧,一起出去看看你的這些戰友們。他們是後勤處下屬的衛生隊,雖然不在一連,也一個個都是好樣的。”
我懷揣著恐懼、忐忑、好奇、新鮮……等等等等的感覺,隨著季鵬成一起出了營房的大門。
這時,一個肩挑二杠三星的軍官跑到季鵬成的麵前敬了個軍禮,匯報道:“團長同誌,衛生隊第一分隊前來支援,請您指示。”
我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麽正式的場麵,一個如此威武的軍官,居然在季鵬成的麵前向一個聽話狼狗。
想到我剛才不停的謾罵著他,心裏頓時緊了一下。
我暗自祈禱著他能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一幕。
季鵬成衝著二毛三揮了揮手,說道:“快點兒去看看現場吧,別和我在這兒廢話了。”
一句沒有耐心的喝斥,就這麽簡單的轟走了一個,在我眼裏還算是威嚴的軍官。
他的幹脆利落和不容置疑,更讓我覺得剛才的舉動有點冒失。
就這樣,季鵬成站在原地張望著大夥,而我也緊隨著站在他的身後,就這麽看著眾人搶救了一會兒司機大哥,便將他抬上了一副擔架。
直到,那一席白布遮住他的臉頰,我的眼裏才噙滿了淚花。
我知道,這就是意味著他已經死去。
幹了這麽多年的送葬師,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個人死了,我會傷心。
一直以來,我似是一個已經看透生死的人,並且我也一直這麽認為著自己。
直到現在,我才發現,原來我隻是一個凡人,一個普通人。
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堅強,甚至,我越來越小覷自己。
季鵬成似是聽到了我的小聲抽噎,扭回頭關切的問道:“林烯,你沒事兒吧?”
我本想點點頭敷衍了他,隻是剛垂下頭,眼淚便奪眶而出。
但是,我依然倔強的回答道:“季團長,我沒事。”
季鵬成輕拍兩下我的肩膀,說道:“現在知道我為什麽要麻煩你幫我調查了吧?這樣的事情隨時都有可能在我的部隊發生,我不知道下一個將要死去戰士是誰。甚至,也有可能是我。”
對未知死亡的恐懼,我可以理解他。
也在此刻,我終於讀懂了自己的內心。
我擦拭了下眼角不爭氣的淚水,抽噎的說道:“季團長,我知道您的良苦用心了,這次回到瑞城,我幫您好好查,不查明真相,我沒臉回來見您。”
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因為那一個墨玉貔貅,才將我帶到了部隊。
現在回想起來,原來他是想借此機會,找一個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人,來化解部隊現在所處的危難。
而我,卻已然讓他失望。
季鵬成的眼角閃過一絲肯定的微笑,淡淡的說道:“林烯,我知道你是好心,不過你現在還不成熟,最好回去以後多請教一下你的王叔,在瑞城我也多方打聽過,他在這一行裏也是數一數二的。”
王三萬的本事,我自然是清楚的。
雖說他消滅不了孤魂野鬼,至少也可以確保當事人的安全。
臨行前,就王叔這麽高的水平,我還聽他說“要去巫閑山再深造一下。”而自己一無是處,居然冒失來到部隊。
早知如此,在火車上的時候,我不如趁早將實情告訴了季鵬成。
也免得讓他失落,也免得我背負了一個騙子的名聲。
現在想起來,我本來打算的瞞天過海,著實有點可笑。
自嘲,如今也並不能化解我的尷尬和愧疚。
如果,這次是王三萬來到部隊,也許,這個年輕的司機就不會如此輕易的死去。
我懷著深深歉意走到他的屍體旁邊,剛要按例說一句“一路順風!”
這時,司機竟然突然坐了起來。
他的雙眼直勾勾的看著我,身子也漸漸地朝著我傾斜了過來。
我從他無神的兩隻黑眸裏,似是感覺到了一股懾人心魄的魔力,竟隻是癡癡的望著他,一動不動。
在場的所有人看到這一幕都震驚了,甚至有的戰士還尖叫了出來。
我以為他是回光返照,起初也沒有在意。
畢竟,這種事情在這十九年送葬的生涯中,我見過不止一次。
可是,隻見他血淋淋的雙手緩緩抬起,似是衝著我的脖子掐了過來,而我也並不能閃躲。
我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這麽多年,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即使是再害怕,我也會拔腿就跑的。
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突然,不知道誰拉了我一把,我向後倒了下去,這才僥幸躲過了這一劫。
當我從地上再站起來,心有餘悸的扭回頭看的時候,季鵬成正焦急的說道:“林烯,快點兒跑!”
現在我的雙腿不知道為什麽已經麻木,哪還有跑得功夫。
除了一雙手還緊握著胸前的墨玉貔貅之外,我已經不知道還有什麽辦法能逃離這個魔障。
眼看著司機已經下了擔架,他似是一個僵屍,亦或者是一個幽靈一般,一步一趨的朝著我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