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雀無聲。

偌大的洗劍池,比墳塚還要死寂。

二十萬劍以對,誰敢說話?

這一刻,自從得知謝青雲身隕,由年輕少宗繼任宗主這個駭人消息之後,就一直無法理解的洗劍池修士們,才開始明白,為何劍宗如此存在,謝青雲這等英明,會做出這個看似“荒唐”的決定。

這一刻,他們才意識到,何謂天元當代劍修第一人,何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這一刻,他們才不得不在心裏承認,那個看似過於年輕的少宗,確實有資格執掌劍宗。

見識過陸青山的劍,如今二十萬劍懸立,好似舉頭三尺有神明,又如頭頂懸著鍘刀,洗劍池再無一人膽敢出手。

陸青山也沒有得寸進尺。

這一行,他隻要劍,不要命。

雖然對於那個此時正在中天域圖謀劍宗道宗之位的洗劍池宗主——白霜劍主而言,寧願陸青山要的是他們洗劍池修士的命。

二十萬劍,那是洗劍池的**,是洗劍池一代代修士不斷積累下來的寶貴財富,也是他們洗劍池強大的根基。

這便是真正的狠辣。

陸青山沒殺一人,所作所為卻讓白霜劍主要比死還難受。

……

陸青山手指微曲。

那原本剛剛破水而出,懸立在洗劍池修士背後的一批劍,立刻是當空掠來,與陸青山身前的那一批匯合。

至此,天池二十萬劍全部現身於此,無一落下。

劍林,堆積成了劍山。

煊赫,壯觀,淩人,冷厲。

所有的劍都在發出喜悅的嗡鳴之聲,似在渴望陸青山的選擇,又如在感謝陸青山。

天下名劍無數,但這個名,更多的是對於劍修而言。

世人隻會記住李求敗手中的牛耳,記住夏道韞手中的牛耳,又有幾人會記住牛耳?

這些名劍也同樣如此。

藏於天池之下千年萬年,蒙塵至今,又有幾人還記得當年它們的鋒銳?

如今因陸青山之召,重現人間,不論如何,它們都是喜悅的。

“那就都跟我走吧。”感受到這些名劍們的渴求,對劍有著赤誠之喜愛的陸青山輕聲回應道。

“劍域!”他低語道。

紫金色的法域光芒以他的身體為中心,猛地擴張開來,充斥這片天穹,同時是將那二十萬柄長劍一同囊括在其中。

劍域之中,傳來銳意淩人的壓迫感,即使是修為遠超陸青山的蘭亭劍主都無法免疫這種壓迫,呼吸變得驟然沉重起來。

如此盛大與華貴的法域,對於洗劍池修士來說還是第一回見。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給他們帶來的震撼,那當真是讓他們至死都無法忘懷。

陸青山在這一刻,雙手疊放,仿佛是按著一柄長劍的劍柄。

然後,他將疊放的雙手,猛然下按,輕喝道:

“歸鞘!”

名劍歸鞘?劍鞘在哪?

已經被震住,不敢輕舉妄動的洗劍池修士們聽見陸青山的聲音,下意識地想到。

晴空萬裏。

長劍遮天蔽日,猛然向下墜去,帶起無數道劍氣,瞬間將萬裏晴空給切割出無數條溝壑。

劍山如同蝗群,齊齊落下,劍氣之盛,甚至是形成了一道氣勢恢宏的龍卷。

嗖!

朝天闕一馬當先,轟然落下。

紫金色法域之光,流華絢爛,將之包裹。

一瞬的功夫。

朝天闕消失於眾人的視線之中。

其它劍也同樣如此。

須臾之後。

漫天的長劍消逝一空,紛紛“歸鞘”。

——【斬】字秘:被動技,劍域自成世界,域主可將一切劍器藏於此域之中,並隨時取出。

洗劍池修士們抬頭望去,雲海被劍域光芒映襯得金色一片,陽光如羽毛一樣灑落下來。

陸青山平靜地懸立於法域中心。

於無聲處起波瀾。

二十萬劍入劍域,二十萬劍歸鞘。

二十萬劍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消失於無形。

神乎其神。

絕乎其絕。

這一刻的陸青山,已有天下名劍共主之大氣象。

……

陸青山收起劍域,於眾目睽睽之下仿佛是拍了拍衣上塵土般輕甩袖袍,然後轉身,準備離去。

“陸青山,你當真敢?”蘭亭劍主抬頭望著陸青山,眼見他即將離開,終於是忍不住開口,一字一頓問道。

“有何不敢?”陸青山停下離去的動作,轉過頭來,目光環視四周,從那一張張還在恍神的麵龐上移了過去,最終停在蘭亭劍主之上,“我素來膽大包天。”

“這二十萬劍,本宗宗主遲早會上門討要的。”蘭亭劍主似威脅似警告。

“上門討要?”陸青山搖了搖頭,“不必麻煩,白霜劍主,我自會去找。”

話音落下,一抹劍光橫貫長空,再不見蹤影。

這一日,劍宗年輕宗主一劍入陵州,引洗劍池藏劍齊出,彈指間二十萬劍歸鞘,乘劍而去。

人至即劍至,人走即劍走。

……

……

中天域。

在洗劍池發出晉升道宗的請函之後,大夏便是按照流程,向六大道宗寄出評議洗劍池晉升之請的朝會函。

不多時,諸道宗便是派出代表前往中天域。

因此,如今的燕蘭關,變得格外熱鬧起來,成為六域修士的關注點。

誰都想知道,這場不是鬧劇的“鬧劇”,最終是會以怎樣的結局落幕?

那個年輕的劍宗宗主,究竟是有沒有辦法守住劍宗之名,“落井下石”的洗劍池,又到底能不能得償所願?

燕蘭關,賓客齊至。

唯獨是兩個“主角”之一的劍宗遲遲未有人到。

隨著時間的流逝,一些不好的傳言不知是偶然還是有人刻意為之,漸漸地在燕蘭關中傳來,迅速發酵。

事實上,這正是白霜劍主的陰險狠辣之處。

這個朝會,劍宗不論是來,還是不來,都不是好選擇。

來,要怎麽來?

一個人來的話,以那個年輕宗主的修為,又如何堵得上悠悠眾口?

帶著其他峰主來的話,不更證明了劍宗已沒有道宗之實力——堂堂道宗之主麵對洗劍池宗主,都沒有能力平等對話,那這個道宗為何還能是道宗?

若是陸青山不來,一是不符合規章,是對夏道祖之不敬,二是在眾人看來,這恰恰是畏縮之表現。

兩麵不討好。

之所以會陷入這種兩難之境地,都是源於陸青山的“才不堪任”。

……

燕蘭關,朝會之殿。

由於劍宗遲遲未有人至,眼見各大道宗的代表失去耐心,白霜劍主直接請來眾人。

“既然劍宗連參加朝會的膽子都沒有,私以為本宗的晉升之請,已經可以蓋棺論定了。”

“一個宗門連麵對挑戰者的勇氣與底氣都沒有了,諸位難道還能相信他們能守好一域嗎?”他問道。

此反問一出,大殿中立馬是一片喧嘩,五大道宗的代表個個神情詭異。

白霜劍主看了西域龍象寺的修士一眼。

仿佛是心領神會,龍象寺修士立即出列,平靜道:“夏尊,我讚同白霜劍主之意,劍宗之功無人能抹滅,但道宗之位,終究是有能者居之,事關一域人族之安危,確不可感情用事。”

白霜劍主嘴角翹了翹,沒有出聲。

晉升道宗如此大事,他又豈會空手而來?早已在私下做好了多手準備。

見龍象寺出頭支持白霜劍主,其他人的神情就更是變換不斷起來了。

這時,天機觀派出的修士代表,冷哼一聲,不但出列,還有意無意地給了龍象寺修士一個鄙夷的眼神,這才說道:“劍宗守下中靈域,於我們人族功不可沒,無人能及。

如今雖然因西征中靈之舉,實力大降,但還有夏道韞,餘滄海、薛無鞘。

宗主陸青山的確現在修為尚弱,可其天賦無人可及,未來不可限量。

不論怎麽看,這道宗之位都還是劍宗坐更合適,豈可讓一些落井下石之輩上位?”

如此一來,有了不同聲音,更是喧囂四起。

白霜劍主臉色難看,顯然天機觀修士所言的落井下石讓他生出一些怒意。

但天機觀畢竟是道宗,如今已經得罪了劍宗,他自然不敢再開罪其他道宗。

所以,他隻能是假裝沒聽見天機觀修士之言,目光轉而落於主座之上的夏曌。

“夏尊,你覺得呢?”

夏曌冷眼以對,麵無表情地看著白霜劍主。

“白霜劍主,誰與你說的劍宗連參加朝會的勇氣都沒有?”

“嗯?”白霜劍主麵露詫異之色,隨即心中一動,轉過頭去。

一個青衣女子,緩步入殿。

“便是你要取劍宗而代之?”青衣女子看著白霜劍主,眉頭微挑,聲音清冷至極。

“夏道韞!”白霜劍主眉頭一蹙。認出了青衣女子的身份。

夏道韞隻有六劫境的修為,弱於他,可是憑她在玉門關城頭請劍仙之劍重傷赤尊的戰績,他就不敢是不重視夏道韞。

“洗劍池萬年傳承,便傳承了這點誌氣?”夏道韞問道。

白霜劍主臉色一僵。

天機觀修士的嘲諷他可以忍,但劍宗既然已經是徹底得罪,那就沒有必要再忍氣吞聲了。

“夏峰主如此出言不遜,便是你們劍宗的誌氣?”

“說那些廢話幹嘛?”夏道韞不屑於與白霜劍主多爭辯,劍修向來是能動手絕不動口。

“你想取劍宗而代之是吧?”她冷笑道:“井底之蛙不知天之大所以口氣很大。”

“我便好心讓你明白,你與道宗之差距……”

“來,今日我教你用劍。”

天下劍修宗門排行第二的洗劍池宗主,被一個女子指著鼻子說“我教你用劍”。

這幕畫麵,若不是親眼所見,又有誰敢相信?

白霜劍主即使修養再好,此刻也再也無法做到心平氣和。

“夏道韞,你不要太囂張!”

“君子動手不動口。”牛耳劍無聲無息被夏道韞握在手中,斜指白霜劍主。

白霜劍主滿是忌憚地看了一眼那柄牛耳。

僅憑這柄劍,他就不敢說必勝夏道韞。

這一下,他反而又冷靜了許多。

“陸宗主呢?”白霜劍主麵上逐漸恢複平靜,“此事關乎劍宗與洗劍池位次,我作為洗劍池宗主參加朝會,按照規章來說,劍宗也應當是由宗主出麵。”

“莫非你們陸宗主連出麵都不敢,隻能是讓夏峰主出麵鎮場嗎?”

就像是武館踢館,館主不敢出麵應戰,隻能是請上一輩的老人出手。

那不論結果是輸是贏,天然就已經弱了聲勢。

這是劍宗如今的破綻所在。

無論夏道韞如何強大,如何霸氣,都無法繞過這個破綻。

白霜劍主繼續道:“道宗之主豈能是這種無能且無膽之輩?”

“若是陸宗主不敢出麵,那我與夏峰主之鬥便無意義,而應該是劍宗與洗劍池之鬥。”

他的意思很簡單。

要麽是劍宗宗主與洗劍池宗主之戰,要麽就是劍宗與洗劍池之戰。

其它的,他不接受。

合乎章程的說法,也是白霜劍主最大的底氣所在。

畢竟,誰也不願看見劍宗與洗劍池之戰的發生,即使是他,也同樣如此。

而與陸青山之鬥,他又是必勝無疑。

夏道韞自然不可能毫無準備,正欲開口,一道平靜且熟悉的聲音卻是先她一步傳出。

“師尊,那便如白宗主所願就是了。”

她轉頭看去。

不知何時,一個男子出現於大殿門口,身穿一襲黑色宗主袍,長袍之上繡有暗金色蒼龍圖案。

威武,猙獰。

“青山……”夏道韞目光中有一抹極淺的驚訝之意,顯然她也沒想到陸青山會在此刻出現。

是的,出現在大殿門口的男子,正是夏道韞的徒弟,劍宗新任宗主,陸青山。

“去拿了點東西,耽誤了些許時間,沒想倒是讓白宗主憑白生出了許多自信。”陸青山大步向前,直到與夏道韞並肩,這才開口道。

他這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沒人能想到,他所說的“拿了點東西”,會是洗劍池的二十萬劍。

“白宗主既然不服我劍宗,多說也無益,”陸青山看著臉色變化的白霜劍主笑道:“就如我師尊所言,很簡單,動手不動口。”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閃,無法理解陸青山是哪來的底氣?

“你有把握嗎?”即使是夏道韞,在此刻都是鳳眉微蹙。

她知道陸青山戰力非凡,可白霜劍主畢竟是七劫境劍修,單論修為,比她還要高上一截。

陸青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夏道韞的問題,而是反問道:“師尊想要我贏嗎?”

這似曾相識的對話,讓一劍遞出讓赤尊這等存在都要顫抖的夏道韞像個小女孩般怔了片刻,隨後定定地看著陸青山,眨了眨眼,笑道:“……當然。”

“那我便講。”陸青山看著夏道韞的鳳眸,就如當年在劍來峰上的回答一般,輕聲說道:

“一定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