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浣靈宗南岸深淵的另一頭。
黑色的霧氣在此處堆疊，將氣氛渲染得猶如鬼蜮，陰森且朦朧。
其中的景象或者人物，都被濃重的黑霧完全覆蓋，旁人根本無法看真切。
便在這時。
一道無比憤怒且尖厲的聲音，自層層黑霧之中驟然爆發出來。
霧氣頓時被激**地四處翻滾，有大氣象。
片刻之後，怒吼戛然而止，黑霧也是恢複穩定。
“魂尊，為何如此激動，發生什麽了？”緊跟著，一個轟隆作響的聲音響起。
“我的魂，死了一道。”
“死了？”轟隆作響的聲音顯得無比詫異，連忙追問道：“是哪道魂？”
“玄武。”被稱為魂尊的那人聲音逐漸恢複平靜。
“必要的犧牲總是難免的，再說，在你魂尊的三魂之中，玄武主宰這一魂也不算是多重要。”另一道聲音的主人笑嗬嗬道。
“馭尊，你！”魂尊剛剛平靜下去的聲音又再次提了起來。
這一番話，正是當初在龍城關馭尊三魂之一的朱雀主宰隕落之後，魂尊用來“安慰”馭尊的話。
說是安慰，其實更多的是譏諷。
不患寡而患不均。
馭尊因為自己的三魂折了一道於龍城關中，心裏一直耿耿於懷，如今見魂尊也同樣隕落了一尊魂，頓時是舒服好受了許多。
好受是一回事，事情輕重緩急他也是分得清的，所以他連忙了解情況，“玄武是如何死的，何人所殺？”
“我沒記錯的話，你玄武這道魂不是前往劍宗易水台摧毀劍宗的跨域傳送法陣去了嗎？”
“按照線報，劍宗易水台守陣之人應當是劍宗的太白劍主，他怎麽可能有那個實力殺你？”
魂尊沉默了片刻，嘶啞的聲音響起，“我也不知。”
“但根據回魂顯示，確實是太白劍主殺的我。”
“他的劍上有股極為奇怪且強大的力量，以玄武這道魂的實力，根本無法抵擋。”
黑霧中的馭尊，聞言不禁眉頭緊蹙，陷入了沉思之中。
“劍宗的峰主，果真是不簡單啊……”許久之後，馭尊長吐了一口氣，幽幽道。
“浩然峰主，在劍宗七位峰主之中排位不過是最末席，更是在最近才剛剛突破到渡劫境，如今修為也就四劫境。
可即使這樣，他都有能力殺你一道魂？”他仍然有些難以置信，“玄武再弱，那也是尊號境修士的實力啊。”
馭尊執掌浣靈宗如此多年，自然清楚人族之中，在頂尖實力層次上麵，劍宗最強。
但他怎麽也沒想到，一個剛剛突破到四劫境的劍修，便可以越階逆伐尊號境修士。
即使是劍仙在四劫境也無法做到於此吧？
要知道劍宗那幾位能夠越階逆伐魔尊的峰主，修為至少都是六劫境起步。
這是基礎。
沒有這等修為，要想逆伐，即使劍道再為高明都難。
李求敗為何能以八境修為連敗武帝？
除了他的劍道通天之外，還有他即使從劍仙境跌落至渡劫境，也依然有著八劫的恐怖修為作為基礎。
所以，浩然峰主憑什麽？
魂尊與馭尊都難以想通。
“這個三世劍修，果然不凡，”魂尊喃喃道：“其中必然還有著什麽我們不知道的玄異之處。”
浩然峰主的三世身，在他們這些道宗高層修士麵前，並不是什麽太大的秘密。
“那現在該如何？”馭尊雙眸閃爍，“一個峰主就這般難處理了，兵魔那邊可是在不久之前傳來消息，劍宗已然是下定決心，準備抽調宗內大部分力量西征中靈。”
“這群劍瘋子！”魂尊恨恨地咒罵了一句，隨即又鄭重道：“劍宗雖強，要想一宗鎮一族，那也隻是天方夜譚。”
“更別說，青雲劍仙依然留守玉門關，”他嗤笑了一聲道：“既然如此，劍宗就沒有什麽好怕的。”
“除去青雲劍仙，那剩下的幾位峰主雖然同樣不凡，但隻要未成劍仙，在你我二人剩餘的二魂麵前也不過是任我們揉捏的魚肉罷了，又有何懼？”
玄武與朱雀，都隻是他們二人最弱的一道魂，與其它兩魂完全無法相比。
心魔一族的兩位主權者，在彼此交談著。
“說是這麽說，但要是能及時將劍宗的跨域傳送法陣摧毀，我們就無需擔心這個麻煩了。”馭尊無比惋惜道。
“意外總是難免的，”魂尊倒是無比淡然，繼續道：“我們已經給足了劍宗重視，先是讓黑芒以燭照之魂前去破陣，在他失敗之後，我更是將玄武之魂派了出去。
可即使這樣，都未能拿下此陣，那也隻能說是天意了。”
“我們與劍宗這一戰，看來是命中注定的。”
“浣靈想要取劍宗的最強道宗之名而代之足有萬年，但始終難以成功，”魂尊桀桀一笑，“那這次，我們直接將劍宗除名，就當是圓浣靈之夢吧。”
馭尊同樣滿是期待，聲音中蘊含著一絲殺意，“其它四域盡數宣布放棄，唯劍宗一意孤行，當孤膽英雄。”
“這回就讓劍宗知道一下，孤膽英雄不是那麽好當的。”
“至於劍宗的跨域傳送法陣，”魂尊頓了頓，“反正除了劍宗，其它人族勢力都已經如我們所猜測的一般，不願支援中靈。
那這個傳送法陣放與不放區別已然不大，此事索性就先置之高閣吧。”
破壞所有跨域傳送法陣，在他們的預想中是釜底抽薪，十拿九穩的保底之舉。
所謂保底之舉，便是即使出現了些許紕漏，影響也不會太大。
再說，如今除了易水台的傳送法陣，中靈之上，已經再無任何一座傳送法陣，也算是基本完成了預期的計劃。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他們無間域的魔族大軍，如今正在中靈的西部區域向東推進。
而易水台，卻是位於中靈的北部區域。
兩者之間相隔十萬八千裏。
想要率領魔族大軍平推易水台，顯然是件可能性不大的事情。
“人族修士正在向長夜山脈集合，準備在那裏建起一座新的城關，用來攔住我們的大軍。”馭尊又道。
長夜山脈，這是一道橫亙於中靈東部與西部之間的天塹，好似天然城牆，形如走廊。
人族區分中靈的東西部，也是以此道山脈為界限。
長夜山脈以東便是中靈的東部區域。
“一座新的雄關，可不是短時間內便可以建造起來的，再說，這回可沒有夏道祖為人族建立神陣。”
“沒有神陣的城關，又怎麽可能攔得住我們？”魂尊對無間域魔族的實力無比自信，“看著再高大，再堅固，也不過是紙老虎罷了，一吹就倒。”
“但雄關一旦建起，肯定是會拖延我們奪靈的步伐，還會加大我們的損失。”馭尊肅聲道。
“我們的大軍過於龐大，行動不便，很難做到快速突擊，再加上浣靈宗萬年積累下來的妖獸，數量隻會更大，很難協調。
這般推進下去，要想到達長夜山脈，至少是需要三月的時間。”
“三月的時間，人族足以在長夜山脈之間建立起一座足夠牢固的城關了。”
“我們不如分兵，分出部分實力，快馬兼程直達長夜山脈，就算不能直接剿滅此刻集聚在那裏的人族修士，至少也能幹擾他們建城。”
“然後呢？我們原本總體實力是碾壓人族不錯，可一旦硬生生將自己的實力拆分成兩部分，人族與我們可就有的玩了。”魂尊持反對意見。
他們無間域實力相比中靈雖然無比強盛，但是他們還是有所顧忌的。
首先，第二次道魔之戰尚未開啟，無間域便是率先發動奪靈之戰。
此時，其它七域正處於“無所事事”階段，這意味著心魔一族投入大量人手於前方戰線的同時，後方必須防備其它七大聖魔族的“偷家”。
魔族之中隻有殘酷，隻有冷血。
若是他們當真對無間域完全不設防，那麽其它七大魔族對無間域動手，就幾乎是必然的。
到時，想來就連與他們心魔一族達成合作盟約的兵魔、巨靈兩族，都不會放棄這個趁虛而入的機會。
這對於其它七大聖魔族來說，等於是白送一域給他們。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所謂的無間域正在與人族開戰，不給魔族拖後腿的說法，實在太幼稚。
在深淵，向來是利字為先。
幼稚者，別說是在深淵，即使在蒼穹天，都一樣是活不下去。
所以，綜合此點考慮，魂尊與馭尊必須是將五成的人手留守無間域。
而在龍城關一役之中，魔族雖然戰果輝煌，一夜打沒了中靈最強大的一批修士，但他們也不是沒有損失。
——在龍城關修士的拚死反抗下，他們又損失了將近一成的人手於龍城關中。
也就是說，事到如今，心魔能投入到中靈的人手，隻有四成。
四成再一分為二，那就是兩成。
以兩成的人手迎對中靈除西部以外所有人族修士以及劍宗西征的劍修，那人族可不是完全沒有勝機。
“兩成的人手勝負難料，四成的人手卻是碾壓之勢。”
“整體碾壓的法子是笨了些，是慢了些，卻勝在走的踏實，能最大限度減少意外的發生。”
“人族有一句話，我覺得很有道理……”魂尊緩緩道。
“善醫者無煌煌之名，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個人的戰鬥或許還能通過計謀，通過手段進行反轉，但到了戰爭這個層麵，陰謀、手段就成了其次，最重要也是最關鍵的應當為實力。”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陰謀玩多了，總有玩脫的時候，但實力卻是永恒的。”
“如你所說的兵分兩路，一旦成功確實會一舉摧毀中靈的最後反抗力量，從而減少我們奪靈的損失。”
“可是一旦失敗，那就不是損失二字可以概之了，甚至是會導致我們滿盤皆輸。”
“既然我們在實力上擁有絕對優勢，就應該把這種優勢一路保持下去，而不是自廢武功。”魂尊並沒有因為分魂的隕落而散失理智，極為冷靜地分析著。
“魂尊，如此行事會不會損失太大！”馭尊心裏上已經偏向魂尊所說的整體碾壓的法子，但麵上仍有些許擔憂。
可以想見長夜山脈的雄關一旦建立起，到時那裏必然會成為一座血肉絞場。
“隻要跨過這道檻，那麽天下就絕沒有與我們無間一域可以抗衡的存在了。”
“到時在長夜山脈每多死一人，今後我們無間域魔族就能少死十人，中靈以為能憑長夜山脈攔截我們這條大蛟，殊不知其實是在養龍！”魂尊冷笑且張揚道。
這一番話到此為止，終於是徹底說服了馭尊。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沉聲道：“那就依你所言。”
……
易水，天色漸黑。
這場對浣靈宗魔修以及妖獸的追剿已經持續許久。
天穹上的光點從未斷絕過。
一處角落。
七境圓滿修為的希象與其他三位同宗，追殺一位一劫境的浣靈宗魔修已經許久。
兩方都已經是消耗極大。
“定軍峰，破軍劍陣。”突然，希象找到了一個浣靈宗魔修反手攻擊之後，舊法已去，新法未生的時機，斷喝一聲。
他身旁的三個老劍修立即是隨聲而動，迅速占據了四方要地。
劍修，向來是獨行俠，少有演練結陣之說法。
老劍修相比其他人，氣血枯竭，實力大不如前，但他們也不是完全沒有優勢。
那就是他們靜得下心來，相比桀驁的年輕劍修，多了幾分溫和。
所以，他們得以演練過在劍修中少見的合擊陣法。
希象占據東邊的角落，劍光如水揮灑而出。
其它西、北、南三處，同樣是劍光粼粼。
隨後，四道劍光光芒一斂，合而為一，勃然而起。
可見，在斬出這一劍後，四位老劍修臉色都是變得如雪山般慘白。
他們的確老了，使出這一招十分吃力。
即使是修士，也不得不服老。
聚合一劍，掠過數裏之距，殺意純粹，恍如瀚宇流光，刹那間對著那位一劫境浣靈宗修士當頭斬下！
那個浣靈宗修士雙手一合，欲要擒住這道劍光。
結果，劍光剛剛而至，竟然是再度分開，一分二，二分四，從他的指掌間穿出，一頭沒入他的胸膛，他的眉心。
純粹精湛的殺意瞬間爆發。
浣靈宗修士整個身體在這破軍劍陣下，開始忽明忽滅不斷變化起來。
如此變化了不知道多少次後，嘭的一聲，浣靈宗修士慘呼一聲，肉身突然如太陽般綻放萬道光芒。
實際上那不是萬道光芒，而是他的身體之上出現了萬個細小的窟窿，劍光正從其中爆發。
轟！
須臾，一團血霧炸開。
四位劍宗的老劍修對視一眼，最後忍不住暢快而笑。
“痛快！”希象大喝道。
即使已經大限將至，即使已經多年未曾出劍，可他們依然是能越境殺敵。
四位七境巔峰的劍修，通過合擊劍陣，成功斬殺一位一劫境浣靈宗魔修！
“走，回去。”希象收起該浣靈宗修士的芥子，開口道。
……
待希象四人回到易水的時候，這場追擊戰已經結束，正在收尾。
劍修們齊聚易水台，抓緊時間回複剛剛所消耗的法力。
有一老劍修正在四處奔走，統計這次的戰損以及殺敵數。
他們的少宗則是一臉肅穆地站在一旁等待最終結果匯報。
最後，待統計完畢，老劍修匯報完詳細信息之後，陸青山上前一步，輕咳一聲。
在眾人目光都投過來之後，他沉聲宣布道：“易水此役，劍宗殺敵千二百，有妖有魔。
其中八境十一位，七境二百，六境千餘。”
“劍宗，損失兩位一劫境老劍修，即為長天、餘樂，九位七境劍修，分別為齊雲，秦羽……以及二十九位年輕弟子……”
說到這，陸青山的心沉重了不少。
年輕弟子的死亡數比老劍修高出許多。
薑還是老的辣。
這不是修為的問題。
因為劍宗是追擊方，所以他們有選擇對手的權利。
誰也不會去選實力遠勝自己的敵人作為對手。
老劍修們老則老矣，但不論是殺敵的技巧還是保命的手法，亦或是眼光，都勝過年輕弟子太多了。
可不論如何……
“劍宗登臨中靈後的第一戰，大勝！”陸青山大聲道。
這點戰果對中靈的大局而言，並沒有太多影響。
這隻是一場微不足道局部勝利。
但這同時也是一個好的開局。
所以，理當賀此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