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宗西征大勝的第一戰，總計犧牲四十名劍修。
於是，劍宗弟子背負的紫檀劍匣中，在這一日多了四十七柄長劍——單劍流雖然是主流，可多劍流總是存在的。
劍宗劍修甲天下。
這絕不是一句空話。
在人數不占優勢的情況下，十數倍的戰損比，便是能體現出這句稱讚的盛名之下無虛士。
要知道他們所麵臨的對手，可不是尋常宗門的臭魚爛蝦，而是同為道宗的浣靈修士。
而他們，老的老，小的小，嚴格意義上來說是劍宗之中最為孱弱的一批劍修。
可即使這樣，他們依然打出了近乎碾壓的表現。
其中有浣靈修士士氣潰散奔走而逃，無心反抗的原因，也有劍宗劍修擅於殺伐的緣故。
除此之外，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要歸功於陸青山驚人的殺敵效率。
此次劍宗，斬敵七境有二百，其中有近一半為陸青山一人所為。
如此顯赫的戰績，讓眾人看向陸青山的目光中又多了幾分佩服之意。
劍修最佩服的人，往往是比他們能殺的人——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勝過自己，總是會讓人忍不住生出幾分敬佩之心的。
……
易水台初戰落幕。
劍修們開始收整殘局，同時等待劍宗真正的主力大軍入中靈。
這邊，易水台的一座樓閣之中。
“浩然峰主。”陸青山與太白劍主見了一禮，態度無比客氣。
他心中清楚，浩然峰主為了守下易水台是付出了什麽。
雖然按照青雲劍仙所言，這並不代表浩然峰主便是絕了劍仙之路，但這會給他的劍仙之路帶來許多困難卻是毋庸置疑的。
越是清楚這些，他對於浩然峰主的敬意也就越發崇高。
對於許多修士來說，豁出自己的一條命去或許還不算什麽。
但要他們自絕道途，對他們而言，那往往是還不如要了他們的性命。
“陸少宗客氣了。”浩然峰主同樣十分客氣，回了一禮。
論修為，他遠勝陸青山。
但論地位，少宗與峰主在某種意義上，應該是平齊的。
“宗主，已經到中靈了？”陸青山小心翼翼地求證到。
他已經知曉玄武主宰隕落易水之事。
浩然峰主李拾遺沉默了片刻，沒有隱瞞，點了點頭道：“對，正是宗主在暗中出手，助我擊殺玄武主宰的。”
“劍仙出手，真的能毫無痕跡嗎？”陸青山忍不住問道。
別說是劍仙，就算是他如今出手，聲勢都是響徹天地。
實力越強，出手所引動的聲勢也就越大，這是定理。
“別的劍仙不可以，隻有老宗主可以，”李拾遺笑道，又與自家的這位年輕少宗透露了一些獨屬於劍宗的秘密，“因為，宗主的劍，叫做……”
“扶搖！”
“扶搖，視之不可見，運之不知有，其所觸也，泯然無際，經物而物不覺。”
“其觸物也，驁然而過，隨過隨合，覺疾而不血刃焉。”
“有形或者無形，全在老宗主一念之間。”李拾遺解釋道。
扶搖之秘，即使在劍宗中知內情者都寥寥無幾。
畢竟謝青雲已經是少有出手，更不會刻意顯露扶搖之秘。
李拾遺之所以知道的如此清楚，完全是因為若是算上三世身，他是劍宗之內資曆最老的劍修。
活得久了，見得自然也就多了。
“扶搖……”陸青山喃喃念叨著，“原來如此。”
世間道器，各有神異。
扶搖的神異之一，竟然是“不可見”。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陸青山的第一反應是驟然一喜。
因為，這個“不可見”之神異，恰恰是完美契合當前之局勢。
青雲劍仙親臨中靈的消息，不到最後的決勝時刻，是斷然不能暴露的。
一旦暴露，便會引發東域那邊的連鎖反應。
可是，中靈域中人族與魔族的實力對比又是如此懸殊，異常需要劍仙的力量。
這兩者衝突，產生了難以解決的矛盾。
而扶搖之玄異，卻是能很好地兼顧兩者。
它保證了謝青雲既可以隱藏在暗中，又能適時出手。
他隻需如先前配合李拾遺完成對玄武主宰的狙殺那般便可。
當然這種出手，又局限於實力有著大幅度壓製的情況下。
假設對上中靈“鎮域修士”青龍主宰，謝青雲還想在他絲毫未覺的情況下對他出手，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就算有限製，這也絕對稱得上是一個大利好消息。
“宗主與我說，劍宗的主力，再過一天就能登臨中靈。”浩然峰主說道。
陸青山點了點頭。
他雖然是少宗，但還遠遠未成長起來。
這場中靈之戰的主角不是他，而是劍宗一天之後將至的兩位峰主：寧風塵、古秋和此時此刻站於他麵前的浩然峰主李拾遺，以及……
藏於暗中，真正掌控全局，蓄勢待發的青雲劍仙，謝青雲！
……
一日之後。
浩然峰主以大道坦途換來的跨域傳送法陣之中，靈光驟閃。
一個個氣息強盛的劍修在靈光中顯現出身形。
人人背負紫檀劍匣，人人眼中戰意盎然。
人數不過兩千，但沒人敢把他們當做區區兩千人來看待。
就劍宗而言，即使隻是百人的劍修，那都是一股鋼鐵洪流。
在這股鋼鐵洪流之下，沒有任何人能正麵相抗。
更別說上千的劍修。
中靈這片地域，由古至今從未迎接過這樣一群強大的劍修。
因為這樣的劍修，一旦以千計踏上其它地域，那都會被視為入侵，開戰。
就像把核潛艇開進了他國領域，即使你再三說明無惡意，他國也斷然不會放你入域的。
易水台，劍宗群英薈萃。
這是劍宗萬年來最為齊整的一次集聚。
除了李拾遺、寧風塵、古秋三位峰主，還有無矩、知北、劍黃、上元、君不見等劍宗之中有名的八境劍修，皆是戰力標榜之輩。
這些人，是劍宗萬年來獨站人族宗門魁首，傲視東域的底氣所在。
別說是尋常宗門，即使是其它道宗中的大部分修士，都無法與之相比擬。
即將迎來一場如絞肉場般的戰爭，可劍宗弟子們的臉上卻是沒有半點恐慌。
聞戰而喜，這是劍修的傳統，也是深入他們骨髓裏的東西，猶如吃飯喝水。
讓你吃飯，你會緊張嗎？
就是這麽個道理。
“陸青山，李拾遺，來！”一道聲音驟然在易水台兩座不同的樓閣中響起。
那兩座樓閣，自然是陸青山與浩然峰主所在。
其中一座樓閣中，陸青山盤膝而坐。
他正在爭分奪秒的參透秘劍。
這場戰爭太過龐大，他六境的修為已經是不夠用了。
必須得突破合體。
但他現在的問題不是經驗。
陸青山現在的經驗值儲蓄已經超過了十億之數，夠他盡情揮霍許久。
他的問題是修為不突破合體，即使有經驗也沒處花。
想要突破合體，必須凝結法域之種。
陸青山目前已經領悟四道秘劍，再配合他的四道本源真意，想要凝結法域之種不過是心念一動的事情。
但他也明白，若是不把最後兩道秘劍也領悟，那他所凝結的法域之種就達不到極限強大的層次，有所缺陷。
陸青山不敢怠慢。
這個虧他已經吃過一次了。
——因為煉氣期的功法問題，他已經自毀過一次道基。
另外，李求敗也曾因為劍道有缺，自斷劍道。
這般先例在前，他即使再著急，也不願將就，隻能繼續沉澱。
“開始了嗎？”在聲音響起之後，陸青山睜開了眼，輕聲念叨道。
嗖！
他的身形一幻，迅速從小樓中離開。
易水台主樓之內。
數道人影出現。
寧風塵、古秋、李拾遺以及陸青山。
四人到場之後，都是沉默靜聲。
因為真正的主角還沒現身。
須臾，他們的身前一道影子如瞬移般一閃而現。
四人紛紛抬頭。
長劍聞其威不見其形，神龍見首不見尾。
劍宗宗主，謝青雲。
“都到了……”謝青雲環顧四人，開門見山。
“此次本宗西征的意義無須多說，你們四人也應當都明白。
中靈風起雲湧，生靈塗炭，正是我輩劍修長劍飲血之刻。”
“當斷則斷，中靈不守，後患無窮，我劍宗就沒有把隱患留給後人的陋習。”
“西征人選是由寧風塵以及古秋所親自挑選的，都是善戰之輩。”謝青雲目光看向寧風塵以及古秋兩人。
兩人點頭回應。
謝青雲頓了頓，一揮手，有濃重的雲氣生出，在空中勾勒出一張中靈的地形圖。
“龍城關已陷落，目前魔族以龍城關為基，過羨天嶺，正在侵占中靈西部區域。”
“這次龍城關的陷落太過突然，沒有預兆，被魔族打了個猝不及防，中靈西域在短時間內根本組織不起有效的反抗來，大片疆域已經歸於魔族所控。”謝青雲指尖輕點，代表西部區域的雲氣有一大片轉清為黑。
“目前，西部芒州、梨州均已淪陷，中靈這邊組織了一隻‘敢死隊’，聚集於柚州的虎頭、牛角、馬蹄這三座城池之中，拖延魔族推進時間……”雲圖之中，有三座由北向南的城池整齊排開，陡然亮起。
謝青雲繼續道：“這三座城池之後的人族城池，正在組織全麵的疏散，撤退。
按照中靈這邊的想法，是要將西域的人族全部疏散到長夜山脈之後，將中靈西部區域，全部放給魔族，以爭取寶貴的時間。”
“之所以要以疆土換取時間，是因為中靈擬在長夜山脈上，建立一座抵心城，作為新的龍城關，抵抗心魔一族。
這將會是中靈此戰最重要的節點，也是我們與魔族最大規模的會戰所在。”
陸青山四人的目光落在雲圖上那一道代表長夜山脈的悠長雲線，細細沉思，然後微微點頭。
這的確是個好主意。
不得不說，中靈這邊此時的主事修士，確實經驗豐富，行事果決。
即使魔族的入侵來的如此突然，他們依然在短時間內鎮定下來，並根據中靈的地形與具體情況，製定出了相應的戰略應對。
相比魔族的實力壓製，人族這邊有地形的便利，有環境的熟悉，有隱藏在暗中的劍仙，還有保疆衛域，拚死一搏的決心，這是人族修士的優勢。
就看到了最後，哪方是能把優勢轉換為勝勢了。
“目前，我們手頭最重要的事情共有兩件，”謝青雲伸出一根手指，沉聲道：“一，拖延魔族攻下虎頭、牛角、馬蹄三城的時間，為中靈西域人族的疏散爭取時間。”
他豎起了第二根手指，“二，抵心城的建立同樣是需要時間。”
“爭取時間，便是我們要做的事情。”
“風塵、古秋、拾遺，你們三人將本宗此次遠征劍修一分為三，各帶領一支，入駐三城，為中靈疏散人族爭取七天時間。”
“……青山，我這邊收到消息，西域燭龍同樣是派出力量支援中靈，願以我們劍宗為首，配合我們行動。
燭龍此次帶頭之人中便有一位名為莫炎的修士，他傳來消息，說是與你極為相熟……”
“既然如此，我分配你一個任務，便由你與他們居中協調，傳遞我劍宗決議。”
“另外，此次你由劍宗中所帶來的這一批劍修，接著是由你帶領。”
“三位峰主是正麵戰場的主要戰力，至於你，則是機動的，在後方以及側翼活動。”
陸青山怔了怔，麵上閃過糾結的表情，但最後也隻能點頭稱是。
機動，那是好聽的說法。
實際上應該用“後勤”來形容。
謝青雲看了眼有些意興闌珊的陸青山，“怎麽，有不同意見？”
陸青山苦笑搖頭，“不敢，青山自然是聽從宗主指揮。”
“那就好。”謝青雲似笑非笑地收回了目光。
劍修是直，但這並不代表他們迂腐，不知變通。
不知變通的人，在修真界是活不長遠的。
謝青雲這是在故意壓陸青山！
他自然能看出陸青山無比出色。
但正是因為太出色了，所以該壓的時候必須得壓。
這場兩域之戰，即使是劍宗的三位峰主都不敢自信能肯定活著回東域，又何況一個小小的化神修士？
即使陸青山再出色，在茫茫魔修麵前，還是什麽意外都有可能發生。
陸青山年紀輕輕，修道至今才二十三歲有餘，修為進境猶如天仙轉世，跨境殺人更是如家常便飯。
可以預見，八境對陸青山來說，不會是終點，隻會是他的另一個起點。
這樣的人對劍宗而言，那就是未來萬年傲立於蒼穹天之中的保證。
謝青雲已經很老了，至今已經兩萬餘歲的高齡。
當然，對於他這等境界的修士來說，兩萬餘歲並不算什麽，要是願意，至少還能安安穩穩地再活個兩萬年。
重點是他不願意。
朝聞道，夕死可矣。
劍修是不會甘於原地混吃等死的。
謝青雲在劍道上的求索之心從未停止過。
劍道求索，有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因為劍宗，因為東域，他鎮守玉門關萬年，劍道難以精進。
一旦第二次道魔之戰結束，到時劍宗還在，他也還在的話，謝青雲必然會選擇離宗求道。
而在臨走前，他得培養出一個能領袖劍宗的劍修。
這是他身為劍宗宗主的責任。
目前劍宗除他之外的六位峰主，雖也都有機會成就劍仙，可卻又各自有著各自的問題，在他眼裏都不如陸青山來的希望大。
那唯一能與陸青山相媲美的夏道韞，偏偏又是大夏皇族血脈，無法領袖劍宗。
更何況，以他的觀察來看，陸青山之性格也的確適合劍宗宗主之位。
這小子雖然有著劍修的不羈，卻又比尋常劍修多了幾分獨有的慎密的心思與腹黑。
這個性格，對劍修來說不是必需品，但對於一個宗門來說，卻是不可或缺的。
陸青山，是謝青雲眼裏未來萬年最適合領袖劍宗的人。
所以，絕不能由著他的心意，在這樣一片七境不如狗，八境滿地跑的戰場中亂跑。
否則有個閃失，他們就算戰勝了心魔，卻也失去了未來萬年的立宗之本，絕不算賺。
劍與血乃是劍修的信念，劍修的劍心。
謝青雲不能去阻礙陸青山的劍心通明，所以他並未反對陸青山支援中靈的打算。
他選擇的方法是，從行動上盡量減少陸青山可能要麵臨的風險。
隻是，謝青雲並不知道……
有些人生來就是搞事的。
對於這種人，即使他不去找事，往往事情也會主動找上門來。
謝青雲這個曲線救國的策略，到底能起到幾分作用，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