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很涼, 尤醉用手臂觸碰到的時候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尤醉在霍澤寒家裏的窗口向著外麵張望的時候,曾經不止一次地想象過步入這樣的一條河流裏麵會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血管感覺都會被一點點的凍結掉,冰霜覆蓋上肉體, 將在那裏原本還在活躍著的細胞一個個凍結起來。

尤醉回想起他將淩越的屍體帶回家的時候, 他的身上就呈現出那種顏色,介於黑紅和藍紫色中間的一種怪異的色調。

他想,他的身體可能也會變成這種樣子。被凍結在冰層裏麵,一點點失去呼吸。

他的睫毛會變成雪一樣漂亮的白色嗎?

淩越此時就站在他的身邊, 身姿挺拔,身上的風衣獵獵作響, 專注地注視著麵前那一叢已經枯萎的蘆葦。

他看起來很開心,嘴角都帶著笑。

尤醉喜歡看著他開心的樣子, 他於是也跟著他笑起來。

太陽已經緩緩地升起來了, 冬日的太陽並不是很明亮,就像是一個反光的銀圓盤, 懶洋洋地掛在天邊, 散發著淡淡的熱量。

尤醉猶豫了一下, 脫掉了身上的外套, 因為他不想要在自己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身上的衣服濕漉漉的鼓脹成一團。

他一點點地踩入了水中, 淩越一直都在他的身邊陪著他, 所以他並不恐懼,甚至有一種終於解脫的快感。

但是水很冷, 尤醉冷白的皮膚浸泡在冬日的河水中, 很快就呈現出了淡淡的紅色。

太陽升得更高更大了, 尤醉看見那光盤距離自己越來越近, 撲在他的麵前, 散射出無數的白茫茫的光線。

過了一會, 他才反應過來,其實太陽距離他是在變遠的,但是因為水逐漸淹沒上來,水麵距離他眼睛越來越近,他看見的那光是反射出來的錯覺。

河底的淤泥很深,他感覺自己在被地麵一點點的吸下去,河水是冷的,但是泥下麵反而很溫暖。他覺得並不是很冷了,甚至有些暖洋洋的。

於是他就這樣慢慢地走了一會,直到走到了河中心的位置,河水才剛淺淺地淹沒過他的胸口。

尤醉有些啞然失笑。

他可能真的是不太聰明,或者是運氣實在是太差,就算是自殺找的河怎麽都是淹不死人的?

淩越站在他的身邊,位置比他要略微更高一點。

他對著尤醉笑了笑,然後向著後麵仰麵倒入到了冰冷的河水裏麵,將身子全部淹沒,隻露出一隻手停留在水麵上。

一點點的波紋從他的手腕的位置擴散開來。

尤醉拉住了他的手,他覺得那隻手很溫暖,一點都不像是一具屍體的手。

這是他最愛的愛人的手……

他也仰麵倒入到了水中,輕薄纖細的身軀在水麵上砸出了一朵小小的水花。

他睜著眼睛,看見那些水從四麵八方的位置淹沒上來,幾根飄**的水草從水麵上劃過。

其實這裏的水很渾濁,算不上清澈,並且他剛剛走過來的時候將泥土翻了出來……

尤醉覺得替自己整理屍體儀容的入殮師應該會很難做,想一想真是有些對不起。

但是他在房間裏麵給霍澤寒留下了字條,他看見的話,應該會很快就能來到這裏找到自己吧,在自己的屍體腐爛之前。

尤醉其實也並不希望自己真的看見淩越的時候是全身腫脹腐爛的醜陋模樣。

霍澤寒……

尤醉在水中眨了眨眼睛,在一片酸澀中,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他的嘴巴張得很大,臉色也很紅,就像是在激動地說著什麽。

但是尤醉在水裏麵,所以他什麽都聽不見。

霍澤寒用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將他從冰冷的河水裏麵提了出來,就像是從河水裏麵捉住了一條白魚。

他的另外一隻手上拿著的就是尤醉留給他的那一封遺書。

尤醉被送進了醫院,他長時間浸泡在河水中而因為缺氧、低血糖、低溫昏迷了過去,霍澤寒將他送到醫院時他甚至已經失去了意識。

但是畢竟還算是年輕,尤醉的身體很快就好轉了。

他在進入醫院三天後才重新見到了霍澤寒,對方為他辦理了出院的手續。

“你沒有必要為我做這些的。”

尤醉看著麵前冷漠高大的男人,有些不知所措。

因為天冷的緣故,霍澤寒在他平時一絲不苟的西裝外麵加了一身厚重的毛呢披風,他的臉色看起來很差,甚至比尤醉這個剛剛出院的人還要差。

尤醉的心微微疼了一下,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麽感覺。

他看見霍澤寒額前的頭發微微翹起來了一絲,就伸出手去為他壓了下去。

“我們現在這樣子,算是什麽關係呢?”他輕歎。

霍澤寒並不說話,他拉住了尤醉的胳膊,他的個頭很大,手也很大,甚至隻用一隻手就圈住了尤醉的小臂。

他今天沒有戴手套。

“你能不能不要再幫我了?”

尤醉的眼睛霧蒙蒙的,就像是漂亮的鏡子,但是上麵卻映照不出任何人的影子。

“你總是這樣幫我,我會覺得很愧疚的,我會覺得是我在拖累你……我不值得,不值得你這樣去做……”

霍澤寒重重地喘息了一下,拽住了他的手臂,將他拖進了樓梯下的雜物間裏麵,將他壓到了牆壁上。

“你想離開我。”

他的聲音低低的,在一片黑暗中,尤醉看不見他的臉,看見的隻有一個黑色的影子。

一時之間,尤醉竟然分辨不住這影子究竟是來自於一個人,還是一個野獸。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霍總。”

尤醉說,他開始感到有些不安,這樣的姿勢讓他覺得有些危險。

“我總是覺得,既然我們沒有辦法決定自己是否要來到這個世界上,那麽我們也總要決定自己要怎麽離開這個世界,不是嗎?”

“不行。”

霍澤寒說道,他的聲音與以往尤醉所聽到的那種聲音並不一樣,以往他的聲音隻是冷淡,但是在這一次的聲音裏麵,卻有著無盡的壓抑不住的憤怒。

“我不準許。”

一個冰冷冷的堅硬的圓環樣的東西扣到了尤醉的脖頸上,尤醉訝異地用手去摸了摸,摸到了一條細細的鐵鏈子。

那是一個金屬製的,很有重量的狗項圈。

尤醉的身子都開始被氣得發抖,他看向霍澤寒去質問他,他到底是想要做什麽。

高大的男人呼吸重了,他沒有說話,隻是扯住了垂落在尤醉胸口的那鏈條,讓他被迫抬起頭來,咬住了他的唇,肆意親吻起來。

尤醉想要掙紮,但是卻隻能發出些許叮叮當當的可憐碰撞聲。

他看見雜物間裏麵的燈光閃爍了一下,無數的灰塵在空氣裏麵飛舞,淩越的身影在黑暗中一閃而過,但是很快就無力地消散了。

尤醉哭了一點眼淚出來,卻轉瞬就被人舔了下去。

霍澤寒抓住了他的手攥住了,一點點地順著他的手指舔上去。

他急促沉重的呼吸還有高大的體型總是讓尤醉有一種恐懼感,就像是此時在他身前的並不是那個他所熟悉的上司,而是一個隱藏在他身體裏麵的野獸。

霍澤寒似乎很喜歡舔弄尤醉的皮膚,一點點地將他的手指甚至手腕都吮吸出漂亮的緋紅色。

也許是尤醉的某些做法終於觸碰到了他心底的某些底線,於是他就再也無法控製自己內心的那些陰暗的想法。

“對不起,我本來也想要當個好人,但是你一直都在逼我。”

他一直在低聲道歉,尤醉哭得很厲害,但是對方卻沒有停下來。

從這一天開始,尤醉就再次回到了霍澤寒的家裏麵,但是卻不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而是以一個另外的“主人”的身份。

在最初的兩天裏麵,尤醉有些渾渾噩噩。

霍澤寒一直都沒有將他脖頸上麵的那項圈摘下去,就算是那沉重的項圈將尤醉的皮膚都磨蹭得發紅,就像是生了可怕的瘧疾。

尤醉被囚禁在了他曾經住過的臥室裏麵,霍澤寒晚上的時候會來找他,扯住他的鏈子要求他親吻他。

有時候霍澤寒會提出一些很過分的要求,黑發青年的腦子已然不清楚。他會將霍澤寒看成是自己的愛人,柔柔軟軟地對著他笑,蹭著他的胸口。

霍澤寒摸著他的頭,親吻他濕漉漉的烏黑鬢角,誇獎他是一隻乖狗狗。

晚上的時候,霍澤寒會摟著尤醉睡覺,將他的鏈條緊緊地纏繞在手腕上麵,這讓他們的擁抱顯得很困難,但是霍澤寒卻堅持要這樣做。

尤醉甚至半夜起夜去洗手間都要哭著將霍澤寒喊醒,紅軟著一雙眼睛懇求對方。

黑發青年當然反抗過,但是他的抗爭卻從來都是這樣無力的。

他在偶爾清醒的時候,會嚐試用傷害自己的方式要求霍澤寒讓步。

他絕食,試圖偷偷藏起一切尖銳的物品,在自己的身上製造傷口,甚至想要趁著霍澤寒不在的時間從窗口跳下去。

但是霍澤寒卻總是冷淡的看著他,他堵上了窗戶,給尤醉注射營養液,確保沒有任何尖銳的東西出現在房間裏麵……

他一點點地堵住了他所有的路,用馴養烈犬的方式。

人在絕望到了無路可走的時候會想要選擇死亡,但是在死亡都無法選擇的時候,他們就會陷入生與死之間的幻覺中,對自己進行麻痹。

他的靈魂逐漸退縮進入到了自己的軀體裏麵,在那裏蜷縮起來,就像是一個受了傷的小孩子。

在尤醉的眼中,淩越出現的時候也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道更為高大的成熟的身影。

他擁抱著他,喊他“小醉”,他撫摸他,為他帶來食物,就像是他的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