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永生之路
“不知道,也許醒了也許沒醒,沒想到歲大人的消息這麽靈敏啊。”白無常扔了一袋子的瓜子殼,笑道。
“白大人說笑了。”歲間低聲道,隨後像是鼓起勇氣似的,道,“能讓我進去看一眼嗎?”
白無常抬眼又笑了一下道,“不能,爺的後院,進去了就出不來了。”
“喔。”就算是知道是這樣,他依然抱持著些許希望。
“歲大人不必擔心,若是這上界下達了爺的婚配,那麽……你的機會便來了,況且她來地府的目的,你比我們都清楚吧。”白無常依然帶笑,作為低賤的人類靈魂是不配跟地府的閻王在一塊的,所以相比起閻王跟蕭半離,他更願意相助歲間這個人類,這人百年來第一塊陰骨,即使隻是區區人類,卻可以進行修煉成為地府的陰差,這便是錘煉官當初會收歲間為徒弟的原因。
“婚配……”歲間低喃了一聲,他一直都知道,閻王遲早會婚配的,可他不能保證的是蕭半離對楊簡的那份感情。
“歲大人,這人類一旦脫離了靈魂,她是可以洗去記憶的……”白無常再次帶笑地提醒他。
歲間身子一顫。
對了,鬼魂的記憶可以重新洗滌,他怎麽忘記了。
“謝謝白大人,那我先告辭了。”
“好。”白無常笑著點頭。
然下一秒,白無常看著歲間的身後臉色微變,歲間順著他的視線轉頭一看,臉色也變了。
回來的黑影靜靜地漂浮在門口,即使隻是安靜地漂浮著,卻讓人無端感到無盡的壓迫感。
而黑影,即是閻王,會到自己的大殿沒有及時上到生死台,這種行為是很不尋常的,也就是他在離大殿很近的地方已經聽到了他們兩個人的聊天內容,這地府除了設結界,否則任何一處角落的動靜都逃不過閻王的耳朵以及鼻子。
白無常想到閻王對蕭半離的態度,令他膽寒,急忙從生死台上滾下來,“爺!您回來了。”
歲間也急忙反應過來道,“爺!”
黑影冷冷地飄過歲間的身邊,飄過白無常的身邊,一秒都沒有停留,直接入了後院。
帶過一陣陰冷的風讓白無常跟歲間顫了一下身子,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從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害怕。
閻王的態度讓他們都琢磨不出意思,尤其是白無常,他害怕閻王朝他所不想的方向發展。
蕭半離正在拚命地掙紮的時候,門被人推開,她的動作猛地停下來,轉頭一看。
一抹紫衣帶著風進來,漆黑的房間她看不到他的長相,但那抹冷冽讓她下意識地往裏頭縮了縮。
“閻王……”她出聲試探。
紫衣男子沒有應她,隻是朝前走了走,她往裏又縮了縮,再次看向那抹紫衣,半生已經可以直接看到他的臉了。
那張臉,跟楊簡幾乎一樣,但又不一樣,說不上來的一種感覺,比起黑無常,閻王的這張臉,溫如冠玉,眉眼如畫,即是楊簡的臉卻又多了一抹帶著仙氣的氣質,且那壓迫感令她不敢太過分地去研究。
隻是匆匆一眼,她便立即轉過頭去。
心裏壓抑地很,因為她證實了楊簡確實是閻王的事實。
紫衣男子手腕微抬,輕輕一揮,點了四下,綁著蕭半離的七星鎖鏈叮地一聲,鬆了,被鎖在半空的手臂兩腿落了下來,她頓時一輕鬆,下意識地翻了個身坐了起來。
“閻王,我要去看我父母。”她沒忘記她來地府的目的。
“嗯。”紫衣男子輕輕應了一聲,眼神透過漆黑的屋子看著床上坐的女人,他本以為她看到他會大吼大叫,或者衝上來像上次那般,咬他,可是她竟然如此平靜。
一聽到他嗯的聲音,她急忙跳下床,“在哪?我父母在哪?”
“錘煉廳。”
“謝謝。”說著她便越過他,朝門口走去。
“蕭半離,凡是見過我真身的人,都必須死。”身後傳來閻王低沉的嗓音,她跨出門檻的腳一頓,半秒,才落到地麵上,她冷笑著轉頭,那抹紫衣男子正看著她,這次她完全看清了他的臉,楊簡無異,唯一不同的除了氣質,還有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流光之間帶著一抹紫光,挺好看的。
她笑道,“所以你故意化成人形,好讓我見你的真身,再然後叫我死對嗎?這樣你就可以拿回我這具身體,我明白了,等我見過父母……便隨你。”
最後三個字她咬著牙說的。
“怎麽不說話?被我說中了?你給我下這種套。”
他眼眸裏流動著紫光,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其實他沒想過讓她看他真身之後死,也不是她嘴裏說的下套,可是剛剛會說出那句話實在是他也不明白為什麽,就是見她見到他這張臉,完全沒有反應,給激的脫口而出。
“去見你父母吧,路上見到什麽東西都別尖叫,出了大殿右拐,四米左右鎖鏈纏殿的那座大殿就是錘煉廳,會有你的老朋友在那裏接你。”他啟動那張菱角分明的薄唇,低沉地道。
“謝了。”她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便轉身出了寢室。
寢室外是一座長長的板石橋,煙霧環繞,橋下是一個看不清水的水池,她咋舌,這橋一看就很長的樣子,她能走完?
她完全看不到盡頭。
“往前走便是。”身後低沉的嗓音穿透她的耳膜,她咬著牙,“走就走。”
隨後她便一腳跨上橋頭,即使上了橋她依然看不清橋下的水,她也看不清前麵的路,這種感覺實在是很不安全。
身後還開著的寢室門外,紫衣男子靜靜地站在那裏,流動著紫光的眼眸落在小心翼翼往前挪的女人身上。
她也數不清大概走了多久,反正小心翼翼拖慢了她的進程,一跨上岸,她幾乎癱坐在地上,黑無常甩著雞毛撣從前殿繞了進來,一眼就看到扶著橋頭正喘氣的女人,驚嚇得他手中的雞毛撣啪嗒一聲落了地。
這一聲讓蕭半離反射性地站直身子,對上黑無常的眼睛,兩個人在半空中對視了好一會,黑無常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怎麽跑出來了?我草,你居然能解開七星鎖鏈。”
“不是,是閻王……”她喘著氣道。
黑無常下巴都快掉下來了,“爺?你的意思是我們爺把你放出來了,還讓你走這獨橋過來大殿?”
她點頭,“嗯,我要去看我父母。”
黑無常彎腰撿起雞毛撣,鬆了一口氣,他還以為閻王是因為想放她出來才解了她的鎖鏈,若是去見她父母哪倒可以理解,畢竟這女人從人間不要命地下來就是為了看她那對父母嘛。
“你父母在錘煉廳。”他道。
“我知道,謝謝。”說著她便朝黑無常剛剛拐出來的位置走去,黑無常在身後便跟了上來道,“喂,其實你剛剛可以不用走的,你有半生,不是應該可以隱身飛過來嗎?”
她頓了一下,想起她剛剛在那座橋上走得那樣膽顫心驚,尤其是看不見盡頭往回看又看不到橋頭,一個人被困在一個迷宮裏似的那種感覺,她忘記了,她可以飛。
“我忘了。”
“你忘了,爺不可能忘了吧,他就這麽讓你走回來?爺呢,我還準備找他呢……呃,爺您在啊。”
大殿上,一抹黑影已經漂浮在生死台上了。
黑無常急忙彎腰鞠躬,蕭半離側眼看向那抹黑影,黑影漂浮著,生死台上的奏本攤開,說明他正在看奏本。
黑無常用力地壓住她的肩膀,“跪下,見到爺居然不下跪。”
她咬著牙,隻是怪異地看著座上的黑影,這人是故意讓她走那麽長的獨橋的嗎?
“黑無常,帶她去錘煉廳。”低沉的嗓音響起。
黑無常正想用法力把人弄跪倒在地,沒想到爺突然這麽說,他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鬆了手,蕭半離順著這個時候站直身子,她沒必要跪閻王,她也接受不了自己跪楊簡。
“爺!”黑無常抗議。
這個人類有什麽好的,三番五次為她破例。
黑影沒有出聲,生死台上奏本換了第二本,黑無常見狀,不敢再吭聲,推著蕭半離的肩膀,“走,老子帶你去!”
蕭半離又看了眼黑影,才轉身朝殿門走去。
地府除了陰氣重,顏色幾乎都是黑的,不管椅子桌子還是地板,甚至連房梁都是黑的,黑無常一身黑衣幾乎跟地府融為一塊,若非他那張俊美的臉,背過身,估計能撞上,這種黑色極其壓抑,蕭半離出了大殿看到火紅色的火焰山,眼睛總算舒服了一點。
生死台上的奏本合了起來。
黑影靜靜地漂浮著,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不告訴蕭半離,她可以飛過那座獨橋,就是要看她那麽小心翼翼地走過來。
她的平靜,讓他很不爽。
生死台上浮現一個畫麵,畫麵裏,蕭半離來到錘煉廳,見到了歲間。
“半離!”在蕭半離走出大殿的那一秒,歲間就感受到了她的到來,急忙從大廳裏走了出來。
她沒想到,歲間這樣年輕,那張臉,不是爬滿皺紋的老臉,也不是算命時那張平凡的臉。
“你怎麽變帥了?”她僵了半天,才擠出這句話。
歲間摸了一下臉,也愣了一下,後笑了,笑的時候唇邊還有個小酒窩,“在人間我會變老啦,在地府的話,我的臉就會恢複年輕。”
“你們好好敘舊!”黑無常嘖了一聲,容貌對於地府來說是輕而易舉的,隻有無知的人類才會為了容貌而失神,說罷他飛身回到閻王所在的大殿。
蕭半離看了眼黑無常消失的方向,後轉過頭道,“可是你年輕的時候的臉也不是這樣啊,難道……”世間有第二塊半生?
“你想太多了,半生隻有一塊,就在你臉上,我是經過修煉才有了今天不一樣的容貌的。”歲間對於蕭半離對他的好奇感到十分欣喜,恨不得拽著她好好再聊聊,自從他回了地府,再上人間跟她見麵,她對他就變得很疏離。
“喔。”她看了眼他腳上銀色的鎖鏈。
他笑著動了動腳,發出哐當的聲音,“我是錘煉官的徒弟,一進來就要戴鎖鏈的。”
“嗯,我父母呢。”她沒再好奇,反正見過了父母她就要死了,知道得再多又有什麽,至於歲間,能看得出他過得很好那就好了。
“在錘煉池。”歲間笑容緩了下來,指著大廳後。
“麻煩你帶我過去。”她壓抑住心慌,卻又莫名帶著激動,一個人死了以後居然還能見到靈魂,很是奇妙,極其不可思議,見到父母之後他們還能說話嗎?或者隻是兩條不會動彈的魂魄?
各種猜測在心裏湧動。
這頭大殿上生死台上,那抹黑影在無人的地方悄然地扯了扯唇角,蕭半離任何一絲心思全落入他的眼裏。
黑無常無語地看著黑影下的生死台,生死台裏的畫麵正是蕭半離的臉。
爺,是不是完了?
他得去找白無常,這婚配快下來了啊啊啊啊。
進了後院,她的腳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歲間腳上的鎖鏈撞擊得她有些心煩,她不知道究竟會見到什麽樣的父母。
歲間停下腳步,看了她一眼,笑道,“不用怕,你父母隻是沒有人類的身軀而已,其他都蠻正常的。”
她笑道,“真的?”
“嗯。”
錘煉池是聚集最多半殘魂魄的地方,也就是在人間以非常手段死亡的靈魂,本來該下地府進行審判,正常進入輪回道的魂魄,卻因某些不正常的原因提前死亡,並且被破壞了一半的魂魄,到了地府無法進行正常輪回才會被囚禁在錘煉池,錘煉池有上百萬年曆史,聚集的魂魄上百萬條,蕭半離的父母在最新的那個池裏,池裏是養魂的池水,叫續魂水。
但真正從這塊池裏出來,續成正常魂魄的魂幾乎成零。
所以有些魂魄上百萬年來就如一個犯人似的,被鎖在這裏,永不見天日,更別提出去正常輪回了。
蕭半離並不知道這些,她對於能見到父母的心情,已經夠激動了。
歲間也不打算告訴她。
他怕嚇到她。
他的師傅錘煉官已經在想法子了,甚至奏本上界,希望上界能批下來有用的辦法。
即使是最新的錘煉池,依然聚集了有上百條魂魄,對於錘煉官以及新的魂魄的到來,在錘煉池裏的魂魄已經不會像之前那樣好奇地浮起頭來看了,泡在池水裏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日夜喝著這裏的水,興起的時候可能跟別的魂魄聊聊天,但由於大家在這裏的時間太長,把在人間的事情講完了基本就沒什麽可以講了,除非來新的魂魄,是以,錘煉池裏一片安靜。
蕭半離站在池岸上很久,心裏忐忑不已,心情一直在波動,可還是沒有勇氣喊人。
歲間歎口氣,蹲了下去,對著池裏喊道,“蕭國邦,林美玉,你們女兒來了。”
蕭半離為歲間這麽突然狠狠嚇了一跳,腳跟一旋差點拔腿而逃,而就在這時,池水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兩條魂魄衝了上來,母親哭喊的嗓音響起,“半離,半離,難道你也死了嗎?我可憐的女兒。”
已經轉過身的蕭半離猛地停住腳步,母親的聲音,熟悉的聲音。
“女兒,轉過身來。”父親的聲音傳來,蕭半離捏著手心,緩慢地轉過身子,對上池邊上那兩條魂魄,父母還是人類時的模樣,也沒有像透明什麽的,若非這裏是地府,她會懷疑她父母並沒有死,他們看起來是這樣真實。
“爸,媽!”她毫無預警地大哭起來。
父母看到她哭,嚇了一跳,後衝過來想抱住她,卻因為不能離開池邊兩米而被生生地阻擋住了腳步,母親張開手臂,一臉焦急地看著她,“寶貝,不要哭,不要哭。”
父親臉色著急,大著嗓音喊道,“你過來,過來給你媽給我看看,你是不是也死了?”
她哭著哭著反應過來,看到父母的姿勢她明白他們不能離開池邊,便爬了起來,膝蓋發軟,渾身發抖,她一步一步地走到父母身邊,還沒有站穩,她便落入了母親的懷裏。
她繼而又哭了起來,“媽,媽!你還好嗎?”
母親拚命點頭,“好,我們都好,我跟你爸爸都好。”
父親夠了過來,把妻子女兒抱在懷裏,將她們緊緊地攏在自己寬大的胸膛裏,“好了先別哭,告訴爸爸,你怎麽樣了?”
她從母親的懷裏退了出來,握著母親跟父親的手,鼻息裏,父母沒有任何一絲人氣,隻有陰冷的水氣,她的父母真的成為了兩條魂魄,父親也反應過來,摸了摸女兒的手道,“你還是人類?你有肉身?那你怎麽下地府來的?你是不是跟誰做了交易,人類怎麽可能可以下地府啊。”
說罷他猛地看向歲間。
這個他一直認為是老朋友的人其實不完全是人,而是陰間的官差,知道歲間身份的時候他就開始擔心獨自一個人活著的女兒,沒想到這麽快,他就在地府看到他的女兒了,這怎麽能不讓他懷疑,是歲間搞得鬼呢。
“老蕭,你別這麽看我,半離……哎,半離的情況很複雜,我想到時我再慢慢跟你說,你得相信我,半離她,她還是人類,沒錯……”除了那張臉,後麵的話歲間可不敢說。
“爸,我沒事,我還活著呢,你看歲間都可以下地府,我當然也可以,也沒有跟任何人做交易,你別擔心,你得相信我。”她笑得燦爛,很開心地看著父母,就算讓她現在死了,她也無憾了,最好死了以後可以跟父母呆在這個池裏,父母去哪裏她就去哪裏。
但隨即她則頓了頓。
她死後,她的魂魄得呆在人間。
父母拉著她到池邊坐下,池裏的很多魂魄都因這個動靜浮了上來,有一兩個跟父母關係比較好的,還問道,“這是你們的女兒啊,長得可真漂亮,不過要是跟我們一塊呆在這裏就有些可惜了,我女兒就正常去輪回了,你女兒要還是活著將來肯定也可以正常去輪回的。”
母親笑道,“我女兒當然得正常輪回了。”
蕭半離心虛地笑了笑,手心揣緊母親的手。
而就在這時,對麵的一個池子動了動,水波比這個池子大,隨後七八條魂魄飛了上來,其中一條大喊道,“蕭半離!!”
她愣了一下,抬眼望去,隻見一張張熟悉的麵孔站在那個池子邊上,正看著她。
她腦袋一蒙。
喊她的那條魂魄,是蕭笑。
“蕭姐!”她站了起來,朝那個池子跑了過去,“李姐,古花,陳意,小魚,啊啊啊!”她不可置信地站在她們的麵前。
古花喊道,“過來,給我抱抱啊,蕭姐!”
她走了過去,古花伸手將她摟住,那抹水汽帶了上來,蕭笑在旁邊笑道,“夠了哦,古花,也該讓我們抱一下了。”
她眼眶裏溢出溫熱的淚水,一滴一滴地滴落,逐一抱了過去,抱住了古花,抱住了陳意,抱住了李緣,抱住了小魚,最後,抱住了蕭笑,她初入演藝圈的溫暖,全是蕭笑給的,她安慰她不要被輿論打垮,誇獎她,她的演技很好,給她鼓勵,陪著她。
蕭笑,是她最好的朋友。
“哎,哭成這樣怎麽收場啊。”蕭笑笑著抹了一把她的眼角,她抽咽著道,“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陳意笑道,“是啊,本來是見不到了,可你太有本事了不是,居然找到地府來。”
一直沒說話的李緣湊上前道,“半離,你還活著吧?”
她鬆開蕭笑,看向李緣,笑道,“嗯,還活著呢。”
李緣哦了一聲,又道,“那你是怎麽活下來的?我們都死了,唯獨你活了,現在你還能下地府看我們……”
她的心咯噔一下,看著眼前站著的五六個人,還有一兩個是她在培訓班的同學。
“半離,你不是人類吧。”李緣再次發出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