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的臉上僵硬了一瞬, 甚至僅剩的那隻殘缺的眼睛也轉動了一下,死死地盯住了尤醉。

從來都沒有進入這漁村的人曾經和他說過這樣的話。

特別是,還是在從他的醫院裏麵逃走, 再回來的時候……

“對不起, 我是回來找你的。”

尤醉輕聲說。

“很抱歉。”

他的眼睛很沉靜,就像是湛藍色的珍貴寶石。

同時,尤醉的身上散發著一種難言的甜蜜香氣,那香氣似乎是從他白皙的皮肉下麵散發出來的。當他用那雙濕漉漉的潮紅的眼睛看向對方的時候, 這種香氣就似乎直接從他的身上沁入心中。

就算是院長這樣的惡鬼也忍不住頓住了一瞬。

“你……為什麽要……回來?”

他有些遲疑地鬆開了手,猶豫著要不要伸出手去輕輕撫摸他脖頸上麵被他留下來的淡紅痕跡。

“沒有人在離開這裏後還願意回到這裏來……”

似乎有什麽不好的記憶回到了他的腦海裏麵。

院長痛苦地用手抱住了自己的頭。

“他們全都隻想要離開這裏, 離開……”

“沒有人,沒有人願意呆在我身邊!”

“他們全都用那種厭惡的眼神注視著我, 就像是我是什麽一文不值的垃圾和廢物, 如果我死掉的話,他們全都會很開心。”

“這裏早就不是什麽醫院了, 這裏是一座巨大的墳墓, 隻有死人和臭蟲才會在這裏築窩!”

他跪倒在了地上, 低聲咆哮著。

尤醉讓他枕在自己的膝蓋上麵, 輕輕地用手撫摸著他的後頸, 就像是在安慰著什麽受傷的強大野獸。

“沒事的, 沒事的,這不是你的錯。”

院長的身子卻越發顫抖起來, 尤醉撫摸著他的臉, 略長的黑發落在耳畔, 垂落到鎖骨上麵, 皮膚散發出點點瑩潤的光。

他低垂著眉眼, 黑暗將他的半張臉吞噬, 顯出一點上揚的眼尾。

“說,你為什麽要回來!”

院長卻緩緩地伸出手去扣住了他的脖頸,他已經被腐化了一半的臉扭動著,灰褐色的**不斷流淌下來。

他似乎正在逐漸地“融化”。

但是尤醉這次卻並沒有被他嚇到,他隻是不安地眨動了一下自己的眼睫。

“因為我不想繼續活下去了。”

尤醉輕聲說。

“我來找你,尋死。”

院長原本扣住他脖頸的手瞬間頓住了。

瑩白如玉的脖頸細細的一截,是那樣的柔弱,似乎隻要他輕輕一用力,就會徹底在他的手上折斷。

就像是眼前的這個少年一樣,看起來是這樣的美麗又脆弱。

很容易就會死去的蝴蝶。

尤醉看向院長,眼睫濕漉漉貼在下眼瞼上。

“我了解了那被隱藏起來的秘密,我的愛人因我而死,所以我也不想要繼續活下去了。”

院長冷笑了兩聲,他的眼眶中滑落下灰褐色的**。

“你以為死是一件那麽容易的事情嗎?”

“既然做出了那樣的事情,那麽會來到這裏,也是理所應當的,不要太過於自作多情,你以為你的死是什麽高尚的贖罪嗎?”

尤醉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知道那些已經發生的事情,不管我做出什麽樣子的事情都無法彌補,所以我隻是想要做出我唯一能做的事情,那就是陪著他一起死。”

院長狠狠地扣住了他的脖頸,他的臉上露出了怨毒的神色。

但是尤醉卻隻是閉上了自己的眼睛,他的臉上甚至帶上了一點笑意,似乎很期待接下來的死亡。

院長最後卻還是鬆開了手。

“我不會殺死你的。”

他冷笑起來。

“死亡太過於輕鬆了。”

“我要懲罰你留在我的身邊,為你的所做所為,付出永恒的代價。”

“直到我也厭棄你。”

他的手指落在尤醉的身上,並不知道他做了什麽,隻是尤醉的身上那些原本就在的鱗片驟然之間快速地生長起來。

灰褐色的**也開始湧動,慢慢地攀爬上了尤醉的身體。

尤醉並沒有做出反抗,隻是在他的身體快要被那些**所淹沒的一瞬,輕聲對著院長開口。

“在此之前,我能再拜托你一件事情嗎?”

也許是少年的眸光太過於澄澈,讓院長的手下動作也不由得一頓。

“什麽事情?”

“我能不能知道……你隱藏起來的那個秘密是什麽?”

·

·

漁村就叫做漁村。

它的名字就叫做漁村,因為這座島嶼上麵隻有這一個村莊,所以也不必有著多餘的名字和它來進行區分。

這裏原本很平靜,漁民們生活得貧困但簡單。

每當冬天的大雪滿過地麵的時候,漁民們就關上房門,依靠夏天存貯的魚類度過漫長的寒冬。

直到這裏的旅遊資源被開發,一家財團看中了這裏,在這裏修建了一座療養院,專門收治有著精神疾病的患者。

這一天療養院裏麵來了一對姐弟,都生得雪白可愛,聰明乖巧,沒有人知道他們為什麽會被送到這裏來。

但是似乎也正是從他們來的那一天開始,這個鎮子上麵就開始出現了奇怪的事情。

有村民在海邊撿到了一個奇怪的漆黑雕塑,醫院的院長以為這是一件古物,就收購了這個雕塑。

隻是當晚上的時候,他就聽到這個雕塑在對著他說話。雕塑說院長生了極重的重病,隻要院長能夠供奉他,他就能幫助他續命。

院長最初沒有相信,直到他真的檢測出了嚴重的癌症,隻是憑借現在的科技根本就無法治療。

他開始聽從那雕塑的話,不斷地用魚肉和其他的東西去供奉那雕塑,果然病情得以好轉。隻是那雕塑後麵要求的供奉卻越來越奇怪,終於有一天,雕塑要求院長將那對姐弟供奉給它。

院長猶豫後還是答應了,隻是得知消息的姐弟二人卻逃了出去。

但是最後他們兩人還是被村民和醫院裏麵的醫生們一起抓住,並且被和那雕塑關在了一起。

沒有人知道在那個房間裏麵究竟發生了什麽,隻是當一切都結束的時候,隻有其中的弟弟滿身鮮血地走了出來。

他的手中握住了畫筆,一幅幅詭麗的畫像被他從手中畫出。

在看到這些畫像之後,全村的人都陷入到了瘋狂之中,他們瘋狂地崇拜著那個雕塑,瘋狂到願意為其付出自己的生命。

這樣瘋狂的信仰將他們的靈魂剝奪給魔鬼,他們在外界的身體變成了行屍走肉一般的軀殼。

而畫像中的世界則徹底成為了惡魔的領地,被欲望所扭曲的怪物在這裏橫行。

弟弟殺死了院長,殺死了知道真相但卻還是要將他們的姐弟送去送死的那些村民。

一幅幅的畫麵在尤醉的麵前展開,宛如走馬燈一樣的連環畫。

隻是當看到這裏的時候,尤醉卻驟然開口,接替了接下來的畫麵。

“他怨恨著一切,他殺死了所有人,所以在最後,他變成了這個村子裏麵最大的惡魔。

“他控製了一切,他自己成為了成為了原本自己最為厭惡的那個……院長。”

【漁村世界觀破解度已達45%!】

院長的臉在瞬間僵硬住了。

尤醉捂住自己的脖頸咳嗽了兩聲,緩緩地抬起頭來,看向了自己眼前的人。

或者說,就是那個剛剛在幻燈片裏麵的“弟弟”。

數據化的世界在尤醉的眼前鋪展開來,量化技能開啟,淡藍色的數據在重疊的兩個世界中流淌閃爍。

尤醉的眼睛裏閃爍著光芒,他快速地說道。

“他其實也根本就沒有什麽孿生姐姐,他是因為精神分裂症被送來的這個漁村。姐姐隻是他想象出來的幻想。”

“他創造了畫像的世界,他是畫像世界裏麵的神,他控製著這裏的一切。”

“他是院長,是病人,也是……對於這一切都不知曉的天真少年,拉尼亞。”

【漁村世界觀破解度已達70%!】

“拉尼亞掌控著這個漁村裏麵的另外一個重要的地點,旅館。

“他是最初的,最為天真的你,他的身份是剛剛來到這個世界裏的‘新人’,負責將外界的人類帶入畫像的世界中,是‘院長’的幫凶。”

“院長是醫院的掌控者,也是漁村的掌控者,村長也隻是你的傀儡。”

“病人則是最弱小的你,表示著那個曾經被囚禁起來的,無能為力的自己。”

“所有的這三個你,這一切的你,用盡一切的手段,隻是想要去隱藏自己那個被隱藏起來的……最深的秘密。”

【漁村世界觀破解度已達90%!】

院長的整張臉都已經徹底融化掉,他的表情也已經幾乎看不見,隻有憤怒的喘息聲傳來。

尤醉快速地繼續說道。

“曾經的那一晚上,是你自己被那雕塑所引誘,在識海裏殺死了你的‘姐姐’,你就是那個你最為痛恨的殺人凶手。”

“所以你深深的怨恨著自己,身為院長的你拚命地折磨著那個身為病人的你,欺騙著曾經的過去的你。”

“你引誘那些因為各種原因犯下錯,在心中埋下秘密的人來到漁村中,將他們殺死,但是你至今卻不肯正視你自己內心的秘密。”

【漁村世界觀破解度已達100%!】

【任務【無法消散的執念】已完成!】

隨著尤醉的講述,院長的身子也開始如同蠟像一樣緩緩的融化,他最後隻深深地看了尤醉一眼,沒有說話。

當一個秘密被人知曉的時候,這個秘密就已經不再是秘密了。

而當構建成整個漁村的最核心的那個秘密消失,那麽這個虛構的、畫像中的世界也就會隨之消散。

灰褐色的**慢慢地蠕動扭曲,終於在地麵上形成了一幅畫像。

【你已獲得畫像3/3【真實】。】

破落的漁船三三兩兩擱淺在岸邊,棚屋破敗,已經荒蕪的大地上麵生滿枯草,幾具淩亂的白骨雜亂在其中,幽幽鬼火落在其上,更顯陰森。

尤醉進入到這個世界後看見過三幅畫像。

第一幅是在院長的辦公室裏麵看見的畫像【厭棄】,是被血紅色所侵占的醫院。

第二幅畫像【欺妄】,碧海藍天的美麗場景,訴說美麗的謊言。

這是最後的一幅畫像,也是最後的畫像。

它的名字叫做【真實】。

真實是什麽?

他們以為的真實,又真的是所謂的真實嗎?

還是說他們以為的真實,隻是在另外的一幅畫像裏罷了?

那醜陋卻真切存在的真實隻是在尤醉的眼前伸展了一瞬,就隨即破碎開來,一個漆黑怪異的雕塑從畫像中掉落。

這個雕塑應當就是真正的院長從海邊所獲得的那個雕塑……

也就是這個噩夢一樣的漁村的源頭。

那個雕塑靜靜地佇立在地上,它體型類似於人類,有著類似於魚尾一樣的下半身。

這樣看來,那些人手怪物的身上所掛著的雕塑,應當都是對這個最初的雕塑的模仿。

最為怪異的是,這個雕像原本的臉應當在的位置,卻有著無數張細密的小小的臉,就在尤醉向著它看來的一瞬間,這雕塑上麵的無數隻眼睛全都轉動了一瞬,對著尤醉看去。

就像是被一隻密密麻麻的八爪章魚纏在身上一樣,那是一種無法控製住的悚然感。

這樣看來,院長也隻是一個傀儡,這樣詭異強大的畫像世界形成的關鍵,還是這個無名的詭異雕塑。

【隱藏任務已完成,玩家將立刻返回現實世界。】

係統的提示聲在尤醉的耳邊響起。

但是尤醉卻沒有被這樣的注視所折服,他垂眸和那詭異的雕塑所注視著,就在要離開前的一秒鍾對著二號下達了命令。

【二號,嚐試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