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科級幹部 28長談
譚木石第二天開會之前,收到了師兄幹鉤於寄來的郵件,打開一看,原來是王德的專訪刊登了,篇頭上王德高一張大特寫,王德高左手拿個電話,右手握支金筆,凝眉望向斜前方,一望便知,正在思考國計民生。譚木石就提前五分鍾到了馬一默辦公室,把雜誌給了馬一默。馬一默一看,非常高興,但是他不露聲色,把雜誌往桌上一放,微笑著說:“小譚,你這個事,辦得很到位。”
譚木石說:“沒有到位,如果我在北京親自去跑,應該更快一點,這都大半年了,文章才,不好意思。”
馬一默心頭忽然又閃出智慧的火花,問他:“小譚,你在北京的朋友圈子大不大?”
譚木石不知他是什麽意思,說:“還可以吧,我在北京都有十年了,平時總出去采訪,每年認識十個朋友,十年下來,也有一百個了。”
馬一默問:“說得沒錯,都是什麽圈子?”
譚木石說:“都有,中央機關、大型企業、地方政府、港澳同胞、私企老板、無業遊民、小商小販、警察城管,都認識一些。”
馬一默又問:“科級層麵的領導幹部,你認識得多嗎?”
譚木石說:“不多。”
馬一默有些失望,說:“哦。”
譚木石說:“認識的領導幹部,大部分都是處級以上,我的采訪對象,一般是司局級,也有省部級。”
馬一默恍然大悟,又鄭重起來,說:“了不起,小譚你年紀輕輕,見多識廣。”
譚木石說:“沒有,沒有。工作性質決定的,沒有深交,隻是個臉熟而已。”
馬一默說:“現在馬上開會了,咱先說到這裏,等散了會,讓德高請你吃個飯,好好謝謝你。”
譚木石不想再見王德高,說:“不用客氣了。”
馬一默以為譚木石又是客氣,說:“先開會,先開會。”
譚木石無話可說。
會上,馬一默又有一番宏論。等散了會,馬一默又趁沒人,到譚木石辦公室,說晚上有車接,去放鬆一下。譚木石並不想去見王德高,但是到季平鍛煉的鑒定報告,要由馬一默寫,於是也不能過分推辭。晚上收拾一下,就去了。
譚木石本來以為又要到去富華,上了車才知道不是。這家酒店,裝修奢華程度勝過富華,菜品也精致許多。馬一默和王德高、白江南,早在包間裏等著。見了麵,又是一陣寒暄,王德高說,本想還安排在富華,白江南推薦來這裏換個口味,今天他的文章表了,也就依他一次。譚木石轉臉看白江南,白江南臉上帶著奇怪的假笑。
當天晚上的主題,不再是喝酒,而是答謝。王德高還好,白江南說了很多肉麻的話。但譚木石看得出來,這些話全非出自真心,就臉帶微笑,把白江南的感謝全部推辭,一概不接受。
到了最後,王德高拿出一個新手機,說:“譚局長,一點小心意,不成敬意。電子的玩意兒,我一般不懂,他們說這款是新上市的,又輕又薄,有很多功能。”
譚木石說:“不用,不用,隻是舉手之勞。”
馬一默說:“小譚,你收下吧。德高是個粗人,但心意是真的。不然依著他的心,都要給你錢了。我這是努力勸他,文化方麵的事,最好不要談錢,這才送個手機。不是值錢東西,你當個玩意兒玩吧。再說了,回頭你回到北京,德高事業要展,還少不了要麻煩你。你收下吧。”
譚木石不知道,像當年培養王德高一樣,馬一默要替底火公司在北京培養個駐京辦。他隻是想,手機值不值錢,我不知道,但這些錢對王德高來說,肯定是九牛一毛。馬一默都說了,也不好太駁他麵子,當下又客氣幾句,把手機收下了。
譚木石收下了手機,晚上聚會的內容就完了,四個人又喝一陣酒,吃了水果,酒席就散了。
譚木石拿著王德高的心意,回到分局,見李長生的辦公室還亮著燈。譚木石一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多,想過去看他一眼。譚木石把新手機放回宿舍,下了樓。
李長生的辦公室虛掩著門,譚木石伸頭向裏一望,見李長生正趴在辦公桌上,頭支在一遝稿件上,像是在休息,又像是在工作。譚木石看這形,覺得不太對勁,過了幾分鍾,伸手敲了下門,小聲說:“李局長。”
趴在辦公桌的李長生抖了一下,抬起頭來,四處看看。譚木石推門進去,說:“李局長,是我,小譚。”
李長生用手搓一搓臉,說:“小譚,來坐一下。不知怎麽忽然睡著了。現在幾點了?”
譚木石說:“差十分鍾十二點。”
李長生說:“這麽晚了,我睡了有半個小時。你來得正好,我正要謝謝你呢。你幫我整理的數據,很清楚。尤其是你做的幾個數據模版,用起來很方便,我的工作效率提高了很大一塊,本來這些活……”李長生用手拍拍麵前的那遝稿件,“我要幹上一個月,現在用你的辦法,兩個晚上就能搞完了。”
譚木石說:“能給你的工作幫上點忙,我太高興了。”
李長生說:“能幫上,能幫上。”
譚木石說:“李局長,你最近很累吧?看你房間裏總亮著燈。”
李長生說:“對,年紀一過四十,精力總不如以前。”
譚木石說:“主要是排查攻堅吧?”
李長生說:“對,最近多成立了三個排查小組,馬書記對排查工作也很重視,對工作大力支持,出了幾個好主意,又給借了幾輛車,速度明顯加快了。如果加一把勁,新年左右,能把這個工作結束。”
譚木石說:“季平的安監工作在李局長和馬書記的領導下,搞得很好。前幾天我整理楊主任的支援災區的工作報告,看了些簡報,看到其他幾個縣的安全生產況,他們的進展很慢。偷采的很多。有的排查過了,一開工,立刻出現生產事故。有的反複了幾次。”
李長生說:“也不好說季平就比其他縣搞得好。各個縣有不同的況,其實季平也有偷采的,不然七星鎮、八穩鎮的公路上,怎麽還有那麽多煤渣?我一時實在分不出精力來,我就穩紮穩打,把這一遍排查完了,技改爭取都到位,再處理私開坑口的問題。”
譚木石替李長生高興,說:“那樣的話,季平的安全生產,又是另一番局麵了。”
李長生說:“對,小譚,你鍛煉期限該到了吧?”
譚木石說:“按規定快了,不到兩個月。”
李長生說:“時間過得真快,我到分局來,已經有一年多,四百多天了。”
譚木石說:“季平縣安監分局從無到有,李局長你功勞可真不小。”
譚木石這麽說,李長生也有些欣慰,不過他說:“總覺得時間不夠,我又是半路出家,還得學習、實踐,老想把工作一天幹完,但是千頭萬緒,又一時整不完。”
譚木石勸他說:“李局長,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實現搞好季平的安監工作也不是三年五載的事,您也不用太著急了,再說,工作不正在慢慢變好嗎?”
李長生哈哈一笑,說:“對,小譚你要再來季平,來找我,季平的安全生產工作會再進一步的。”他想起一件事,有些興奮地說,“小譚,你過來看看這個。”
譚木石俯過身去,見一張大圖紙上標著很多符號,像是偷襲用的軍用地圖。譚木石抬頭看李長生。李長生說:“我以前當工程兵,對岩層地質有了解,這一年多來,又不斷下礦,不斷觀察,現有個問題。我覺得從岩層的結構和走向看,這些煤礦的煤層,有些古怪。”李長生用手指著那張圖紙的符號,“季平出煤,這不假。但我覺得,這還不是大部隊。”
譚木石用心去看那些符號,不知都代表什麽,又抬起頭,傻乎乎地看李長生,問:“那是什麽意思?”
李長生說:“我托在北京的戰友找了專家,看了圖紙——還有你幫我整理的數據,他們判斷,季平地下極可能有一個大煤田!季平的煤田儲量,好比一隻腳板,現在的煤礦,都在開采腳板的那幾個趾頭,量少,還很分散。”
譚木石明白了,問:“那腳掌在哪裏?”
李長生往圖上一指,說:“往下。”
譚木石一看那方位,黑乎乎的一大片,應該就是指煤層了。譚木石說:“這一塊要是被誰開采著了,那不得富得流油?”
李長生搖搖頭,說:“我有一個想法,不成熟,也不知道合不合理,合不合法——回頭我得一一調查,我先說一下,你聽一聽。”
譚木石說:“李局長,你要覺得方便說,我很想聽聽。”
李長生說:“沒有不方便,你的人品我信得過。”
譚木石自進了李長生辦公室,嚴肅了近一個小時,現在心裏倒笑了,想,你相信我的人品,我卻有些懷疑,剛拿了人家一個手機,麵不改色、心不跳,這人品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了。
又聽見李長生說:“季平為什麽幾年來煤礦事故不斷?分局成立以來,成了救火隊,四處跑,四處查,況雖有好轉,但不是治本的辦法,為什麽?”
譚木石接著問:“是啊,為什麽?”
李長生說:“現在季平百分之九十是私人小煤礦,年產量都在十萬噸以下,開礦的花大錢辦個開采證,從地裏挖坑,挖到煤層就想趕緊拉出去換錢,往回撈成本。長遠規劃是談不上了,能省的錢也全都省了。不上先進技術,不培訓職工,不更新設施,思想上還不重視。有這四個‘不’,任誰有天大的本事,也搞不好安全生產。”
譚木石點點頭。李長生說:“這個煤田,現在很少有幾個人知道,就算是被人知道了,也不會有小老板心動。為什麽?挖這個煤田,要修八百米至一千米深的垂直豎井,再加上其他巷道,先不說技術和經驗,就從所需資金看,季平也沒有哪個能拿得出來。”
譚木石又點點頭,說:“那這煤田,不是放在那裏白瞎了嗎?”
李長生說:“問題就在這裏,得盡量不讓它白瞎。”
譚木石問:“那怎麽辦才好?”
李長生說:“我想這樣,季平成立集體煤礦,用先進的技術、科學的方法管理這個將要誕生的大型煤礦。不過縣政府也沒有這個資金,怎麽辦?資金可以用集資的辦法。集資所麵向的,就是現在這些小煤老板,把他們的小煤窯都給關了,至少要並到一起,由集體礦統一管理,他們的工人經過培訓,優先招聘到集體礦上,讓煤礦小老板做股東,分紅利但不參與生產。他們不是想掙錢嗎?這樣的話,他們不用承擔風險,還可以照樣掙大錢,我想他們應該願意。這一個或幾個大礦在上馬和改造現有小煤礦的時候,先把安全賬算上,分局全程跟蹤,提前把工作給做了。人家北方超大型的煤礦,年產千萬噸以上,百萬噸死亡率居然隻有零點零幾,我都不敢相信。安全和生產兩筆賬都理清楚了。”
譚木石也聽得悠然神往,說:“還是得搞正規的大規模生產。”
李長生說:“對,就是這個意思。”
譚木石由衷地說:“李局長,聽了您這一說,我也很振奮,這才是治本之策。”他又想起扁鵲和魏文王的對話,說,“扁鵲說,醫者於病未有形而除之,方是良醫。”
李長生聽了譚木石的解釋,說:“扁鵲說得好,如果讓人感覺不到‘安全生產’這幾個字,就到了大境界。”
譚木石說:“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