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你沒有看錯。”
殷適千看著應欲語在自己麵前用力地揉眼睛,有些好笑地說道。
他低頭指了指桌上顏色鮮紅的山楂,語氣溫柔:“特意給你帶的,阿語你嚐嚐,酸味是正好的。”
應欲語僅僅隻是看了一眼。
她現在因為生理期,應該不宜食用山楂這類活血化瘀的食物。
但也沒和麵前的男人多加解釋。
“你......跨行也太大了,怎麽會突然當上出版社的編輯?”應欲語好奇地問道。
在她已經模糊了的記憶之中,可以確定的是。
——這個男人之前學的是理工科那類。
不過,具體的專業,她是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了。
殷適千聞言,淡然地笑了一下。
他將視線從那盒應欲語碰都沒碰一下的山楂上收回,眼底快速掠過一絲異樣,抬起頭時,唇角掛著的笑容倒是很友善。
“人嘛,隻要努力一點,想做的事情都能成功的,就看有沒有毅力了。”
應欲語點了點頭,到底沒心情關心太多。
她稍有些局促地坐在椅子上,甚至沒將麵前的這位男人當成是自己的老同學,而是一位真的難溝通、難交流的新編輯。
所以聲音都不自信地變弱了很多:“我聽說你覺得我翻譯的內容都很有問題。”
“具體是哪一方麵啊?”
她這人——真的最討厭改東西了。
有的時候改著改著,甚至會覺得還沒有最初的第一版本來得好。
“問題也說不上......”殷適千再次笑了一下,靜靜地注視著應欲語,他微微頷首道:“隻是我們側重的翻譯點可能不一樣。”
他是出於工作立場,實話實說。
應欲語現在翻譯這本外國著名的抗癌故事小說時,最大的問題就是——她對癌症病人帶有“偏見”。
“將死之人就一定隻會感到悲傷,沒有其他情緒了嗎?”殷適千一針見血地問。
其實深究問題背後的本質原因,他也能理解。
應欲語肯定是受到了自己父親因病去世的影響。
“阿語,你現在正在翻譯的這本書的作者,生前真的是一位很樂觀的抗癌病人。”殷適千眸底閃爍起一絲清暉,他直言道:“所以想必,他想通過文字傳遞給世人的感觸是。”
——“一種積極向上,永遠都不服輸的生活態度。”
為了佐證自己的猜測,殷適千還找出了作者生前使用過的博客賬號,光是看他在去世前的六個月內發布的內容。
也能知道他並不悲傷。
全部都是世界各地的旅遊景點照與美食圖片。
最後,長眠的地方也是他本人不止一次在博客中提到過的最喜歡城市——南安普頓。
“有的時候,死亡反而會帶給人類最偉大的勇氣。”殷適千低聲說:“它可以使人類不再小心翼翼地活著,而是為了不再虛度光陰,開始做起一切以前想嚐試,卻害怕的東西。”
“沒有人會在真正的死亡麵前謹慎而活的。”
應欲語喉嚨口忽然幹澀了一下,想說話,卻張不開嘴。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但是這位新編輯真的解決了她現在心中的矛盾點。
原來她一直也覺得翻譯不好,並不是文字的問題。
而是——從一開始,她的理解就錯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應欲語反而想打退堂鼓了。
她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夠翻譯好這部作品。
就像是新編輯說的這樣,她對癌症病人的第一反應是憐憫,而不是敬畏他們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抵禦死亡的勇氣。
她還是,太懷念她的爸爸了。
在一切意想不到的地方。
“你要不要跟我去醫院看看?”殷適千提議道,“正好我有一位認識的癌症病人,和這本書的作者性格很像。”
“如果你能與她麵對麵交流上幾句的話,一定會有所收獲的。”
這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應欲語內心深處,並不想放棄這本就差最後一稿便能完成翻譯的作品。
她也......傾注進去了很多的心血。
殷適千很快就將車子開到了出版社的樓下,接上應欲語去剛才所說的那家醫院。
從始至終,他也沒有過多地解釋什麽。
包括和那位即將交流的癌症患者是什麽關係。
他隻說:“胰腺癌晚期,腫瘤已經侵犯到了周圍的組織和器官,醫生判定她最多是活不過接下來的兩個月了。”
應欲語的心顫了顫。
癌症科到底還是四處都彌漫著死亡的氣息。
狹長的走廊被慘白燈光與一張無形的消毒網所籠罩著,每一間走過的病房裏似乎都有心電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
偶爾還有那種老人會咳出的壓抑咳嗽聲。
這裏真的讓人很不好受。
牆上貼了許多“保持安靜”“手機請靜音”之類的提醒標識。
應欲語看到後,把自己的手機鈴聲調到了0。
她默默跟在殷適千的後麵走著。
直到病房上的數字變為了“14”,他們才停下。
在進去之前,殷適千終於開口了:“阿語,裏麵住著的那位癌症晚期患者,是我的母親。”
“阿姨?”應欲語驚訝得差點兒咬到了舌頭,她不可置信地問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啊......”
記憶裏,應欲語也是見過殷適千的母親的,並且印象還很深。
那會兒每逢節假日,她經常和殷適千從學校裏一起拚車回家,那位母親總是早早地就在公交站台等候著。
暗紅色的小毛驢裏除了會給她自己的兒子帶酸奶以外,也總是分給應欲語一瓶。
這位阿姨人真的很好。
老天爺卻......
“沒事,她其實從確診的那一刻開始起,就已經樂觀地接受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痛苦,除了有的時候,真的熬不住化療所帶來的劇烈反應以外。”殷適千安慰道。
他的一隻手已經放在了門把手上。
在向下擰開之前,殷適千以一種近乎於祈求的口吻,開口道:“阿語,對不起,今天讓你過來除了尋找理解作品的意義以外。”
——“我還希望你能幫忙扮演一下我的女朋友,畢竟我媽媽很早之前就認識你了,她如果知道是我們兩個人在一起,一定不會覺得我是為了讓她安心所以才隨便找的一個人來扮演。”
應欲語愣了一下。
沒能察覺到不久前被她靜音了的手機正在瘋狂地彈出未接電話與未讀消息。
悉數來源於同一個人。
——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