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深夜了。

小野恭一郎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進了自己租住的公寓樓。

公寓樓一樓服務處的管理員正昏昏欲睡。

他是一位已經快要八十歲的老人了。在這個少子化嚴重的時代,即使是早已經退休的老年人們也不得不出來工作養活自己。

每次路過公寓樓下,小野恭一郎內心都會升起一種憂鬱。

他總覺得樓下管理處的山田先生就是幾十年後的他自己。

小野恭一郎出身平凡,父母都是淳樸的平民,在老家北海道開著一家小雜貨鋪。父母共有五個孩子,三男兩女,他是家中的次子,是第三個孩子。父母依靠小雜貨店養活了全家人,但畢竟提供給不了他們最好的教育。

最年長的大哥按照傳統,在高中畢業以後就接下了家裏的生意,同高中時的女友結婚,留在老家開雜貨鋪了。大姐嫁給了鄰家的青梅竹馬,如今是一家小餐廳的老板娘,日子過得也還算不錯。弟弟和妹妹也都隻是平凡的普通人,一個做了遠房親戚家的贅婿兼養子,在學習手藝,準備經營親戚家的小店鋪,妹妹從高中畢業以後讀了一兩年專門學校,現在在做幼稚園老師,轉年也要結婚了。

如今隻有小野恭一郎孑然一身,在東京過著孤獨而又平凡的生活。

作為家裏的第三個孩子,也是最中間的那個孩子,他本應該是最不受到重視的那一個,但好在他從小頭腦聰明。小野夫婦雖然自己並沒有受過很好的教育,但卻也明白教育的重要性,他們勉力供這個家裏唯一能讀書,考上了很好的大學的兒子讀完了大學,再加上後來已經工作了的大兒子一起,小野恭一郎在家人的幫扶和自己的半工半讀下讀完了博士。

他本來應該是家人的驕傲,但他已經好幾年沒有回北海道的老家了。

他不敢回家去告訴家人們,他們眼裏最驕傲的兄弟和兒子在大城市東京隻不過是滄海之中微不足道的一粟,他不敢告訴他們,他在東京隻住著十平米的房子,快要三十歲了還一事無成,不僅單身,而且還欠著一大筆為了讀書借的貸款。

或許其實在東京人看來,在研究所工作,還擁有博士學位的小野恭一郎絕對是高收入人群了,但實際上他過得還挺慘的。

在研究所他隻是一個剛入職一兩年的新人,拿著最低檔的工資,好不容易寫出來一篇論文卻被所長剽竊了,這樣起碼三五年內他無法升職。

小野恭一郎一度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任何希望了,但他不甘隻做一個庸碌的人。

他一直在計劃著一些事情,但卻沒有勇氣,也沒有準備好去做。

直到那一天,那個人找到他。

小野恭一郎開始隻以為那是個其他公司請來的獵頭,對於他所謂的“禮物”,他猜想了很多。

從財物到工資,甚至他都鼓起勇氣猜測這家想要挖他的公司是不是掌握了什麽安沢博士剽竊的證據,可以直接打倒他把論文還給自己,他猜了很多很多,但沒想到,第二天他會收到一個那樣的禮物。

第二天一早他還是去上班了,獵頭沒有給他個準確的挖角待遇,他可不敢辭職曠工。

結果還沒到研究所,小野恭一郎我看見研究所外停了好幾輛警車。

再向同事一打聽,原來安沢已經死了。

警方很快查出了安沢嫖竊他論文的事實,因此他也有了犯罪嫌疑,好在那天他基本上是和同事們一起下班的,之後走進電車站坐電車,回到公寓的一路上也都有監控,完全能證明他沒有犯罪的時間。

研究所以死者為大為理由,對外掩蓋了安沢剽竊論文的事實,隻是稍微給小野恭一郎加了一些薪水作為封口費。

無力抵抗的小野恭一郎自然隻能答應,而且他還很缺錢。

在之後警方好像又發現了些什麽,不再對他進行調查。

小野恭一郎渾渾噩噩地在研究所上了一個月班,他一直在擔心自己被找上門,被警察找上門或者是被那個奇怪的獵頭找上,但同時他又對獵頭懷有一種隱秘的期待。

他承認自己還算是個有點野心的人,隻是自從十八歲上京讀書,在大城市裏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那點野心早就被他隱瞞在了心底。

那個獵頭會為他的人生帶來什麽樣的改變嗎?

他有機會出人頭地嗎?

懷著這樣的心理,小野恭一郎每天都在期待著新一天的到來,期待著那個機會的到來。

但獵頭一直都沒有出現。

他等啊,等啊,等了足足一個月。

這一個月裏,除了最初的幾天研究所的工作因為來來往往的警察稍微產生了一些混亂以外,僅僅兩三天以後就完全恢複了正常。

大家好像全部都已經忘記了這一前兩天才死了一個人。雖然安沢博士確實不能為研究所的工作帶來任何幫助。

來自鄉下的小野恭一郎莫名的感到一種悲涼,雖然他是恨著安沢的。

小野恭一郎走出電梯,用鑰匙打開了自己租住的公寓的門,這個小公寓還不足以被他稱為家。

“小野恭一郎。”

漆黑的房子裏,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小野恭一郎本來伸手打算去摸在門口牆上的電燈開關,他被這聲音嚇得一抖,手扶在牆上,正好按在了開關上。

公寓房間天花板上的燈照亮了狹小的公寓。

客廳的角落裏,窗戶邊正站著一個黑衣人。

“是你!”小野恭一郎立即認出了這個人。

雖然初見那天在昏暗的小巷裏他並沒有看清這個人的臉,但他聽過這個人叫他的名字,並且這個月裏一直在反複回憶。

如今在光亮的客廳裏,他才勉強辨認出了這個人的大致外貌。

他麵前的這個不速之客和他身高相仿,偏瘦,臉上帶著口罩看不清麵孔,眼睛是灰色的。雖然戴了帽子,但從帽子邊緣露出來的頭發可以看出他的發色,灰白夾雜的頭發看上去有些淩亂,這樣的發色讓小野恭一郎感到親切,因為他自己也一樣,因為繁重的工作而已經有了一些白頭發。

“安……是你幹的嗎?”他說到一半,因為想起了些什麽,隱去了即將吐出的音節。

藪原柊豎起手指抵在口罩上:“我說了,我會送你一個禮物。”

“我收到了!”小野恭一郎臉上露出些許狂熱,雖然藪原柊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但他什麽都明白了,“我很喜歡!你們的待遇怎麽樣?隻要不比我現在差,我就跳槽。”

“你喜歡就好。待遇當然不會比你現在差。”雖然藪原柊不了解小野恭一郎的工資有多少,但是以組織的闊氣程度來看,工資肯定低不了。

“那我願意跳槽!你們是什麽企業的人?”

藪原柊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名片,不過上麵沒有寫人的名字,隻是印著公司的LOGO。

他把名片遞給小野恭一郎。

“銀雀製藥?”小野恭一郎收下了名片,“我過幾天就去求職!”

“很好。”藪原柊收回手就順勢插在口袋裏,朝著門口走去想要離開,卻被小野恭一郎叫住了。

小野恭一郎遲疑著問:“我該跟銀雀製藥等人說什麽?說我是你介紹去的嗎?”

“阿尼賽特。”藪原柊留下一個單詞,“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