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最好的, 也是最為完美的,甚至可以讓所有人都滿意的一個答案。

隻是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麽白鬱應該就是那個連續犯下數起案件的, 以殘暴和血腥的殺戮而聞名的劊子手——食屍鬼。

怎麽會呢?

尤醉再次坐在那張熟悉的桌前的時候, 心裏那種恍惚的感覺還沒有散去。

他回想起他和白鬱一起經曆過的一切,回想起他們美麗的花園,回想起清晨熹微的時候落在那些薰衣草花叢上麵的那些露水上麵的光。

回想起他身上的淡淡的馥鬱花香氣,就像是永遠沾染在他衣服上麵的, 永遠都無法散去的讓人安心的味道。

回想起白鬱筆挺雪白的白色西裝,前麵的口袋裏麵插著一隻殷紅的虞美人, 伸出手來對著他笑得溫柔,雙眼彎彎。

然後這些美麗的場景就像是玻璃一樣破碎開來, 每一小片碎片都深深地插入他的心口, 在上麵映照出他們曾經的美好。

明明昨晚上,他們還曾經在那漫天的燈光下生死相許。

然而……然而……

“你有覺察到白鬱實施囚禁的行為嗎?”

那個他曾經見過的高級檢察官耿桓安坐在他的麵前, 在他麵前的桌麵前放了一杯溫水。

“或者說……你對於這件事情是否知曉?”

尤醉蒼白的十指握住了杯子, 他的身子開始發抖, 就像是承受不住再次破碎的痛苦一樣。

耿桓安憐憫地看著他。

他知道在過去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 在這個青年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曾經的戀人失蹤, 而後屍體被郵遞到了自己的家裏, 而且用的還是那樣慘烈的方式。

沒有人會在看見自己心愛人的一部分身體的時候,還能保持冷靜……

尤其是, 他還是一個那樣美麗又脆弱的美人。

耿桓安可能也永遠都忘記不了那一天, 當他紅著雙眼坐在檢察署裏麵默默流淚的時候, 就像是在原本貧瘠的荒原上麵開了一朵純白的搖曳百合。

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落在他的身上。但是他卻隻是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裏麵。

而現在, 曾經的場景似乎再次被複刻了。

“你們真的查清楚了嗎?”

尤醉懷抱著最後的一絲希望問道。他的睫毛緩緩的扇動, 就像是無力的即將墜落的蝴蝶。

耿桓安點了點頭, 懷抱著最後一絲憐憫,沒有再對他說出更多的話。

“請告訴我。”

尤醉卻堅持,雖然他看起來整個人就像是要崩潰了一樣,但是那骨子裏麵的柔韌氣質卻仍然支撐著他說出這樣的話。

“因為他的情節惡劣,所以已經被拘捕在檢察署,實際上我們在他的花園裏麵除了淩越的屍體之外,還發現了其他的受害者的骨頭……”

尤醉終於不說話了。

美麗的花園在他的眼前重重地沉下去,烏黑的水翻湧上來,淹沒他們的愛巢,那些原本盛開著的生機勃勃的花朵下蠕動著鑽出猙獰的屍骨。

虞美人開到糜爛,腥臭豔麗,殷紅地鋪成一片,就像是滿地的鮮血。

·

·

尤醉從這一天開始再也沒有見過白鬱,他在屍檢結束之後從檢察署的法醫部領回了淩越的全部屍體。

曾經那樣有力地將他擁抱在懷裏,甚至腳尖都要被抱離地麵的高大身軀,被分割成為了一小塊一小塊,甚至都拚湊不出原本的模樣。

尤醉紅著眼睛一點點地用素白的指尖從上麵觸摸過,那些被冰凍過的肉塊觸摸起來冰冷僵硬,就像是另外的一種不是人類的物種。

這讓尤醉想起那些被冷凍在冰櫃裏麵的,已經接近腐壞的肉類,就連最後一絲生機都從上麵被剝奪了。

從這些屍塊上麵,尤醉沒有感受到一絲熟悉感,他所感受到的,隻有恐懼。

淩越已經沒有其他的家人了,尤醉是他最後的,也是最為親近的,能夠替他操辦葬禮的人。

尤醉逼迫著自己忙碌起來,因為隻有自己忙碌起來,他才不會想起那些曾經發生的可怕的事情。

他才會忘記白鬱……

這是一場很簡潔的葬禮,甚至都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個消息。

尤醉在整理名單的時候才驀然發覺淩越的人際關係簡直簡單得可怕,上學,打工,剩下的全都是尤醉。

他生命裏麵的大部分時間都給了他的愛人,就連努力擠出來的打工的時間也是為了能夠給自己的愛人更好的生活和未來。

“別難受了。”

身穿黑色西裝的殷祁站在尤醉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束束的花束將淩越的照片環繞其中,那是一張尤醉特意選出來的照片,上麵的淩越笑得很開心,滿臉都是陽光。

是啊,畢竟他是那樣的年輕,甚至還沒有從大學裏麵畢業,還沒有享受他年輕的生命。

“人為什麽要殺人呢?”

尤醉愣愣地看著麵前淩越的靈位,像是在問殷祁,但是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殺死自己的同類,踐踏他人的生命,人在殺人的時候,到底在想什麽?

“他們是認為自己比其他的人要更加高等嗎,又或者是,他們能從這種行為之中獲得快樂。”

殷祁站在他的身邊,看著他越發瘦削的身型,隻是短短幾天的時間,尤醉就又瘦了。

之前和白鬱在一起時,好不容易才養出來的那點肉又消了下去,連帶著精氣神都萎靡下去,就像是一株被硬生生被掐斷了根莖的百合花。

“不要想這麽多。”

殷祁看著他柔軟消瘦的側臉,感到一股猛然的衝動要從他的心底裏麵湧出來,讓他想要控製不住地想要摸摸他的臉,將他擁入懷中。

“戰爭是在殺人,刑法也是在殺人,在文明發展的曆程中,無數的血腥被隱藏在厚重的曆史裏麵,但是我們這些出生在後麵的人,這些享受成果的人不會在乎。

“殺人,不過是一種統治和威懾的手段罷了。是有權者的武器,被冠以冠冕堂皇的名頭,內在其實從人類誕生開始就從未改變過。這是我們生而為人的罪惡。”

尤醉安靜地聽著,用他那雙霧蒙蒙的狐狸眼看著他。

“但我不在乎別人的生死,我隻想要我愛著的人活著,為什麽隻是這麽簡單的要求,都完不成?”

蒼白的花瓣在吹拂過的風中搖晃,照片裏麵他曾經想要和他共度一生的愛人對著他露出失去色彩的微笑。

一聲淺淺的嗤笑傳來,卻是殷祁在此時不合時宜地笑出了聲。

“那是因為你太弱了。”

他捏住了尤醉的下巴,將他的臉抬了起來,他的眼尾已然哭得緋紅,眼眶中卻是幹澀的。

在過去的這幾天內尤醉已經哭光了自己的眼淚,隻能空****地看向殷祁,就像是一具失去了靈魂的,隻能任由人擺布的美麗木偶。

“在這個世界上就是這樣的,隻有你足夠強大,你才能保護自己所愛的人,讓他們永遠留在你的身邊……”

“而哭泣著抱怨命運的不公,則是隻有廢物才做的事情。”

尤醉空洞的眼神轉動了一下,落在了身後搖曳的鮮花上。

“我知道了。”他輕聲說。“謝謝你,殷檢察官。”

殷祁的手指輕輕觸摸上了他的眼角,撫摸著那一點的殷紅。

“你現在住在哪裏,還要回去原本的別墅嗎?”

殷祁問道。

尤醉苦笑著搖頭。

“不……”

白鬱的住處被查封,而他現在又怎麽能夠回去他曾經和淩越一起租住過的地方?

“我已經……無處可去了。”

他是被遺棄在此世的無人操縱的人偶,而他的愛人已經和他陰陽兩隔。

“那不如,去我那裏?”

殷祁的眸色深沉了一瞬,狀似無意地提到。

“現在短時間內要找到合適的租房很麻煩吧,就當是為了支付你之前讓我免費租住的租金了。”

尤醉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當漆黑的夜晚降臨,他閉著眼睛躺在**,想要用盡全力將自己的理智陷入到昏沉的睡眠中。

但是不行。

他閉上了眼睛,鼻尖似乎傳來了淡淡的血腥氣,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指尖,鮮紅的花朵血一樣從他的指尖湧出,一簇簇地滾落到他的床單上。

那些花開得是那樣的鮮豔,荼蘼的花將他從下向上慢慢淹沒,他要在這美麗的花海之中窒息。

尤醉猛然睜開眼睛,燈光閃過,那些鮮紅的花朵消失無蹤,純白的床單一片淩亂,他背後汗津津的,頭發淩亂貼上側臉,狼狽可憐。

“阿越。”

他啞啞地低聲哭泣起來,長長的睫毛上懸了淚,晶瑩地閃著。細白的五指抓緊了被子,怎麽都不肯放開。

“阿越……阿越……”

眼前恍惚了一瞬,那些鮮花懸浮到了空中,上麵生長出了長長的柔軟的花須,華美的水母一樣圍繞著他遊動。那些花朵完全綻放開,從其中吐出更多的細小的紅花,重疊著舞動著。

那種腐爛的、腥臭的花香氣再次傳來,尤醉愣愣地看著眼前這迷幻的一幕,就像是在欣賞著一起盛大的演出。

終於,那些花朵就像是一條河流一樣最終匯聚到了一起,形成了一張巨大的,幾乎有半個人大的鮮紅色的花朵。

無數細長的粉色花須舞動著,貼著尤醉的身體,磨蹭著他的皮膚。

接著,那巨大的花在尤醉的麵前一點點的盛開,在最後一重的花瓣也舒展開的時候,尤醉在裏麵看見了一張蒼白的熟悉的人臉。

那是淩越的臉……

他的臉色泛出腐爛後又被冷凍的青白,有半截的漆黑的蚯蚓和蛆蟲蠕動著,從他的眼眶裏麵滑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