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斑點點的亮塊在尤醉的視網膜上麵快速擴散, 怪異的眩暈感潮水一樣將他淹沒,他深陷在漆黑的深潭之中,睜著眼睛看著無數旋轉的星光散落而下又快速消失。

散發著香氣的白皙脖頸被黑色的汙泥觸手貪婪地撫摸, 留下一道濕漉漉的肮髒的痕跡。

尤醉努力地想要蜷縮起自己的身體, 卻發現自己忘記了如何去操縱自己的身體。

他正在被什麽巨大的,緩慢蠕動的東西一點點吞噬著,黏膩怪異的觸覺讓人毛骨悚然。有生物在呼吸,那細弱的呼吸聲在他的身邊響起, 環繞著他的脖頸嘶嘶作響。

“您把我丟掉了,我到處都找不到您。

“他們給了我一個新的媽媽。

“那個媽媽會對著我說話, 對著我微笑,他拉著我的手帶我躺到冰冷的試驗台上麵, 讓我安靜, 讓我的手臂被切掉。

“當我疼得哭出來的時候,媽媽會對我說他愛我。

“但是我想他一定不是真的愛我, 他在說謊。

“如果他真的愛我, 就不會總是讓我這麽疼。”

有冰冷的充滿腥氣的**滑過尤醉的鼻腔嗆到了他的食道裏, 他在朦朧的水汽裏看見一個小小的孩子趴在他**的胸口上, 蜷縮著身子。

他的身後有著兩隻小小的有翼族的翅膀, 遮住他瘦骨嶙峋的後背上突出的肩胛骨, 在身下則是一條扭曲怪異的魚類的尾巴。

那尾巴緊緊地纏在他母親的小臂上麵,最尖端的位置生出了尖刺, 刺破了尤醉的皮膚, 淡淡的藍色鮮血從其中逸散出來。

墜落感是如此的真實。

在他們的周圍是一片波動著的深藍色, 就像是海溝深處的狹縫, 光正在緩緩地消失。

尤醉看見自己在陷落, 陷落到無限中去。

無數畸形的骸骨在他們的身邊植物一樣茂盛生長, 從那些漆黑的石塊上麵生長出來,有著三個頭顱的怪蛇伸縮著慘白的頭骨張開猙獰的巨嘴彼此廝殺,類似於狼和熊的混合體的巨大怪物有著一個扭曲的怪異的不對稱頭骨,鳥類的翅膀全都被咬斷,細密的馬陸一樣的足從他們撕裂的翅膀下麵鑽出,帶著他們在這海水中飛翔。

尤醉看向自己的懷裏,他的孩子緊緊地將小臉貼在他的胸口上,小口微微張開,像是等待著來自母親的溫柔的哺乳。

那張稚嫩的幼小的臉上雙目緊閉,在正常的眼睛下多了一雙闔著的有著白色睫毛的眼睛。

在尤醉的視線落在他臉上的一瞬間,一隻淡金色的瞳孔瞬間張開,宛如蜘蛛捕食陷入到琥珀裏麵的蟲子一樣咬住了尤醉的視線。

“為什麽還要生那麽多孩子,媽媽?”

他的眼神幾乎是絕望和痛苦的,尤醉看著自己的手臂開始破裂出血,三道深深的血痕出現在他的手臂上,但是疼痛也離他而去。

“他們全都會死去,每一次您的孩子們死去,你都會傷心的哭泣。如果您沒有生出孩子,那麽他們就全都不會死,不是嗎?”

“是您給了他們死亡,就像是給了他們生命一樣。”

不,我生下他們不是為了讓他們死掉的。

尤醉想回答他,但是於此同時,他感到了一種極致的痛苦,那痛苦就像是剃刀一樣剖開了他的血肉,露出下麵滑膩的內髒和滲血的骨頭。

他看見自己的肚子被剖開了,裏麵空****的,幹淨得就像是一個被挖幹淨的囊泡,沒有孩子在那裏。

他沒有孩子了。

這個念頭是如此的絕望,甚至是比之前的那種窒息感更加讓尤醉感到絕望。

孩子,我的孩子。

他想要呼喚他們的名字。

慕,墜星,格裏卡,列維格斯,純白……

他想起自己躺在卵室裏麵,那些柔軟的細滑的物體從他的皮膚上麵滑過,帶著戰栗的氣息和一種甜膩的血腥氣。

他能聽到從隔壁的育兒室裏麵傳來的卵被戳破的聲音和那些長腳在其中窸窸窣窣地蠕動著的聲音。

孩子們有著血紅色的眼睛,齊刷刷地看過來的時候就像是一排小路燈。有時候有一些孩子會在他的身邊提前孵化出來,便會遵循他們的本能安靜地爬到母親的身上,靜靜地貼著他的脈搏,聽著鼓動的聲音。

他們都是乖寶寶。

聽媽媽話的乖寶寶。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他焦急地抓著自己的肚子,似乎想要從其中找出一小排黏附在那裏的細小的卵,眼淚從眼眶裏麵簌簌地流淌出來。

“我在這裏,媽媽。”

那白色的小怪物快樂地回應道,他身後的尾巴緩緩放開了尤醉的手臂,開始向著尤醉被剖開的肚子裏麵遊動。

那裏潮濕溫暖,帶著他所最為渴望的氣息。從他被生出來開始,他就開始幻想著想要再次回到那個地方去。

每次他在活著的時候感受到痛苦,這種想要回歸的母體渴望愈發就多上一分。他就像是渴望死亡一樣渴望著他的母親。

而今天,他終於能夠得償所願了。

他的嘴角高高揚起,小小的駭唇溝深深地陷落下去,露出嘴巴裏麵的尖尖的鋒利的細密白牙。

胸口的掛墜刺痛起來,純白的光線長劍一般揚起,是一根被切斷的食指箭矢一樣刺穿了他的胸口。

無邊的漆黑深海裏麵出現了一線白光,那些醜陋的骸骨開始萎縮,就像是畏懼一般瘋狂地向著縫隙裏麵縮去。

尤醉開始感到冰冷,他猛然墜落下去,黑暗即將把他吞噬。但他的身子被人從身後擁住,巨大的純白蝶翼包裹住了他被挖空的殘缺的身體。

白色短發的高大青年垂眸出現在他的身後,旋渦在他的身邊升起,他的聲音低沉溫柔,用殘缺了一根手指的手將尤醉護在懷裏。

“我在,媽媽。”

他們開始從無光的海底緩緩上升,清晰的世界重新呈現在他的麵前。

斑駁的血影消散了,那原本幾乎要將尤醉整片精神力識海都徹底汙染的汙染源也迅速撤離。

寬大純白的雙翼糾纏著尤醉身後的纖薄羽翼,他們在水中糾纏共舞。

不管您是否還記得我,我始終都會在您的身邊。

“媽媽,你終於醒了。”

尤醉清醒過來的時候,看見墜星坐在他的身邊,眼睛裏麵紅紅的帶著朦朧的水汽,白色的幕簾遮擋住了尤醉的視線,他抬起纖細的骨節分明的手,看見突出的手筋顯出青紫的顏色。

胸口的白色掛墜還在,其中的白色蝴蝶輕輕扇動著翅膀,但是羽翼卻明顯能夠看出來有所殘缺。

之間他陷入到精神困境之中的時候,是純白出手了,但是他畢竟不是這個世界上麵的原住民,所以不能長久的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所以現在隻能再次回到吊墜之中。

“嗚嗚媽咪,我以為你要死掉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墜星紮進他的懷裏大哭了起來,他的眼睛原本就是紅色的,一哭起來更加可憐兮兮,淡藍色的頭發淩亂地蹭在尤醉的胸口,尤醉心疼地為他抿著兩鬢的頭發,緊緊地抱著他,在他軟乎乎的臉蛋上親了一口。

他還沒有忘記之前在精神困境之中的時候,那種施加在他身上的恐怖的感覺,不由得伸出手輕輕觸摸自己的小腹,仍然是一片柔軟光滑的觸感。

他還好,他的孩子們也都沒事……

“我們這是在哪裏?”

但是他很快就知道了他們所在的位置,這裏正是那個他們之前來探索的生物實驗室。

既然敢在彌涅爾瓦開設這樣的生物實驗室,這肯定說明對方並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實驗項目。

實際上也是如此,這裏曾經研究過很多生物,而其中研究最深的兩個種族,一個是擬態人,另外一個就是蟲族。

這個實驗室幕後的資本掌控者,想要他的實驗人員們為他搭上一層成神的階梯……

他想要人為地製造出蟲族的蟲母,那種有著類似的信息素,有著類似的精神波動,甚至有著類似的外表的生物。

如果他們擁有了能夠號召蟲族的力量,那麽他們就可以成為新時代的無上的那個掌權者。

無數的基因序列被重新糅合組合在一起,他們想要用一種新的方式製造出能夠被擬態人所用的“蟲族士兵”。他們會為這些被製造出的“類人蟲族”製作出一個新的,聽從他們命令的蟲母來成為他們新的王。

尤醉閱讀著這些資料,也看見了那些漂浮在半透明的玻璃罐裏麵的和自己甚至有著五六分相似的臉,感到一種極度的恐懼,還有厭惡。

“是不是所有的種族都是這樣貪婪,妄圖去掌控不屬於自己的力量?”

那些冷淡美豔的臉年齡或大或小,全都浸泡在冷冰冰的營養液裏麵,用那雙空洞的沒有感情的淡粉色琉璃眼睛注視著尤醉。

這些實驗體中的大部分都已經死去,死因是被人直接扭斷了那些蟲母纖細的脖頸,有幹涸的細小的爪印從這些玻璃罐上麵滑過,空****地踏入實驗室的深處。

慕在第三層的一個密室裏找到了那個之前在地麵上對尤醉發動了精神攻擊的孩子。

他此時已經奄奄一息,那些實驗人員對他植入的那些基因已經徹底扭曲了他的身體,讓他變成了一個有著鳥類的翼骨,還有扭曲的魚尾的異類怪物。

甚至他還被灌輸了那些實際上並不屬於他的,扭曲的記憶,他原本的身體是一具在戰爭中被捕獲的高等蟲族,他們分割了他的身體,用他的身體組織,還有一部分的記憶製造出了眼前的這個孩子。

其實他們除了這個孩子之外,還製造出了很多其他的孩子,但是最後隻有眼前的這一個活了下來。

是這個活下來的孩子殺死了他的所有母親和兄弟,並且還殺死了他的那些“養育者”。

他將這裏變成了一片死寂的無主之地,甚至就連創建那個實驗室的後台資本也放棄了這裏,就像是躲避陽光下揮之不去的暗影一樣躲避著這裏。

那個孩子在這裏一直遊**著,依靠他的母親還有兄弟們的血肉為食,直到尤醉他們來到了這裏。

“小心些媽媽,請不要靠近那個怪物,他還沒有死去。”

灰狼已經警惕地抽出了背後的電子獵刀,淡藍色的光暈震動著作響。

尤醉站在原地,看著那個培養皿被打破,那個小小的怪物發出刺耳的尖叫聲,他的胸口有著一個巨大的傷口,刺穿了他的肩胛骨將他直接釘在了培養皿的底部。

沒有鮮血從他的身體裏麵流淌出來,就像是他的身體是一具用混亂的生物標本所拚湊出的一個骨架。

他發出驚惶的類似於蟬震動雙翼的尖叫聲,蜷縮著把那條怪異的尾巴抱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