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兩句話,來自身後,而不是眼前。

陸青山帶著震驚的情緒轉頭——即使在先前與楚牧神的這番對話中,他已經得知了許多極為震驚的秘密,但如今有人直接指出他非這個世界的人,他依然是無限的震撼與吃驚。

不過以他如今之心態與實力,倒不至於驚慌失措。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身形極為高大的男子,穿著一襲極為低調的灰袍,身上有著一種十分獨特的氣質。

男子麵相正值壯年,隻是本該烏黑的發絲中卻是夾雜著數十上百縷的銀色,難以掩蓋。

正是這抹銀色,讓陸青山瞬間是反應過來來者的身份。

當代天機觀主,齊補天。

“你來了。”楚牧神同樣是放下手中的調羹,目光閃動間,給齊補天同樣是盛了一碗魚湯。

齊補天毫不客氣,坐了下來,接過碗,一飲而盡。

“第一次見麵,自我介紹一下,”齊補天放下手中之碗,說道:“天機觀,齊補天。”

不待陸青山回答,他便是自顧自地道:“你就不用自我介紹了,雖然是第一次見,但事實上,我早已關注你許久了。”

“關注我?”陸青山看著齊補天那雙深邃眸子中的深意,不知該做何反應。

“因為慶王之事,在長安我曾與青雲劍仙有過一次交流。”齊補天饒有興致地看了陸青山許久,然後緩緩道。

“當時,我與他說的是洞明觀主在天機鏡中看到了什麽無人得知,但取年號為天元,是落子天元之意,而天元便是指向於你。”

林洞明,前大夏國師以及前天機觀觀主,在壽終之前,動用天機鏡竊取天機,預告大夏將會前所未有的大亂,並將新年號定為天元。

“玉不琢不成器,所以我希望他好好雕琢一下你這塊璞玉。”

“正是我的這番話,才讓原先還在搖擺的青雲劍仙,將當時修為不過六境的你定為少宗。”齊補天語出驚人。

“但實際上,前半段話我其實有所隱瞞。”齊補天看著陸青山微笑道。

“當年,洞明觀主在天機鏡中看到了一些了不得的東西,並且告知了我,所以這一切並不是無人得知。”

“若是無人得知,他不惜性命去窺探那一線天機又有何意義呢?”天機觀主反問道。

八境以上修士不再有壽元限製,但隻要作為生靈,生命本源就不可能是無窮的。

一旦生命本源消耗殆盡,就算壽元無限,那也隻有是一個死的結局。

所以不論修為高低,窺探天機都是禁忌中的禁忌。

付出如此大的代價,隻為帶著天機隕落?

林洞明可不會這麽傻。

“接下來的這些話,我從未與旁人說過,包括是你。”齊補天對楚牧神道。

楚牧神默然不語。

事實上,他並沒有多想知道當年之秘。

因為他知道,要將這一切說出來,齊補天又將付出怎樣沉重的代價。

但楚牧神終究是沒有阻止齊補天。

齊補天情緒漸寧,繼續說道,從頭說道:“兩萬年之前,夏祖成功登臨祖境,結束了第一次道魔之戰,挽天地之將傾。”

“可是好景不長,夏祖很快就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

“在消失之前,他將自己突破祖境之秘留給了洞明觀主。”

“祖境之秘,想來你現在也清楚了。”齊補天說道。

“所以在第二次道魔之戰將啟之時,洞明觀主做出決定,通過天機鏡去尋找那局外之人,尋找破局的方法。”

“然後,他在天機鏡中看到了你,看到了你從煉屍洞的屍池中醒來。”

齊補天看著陸青山微笑說道:“你不是這個世界的原生物,你從局外來。”

“我們人族經曆千百萬年的漫長歲月,依然沒有成功戰勝天道,即使是夏祖,也沒有完全成功。”

“但現在,我們有了第二次機會。”

齊補天靜靜地看著陸青山。

在這種極端嚴肅鄭重的情境之下,陸青山第一個反應竟然是:

這群狗策劃們,背景設定倒是做得很嚴謹啊……

按照齊補天所述的這個邏輯,原先的局外之人不是單單他一個,而是全體玩家。

所有的玩家,都非這個世界的人,都是破局之人。

玩家便是救世主——多符合玩家癖好的設定啊。

但是現在,再沒有玩家,再不是遊戲,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因此,原先應該屬於全體玩家的任務,便全部壓到了他的身上,壓到了作為唯一局外之人的陸青山身上。

這是要逆天呀?

在古早的一些龍傲天小說中,身負王霸之氣的主角口中最常囔囔的便是“我要逆天”這句話,若是以觀眾的角度來品鑒,看上去倒是頗為有趣。

甚至若是代入進去,還能帶來一些脫離現實的快感。

可當這麽一天,逆天就這麽擺在了他的麵前,要他成為了小說傳記中的主角,陸青山沒有感受到半點快感,有的隻是沉重。

因為,這不再是個有趣的故事,而是最真實最艱難的奮鬥與抗爭,是人族不知道多少修士一次次嚐試,乃至付出性命都未完成的壯烈事業。

陸青山想著,沉默著。

他知道,齊補天在等待他的回答。

他自認自己從不是什麽無私之人。

所以,按理來說,這個世界的興亡又與他何幹?

可陸青山的腦海中從頭到尾都沒有閃過“這關我什麽事”的念頭。

是啊,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但他確實來到了這個世界,感受了那般多的悲歡離合,有了那般多的羈絆與牽掛。

若不是如此,他又怎會接過劍宗?

可問題是,現在不隻是劍宗,而是比劍宗更沉重百倍千倍的人族千萬年曆史。

陸青山一開始來天河城的本意,隻是希望見楚牧神一麵,完成五劫境的進階任務以及解開一些疑惑,誰想,這一行最終會變成這樣?

他靜靜地抬起頭,目光與齊補天交匯,然後轉移,最後落在一直十分平靜的楚牧神身上。

“我要如何才能成為劍仙?”

成為劍仙的途徑,有且隻有一條,開道。

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這麽看來,這個問題,看上去好像過於簡單。

但陸青山問的並不是這個,楚牧神也知道。

作為李求敗、謝青雲先後歸墟之後,人族如今唯一的劍仙,如果說誰能給陸青山解惑,也隻有是他了。

“前輩有什麽經驗或者說是心得嗎?”

“這個問題很複雜,”楚牧神說道:“簡單來說,我吃著魚,打著架,就成為了劍仙。”

“前輩,你這些話說了等於沒有說。”

“因為我確實就是這樣做的。”這就是楚牧神的經驗。

“不過我可以再補充一條,要想成為劍仙,你首先是要活下去。”

“活的盡可能久一點。”

“這我知道,正所謂……”陸青山不再糾結楚牧神的回答,輕聲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哈哈,有這個覺悟就很好,”楚牧神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陸青山,“希望到了某些時候,你還會記得這個道理。”

是啊,這個道理誰不懂?

李求敗不懂嗎?

謝青雲不懂嗎?

但他們還是死了。

“你還要明白一點,祖境之秘除了你知,他知,我知,還有一個‘人’也知。”齊補天在一旁提醒道。

陸青山麵無表情,抬頭。

無所不在,無所不能。

那是天。

光天化日之下沒有秘密。

“它知道這一切,所以它決然容不下你。”

“它一定會阻止你。”

“而阻止你的最好方式,一勞永逸的方式,是……”

“殺了你。”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齊補天數百縷黑發變為銀絲。

這一變化,使得他的白發從原先的若隱若現變為現在的與黑發平分秋色。

未老先衰。

齊補天似有所覺,卻不以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