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重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夢。
那種感覺, 就像在媽媽的肚子裏一樣。
——漂浮在一片溫暖的水中,晃晃****,時不時地還有一些模糊的聲音傳來。
安全、溫馨。
什麽都不用想, 什麽都不用擔心。
她很想一直這樣漂浮下去。
哪怕她沒有出生前的記憶, 但這時候, 她好像天然地就知道,在媽媽的肚子裏,就是這種感覺。
外麵有很多事情正在發生, 都變成了隱約的振動,穿過她的身體, 然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好像跟她沒什麽關係。
至於她為什麽在這裏, 這個問題,根本沒有浮現出來。
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她突然感覺到, 周圍原本微弱溫暖的光芒, 突然消失不見。
原本柔和的水流, 似乎也靜止了下來, 一片死寂。
就仿佛, 突然被關進了一個水下的墳墓裏。
思維遲緩的秦雪重, 花了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可以移動。
在一片混沌之中, 她摸索了半天, 終於找到了一個出口。
出口非常小,好像隻有她的手指粗細。
渾渾噩噩間, 她一用力, 不知道怎麽的, 居然從出口鑽了出去。
剛剛出去, 她就打了一個寒顫。
好冷!
周圍全是無數細小的光點,一片漆黑。
在這個由光點組成的空間中再次漂了一小會兒,她才看到了一個窗口。
窗外很髒,似乎是一個廢物處理間。
她看到,一顆裝在容器裏的大腦,正被放在一台粉碎機裏麵。
下一秒,鋒利的鑽頭和鋸齒,直接碾破了容器,把那顆大腦擠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碎渣。
她眼前一黑,所有的思維,全部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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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秦雪重又在溫暖的水中漂了很久,漸漸被心裏強烈的恐懼喚醒。
她根本不在媽媽的肚子裏,她……就是那顆大腦!
巨大的焦慮把所有的記憶都帶來了回來。
她也不是那顆大腦!
她剛剛在精神病院的地下,接入了歐陽昭的大腦!
怎麽就變成這樣了?
沒有意識空間,沒有光團,沒有出入口,上來就開始角色扮演了?
不管這是什麽,都給了秦雪重一個很明確的目的——讓自己扮演的這顆大腦活下去。
感受到的出口,其實是艙內的數據接口。
那個由光點組成的空間,應該是某個設施的內部網絡空間。
而那個由畫麵的窗口,多半是廢物處理間裏的攝像頭。
腦袋裏剛剛搞清楚這些想法,她趕緊伸出了意識觸角,再次找到了那個攝像頭。
還沒看清楚具體的畫麵,隻是看到了廢物處理間的模樣,她的心裏就咯噔了一下。
這意味著,自己最近的攝像頭就是這個。
所以,她已經身處廢物處理間裏麵了!
果然,這次的畫麵比之前提前了一些——那個裝著大腦的培養艙,剛剛被放上粉碎機。
她立刻從攝像頭中出來,找到了粉碎機的數據接口。
可是,她剛剛連接上,粉碎機再次無情地啟動。
她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來回死了無數次之後,她慢慢找到了訣竅——隨時想那些痛苦的事情。
隻要腦袋裏想著痛苦的事情,就不會在前期的安全感中沉浸太久。
於是,她在腦袋裏一遍一遍強化穿越前的加班心情。每一次熬到天亮的加班、跟客戶和領導無休止的來回拉扯、還有項目期間的無數噩夢。
其實,和賽博世界裏的恐怖案件相比,原來的那些事情,顯得有些微不足道。
不過,在這裏,她有能力去解決那些問題,於是就沒那麽可怕。
而在原來的世界,她隻是一個被生活和工作不斷施壓的普通人,哪怕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足以讓人崩潰。
很快,當壓力足夠大的時候,她直接在場景剛開始的時候,就清醒了過來。
通過周圍的無數個攝像頭,她看到了,這是一個不大的房間。
周圍全都是用來監控空氣質量、光線、溫度的傳感器,用來保證房間裏的環境絕對穩定。
房間的中心,正是歐陽昭的大腦,靜靜地漂浮在培養艙中。
周圍,連著無數根工業級別的數據線,沒入到天花板中。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徹底的無能為力。
——這隻是一顆大腦,周圍隻有傳感器和攝像頭,她也無法通過上麵那些數據線,連接到外麵的主腦或者其他設備。
可能因為她即將被轉移,已經提前斷開了連接。
想要逃?
沒有手,沒有腳,沒有眼睛和耳朵,怎麽逃?
這時候,房間的大門打開,滑進來兩個自動裝卸機器人。
它們背後的裝卸艙裏,放著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培養艙。看那架勢,似乎是要替換掉她所扮演的歐陽昭的大腦。
等下。
她之前以為,是什麽人把歐陽昭的大腦帶了出來。結果,居然是被替換掉了,而且,還要銷毀她???
主腦的開發者、犧牲了自己才讓世界穩定下來的歐陽昭,就這麽被扔進了粉碎機?!
她想到的第一個辦法,就是黑進一台機器人,然後帶自己離開。
可是,她現在隻是一顆大腦。
而這兩個機器人,居然都沒有無線信號的接收功能,隻會跟著既定的程序運行。
這和她上次去主腦核心豎井的見聞差不多——大多數設備,都做好了完善的物理隔離,避免出現網絡安全漏洞。
很快,她的眼前一黑——機器人已經把她從設備台上取了下來,所以斷開了與攝像頭的直連。
沒有太多辦法,她又死了一次。
來回嚐試了很多次之後,她找到了一個簡單粗暴的笨辦法。
——房間頂部的攝像頭,裝得不是很精巧,在天花板後麵,還塞著一圈數據線。她通過讓攝像頭超過限度的來回搖晃,勉強破壞了攝像頭的底座,成功地讓攝像頭掉了下來。
接下來,就是考驗運氣的時刻。
因為機器人停留的位置,是沒有攝像頭的。她必須要在機器人走過的一瞬間,讓攝像頭剛好掉在它背後的接口附近,產生數據連接。
同時,每次,弄掉攝像頭之前,她還要把全部的傳感器和其他攝像頭都黑一遍,免得被監控發現。
這個過程,她死了幾十次。
這還是她運氣好。
這個的難度,有點像從幾層高的樓上,把一枚硬幣扔進樓下的小水杯裏……不能說毫無技巧,隻能說是全靠運氣。
在麻木地一次一次失敗、一次一次被碾碎的過程中,突然,掉落的攝像頭剛好卡在了機器人背後的應急開關上。
秦雪重瞬間入侵。
機器人立刻停止。
然後,她操控著機器人,把數據線細細地綁好,免得斷連。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一切都順利了很多——先設定好程序,把歐陽昭的大腦拿下來之後,立刻重新連上機器人,而不是通過攝像頭的線繞了一圈進行連接。
接著,她按照機器人原本的程序,進入了廢物處理間。
到這裏,秦雪重才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更加緊張了。
因為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如果後麵還要死,自己說不定又要扔幾十次上百次的攝像頭,簡直是世界上最折磨人的遊戲。
她知道,這裏是主腦核心豎井的某個位置,哪怕她想通過廢物處理間出去,也要經過非常嚴密的掃描。
除非,這裏有什麽不被記錄的秘密出入方法……
想到秘密兩個字,小秦感覺腦電波都震**了一下。
——這是十年前的記憶,十年前……於折竹不是說,他就是十年前被診斷了腦部疾病,然後被忽悠進了木偶計劃。
那麽……這時候,當年的於折竹會不會也在這裏?
這個木偶計劃本身就是一個黑暗的秘密,於折竹身上,也有一整套可以自由進出首都區的指令碼。
更方便的是,她知道於折竹在哪裏,還很熟悉他的腦袋。
秦雪重說幹就幹。
她先調出了附近的地圖,找出了這個機器人有權限的通道,大致規劃了一條去往於折竹的休息間的路線。
為器官培養艙做好遮掩,她開始按照路線行進。
——可她沒有想到,往外走的路上,居然有這麽多敵人。
幾乎每個轉角、每個值班室、每個重要的門口,到處都是全副武裝的士兵。
多得有些不正常。
小秦竊聽了幾個巡邏隊的談話。
“有人入侵?”
“不,聽說是主腦數據庫內部紊亂,現在正在排查,可能要停機一小會兒。”
“我靠,停機可是大事……”
“可不,財團估計要損失好多錢……”
秦雪重大致猜到了這是什麽情況。
因為主腦的核心要更換,這是一個大事。為了掩蓋這個更換的過程,所以主腦編造了一個數據庫紊亂的假象。
這導致了有這麽多警戒。
想要溜過去,簡直不可能。
嚐試了幾次無果之後,小秦實在有些氣急。
主要是,每次一死,又要回到最開始的房間,無休止地扔攝像頭。
最後她實在不耐煩,暗中解決了幾個人,搶了武器,給機器人做了一身鋼鐵鎧甲,直接殺了過去。
當然,這隻是發泄。
想要在這種全麵警戒的環境裏殺出重圍,簡直不可能。
發泄了一通之後,她再次回到原點,老老實實找潛行的辦法。
黑入主腦的邊緣網絡、挖掘工作人員的黑料進行要挾、幹脆改造機器人走通風管道、甚至把大腦藏進食堂的湯鍋裏妄圖蒙混過關……
死了上千次之後,她終於用最直接也是最麻煩的辦法——找到巡邏隊的盲點,一點一點移動。
如果有外人看到這一幕,絕對會以為,秦雪重所操控的機器人,就是一個真的幽靈。
這是她死了無數次之後,幾乎形成了肌肉記憶的動作。
——每當有巡邏隊員轉身,她能趁著轉身的幾秒鍾,黑掉攝像頭,移動到下一個空檔。
簡直像一個看不見的鬼魂,大搖大擺地從密集的巡邏中穿過了過去。
當她真正走完警戒區,打開於折竹的房間門時,裏麵沒有任何東西,隻有一片白光。
她愣了一下,然後意識到,這算是通關了?
這時候,小秦心裏就一個想法:
如果這段記憶,是重現歐陽昭當年逃出來的過程,簡直……不可思議。
秦雪重自己擁有意識虛空,能輕鬆黑進設備,還學過潛行,而且知道於折竹的存在,重來了上千次,才能走到這裏。
歐陽昭當年……記憶和情感都是殘缺的,一旦出錯,就是徹底死亡。
她居然就這麽……把這顆原本要被銷毀的、自己的大腦,直接帶出來了?
一次成功?
她是怎麽做到的?
秦雪重剛剛想到這裏,一個女聲響了起來,回答了她的問題:
“還能有什麽辦法?被逼到絕境了,總要殺出一條路來。”
聲音輕柔,卻帶著殺伐果斷的狠厲。
——在官方記錄中已經死亡了幾十年、又悄悄從主腦中逃離了十年的歐陽昭,第一次,被秦雪重聽到了聲音。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