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吃驚的,還有薛知時。
進了停屍間,他仔細秦雪重用警徽背後的數據線,去連接屍體的腦後芯片,後續怎麽清潔和消毒。
然後,他還很貼心地在旁邊坐了下來,準備選兩出歌劇,在停屍房裏消磨一下時間。
第一次連接屍體都會比較難受,萬一這個新來的小秦有什麽不懂或者不舒服的地方,自己也能第一時間照顧著。
這就是自己管理的分析科——大家要互相幫助,早點結束工作,一起愉快摸魚。
秦雪重也學得很認真,剛一貼上芯片,點擊了眼前出現的提示,就再次進入了自己的意識虛空。
隻不過這一次,旁邊明顯多了一塊死寂的空間,不太穩定,空間中漂浮著一顆截然不同的黯淡球體。
與原主那顆墳墓般堅硬死寂的球體不同,這顆的表麵,全是雜亂的絲線。
她嚐試觸碰了一下。
她的意識觸角像幽靈一樣,無視了雜亂絲線的阻擋,直接穿了過去,抵達了核心。
下一秒,她所處的環境,變成了一間看上去很高級的會議室。
麵前,是一個穿著廉價工裝的粗曠男人,神色畏縮,又帶著掩飾不住的憤怒。
而“自己”,正毫不客氣地用手指戳著男人的胸口,罵道:“你他媽的就是個屁!還敢跟我理論?!有工作就不錯了!老老實實地幹!懂嗎!”
說完,還用力拍打男人的臉。
秦雪重意識到,自己正在以死者的視角,體驗他死前記憶。
男人羞憤之下,想要用機械手臂推開。
沒想到,機械臂冒出一陣火花,關節處的推進器驟然啟動,直接擊中了對方的臉。
一陣劇烈的疼痛傳來,“她”直接被擊飛,後腦勺磕在了桌角,然後畫麵就歸於黑暗。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害怕,就被踢出了意識虛空。
她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在停屍房內。她大口喘氣,劇烈地幹嘔了兩下。
剛剛放鬆下來的薛知時嚇了一跳,連忙上前,還順手拿了一個空垃圾桶在旁邊,“別緊張,第一次連接會有嘔吐感的。”
他看了一眼時間,連一分鍾都不到。
因為死人的意識非常混亂,想要看死前記憶,需要清理很久外圍的駁雜數據。這麽一點時間,估計都還沒開始呢。
他問:“怎麽回事?腦波相斥?還是你點錯什麽了?”
薛知時的問題,秦雪重並沒有聽懂。
她回答:“已經讀到死前記憶了。”
薛知時疑惑加驚訝,連忙從秦雪重的徽章裏導出數據。
他一邊分析,一邊自言自語:“底層數據,沒問題,神經脈衝很幹淨,知覺信號也是對的……這……真的是?!”
看見薛知時驚訝的模樣,秦雪重暗叫不好。
她這才想起來,之前說其他人讀取死前記憶,都要很久,自己就花了一分鍾?
一瞬間,她已經想到,自己暴露了穿越者身份和腦袋裏的情況,被抓去做實驗,在某個秘密地下實驗室裏關上一輩子……
薛知時臉上帶著惋惜的表情,語氣也有點沉重,“小秦啊,沒想到你的腦域開發程度這麽高……你……真的想在我們辦公室繼續待嗎?”
秦雪重懵了。
什麽腦域開發?怎麽就不能在辦公室繼續待了?
看她不明所以,薛知時這才解釋。
腦域,是聯邦政府近些年在內部提出的概念。
指的是一個人除了基本的大腦使用之外,那些未被使用的大腦區域,被激活了多少。
激活得越多,一個人的思維就越敏捷,處理數據、連接設備的效率也會更高。
一般腦域開發程度比較高的人,都會主動去更好的部門,薪水高,升遷機會也多。職級高了,還能由主腦輔助開發腦域,變得更厲害。
所以,薛知時才會覺得,秦雪重如果知道了自身的天賦,幹嘛還要在分析科這樣一個底層小部門待著呢?
聽完薛知時解釋,秦雪重立刻就明白了。
老薛是把自己穿越而來獲得的金手指,當成了非常高的腦域開發程度,還覺得這是往上爬的機會。
隻要是正常人,都會抓住這個機會。
可臥底小秦怎麽可能這樣想,她現在的人生目標就是好好苟,往上爬?不存在的。
她認真地說:“老薛,你想多了,往上爬做什麽?生活安安穩穩多好。”
薛知時看了她幾秒鍾,似乎有點激動,又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憋了半天,他才感動地說:“小秦,知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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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樓上的技術處。
在技術處九科辦公室靠窗的角落,坐著一名其貌不揚的技術警官。桌前的銘牌上,寫著他的名字:張元。
大多數人都不熟悉這個整天坐在角落、不善交際的張元,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張元踏實能幹,工作質量穩定,深受身邊相熟同事的信任。
可今天,張元在處理一些工作數據的時候,居然犯了幾個很低級的錯誤,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這讓同事們關心了幾句:
“元哥,沒事吧?失戀了?還是昨天熬夜了?”
“小張,不行就休息下,剩下的我幫你。”
“今晚要不要去喝兩杯?放鬆下?”
“我靠,不是五科新來的美女吧?我上次看你們眉來眼去的。”
張元勉強笑笑,解釋道:“就是昨晚有點失眠,沒睡好,沒事。”
他昨晚確實沒睡好,因為他是一名臥底,而且就在秦雪重的臥底小組之中。
以前,他一直過著神經緊繃的生活。
技術處的工作量不小,同時,他還要不著痕跡地處理很多髒活,用來換取耐以延續生命的數據癲癇抑製劑。
可是,秦雪重走馬上任,直接不讓他們幹活了,抑製劑也定時免費拿。
張元緊張的生活,就像做夢一樣,突然放鬆了下來。
這讓他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神情恍惚。
他自己在心裏PUA自己:還是要忙點,忙點好啊。
所以,當接單係統跳出了截肢診所的委托時,他下意識點了接單,然後又在警局內部的係統裏,選擇了等下自己去拿證據。
分析科出來的死前記憶,都要技術警官親自去現場檢查,確認無誤後,上傳給判定係統,作為判案的證據。
可這一次,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啊!
每周都有定額的抑製劑了,自己幹嘛還要上趕著去做幫凶呢?
他猶豫了半天,思考許久,決定取消訂單試試。
但是,他還沒去點確認鍵,警局的內部係統跳出來了提示:
[請技術處九科張元警官前往B3層停屍間,查驗分析科提供的死前記憶數據。]
[死者大約在60分鍾前死亡,屍體於3分鍾前入庫,為XX診所負責人劉XX,性別男,可作為檢查參考。]
張元:???
什麽鬼,屍體才入庫了3分鍾,分析科的人都已經提取死前記憶了?!
那幫人不是要在屍體邊上玩遊戲玩到下班嗎?
他趕緊下樓,想要看看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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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元看上去老實,但在局裏長期耳濡目染的影響下,對薛知時和秦雪重的態度還是很冷淡。
他掃了一眼數據,基本沒問題,然後看著記憶裏記錄下的秦雪重徽章編號,問:“你腦域開發程度挺高的?”
“應該是。”
秦雪重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落在張元的耳朵裏,仿佛一道驚雷。
他是技術警察,平常最多的工作,就是分析案件現場的數據信號、體態、特征、聲紋和說話方式。
畢竟這是一個賽博朋克世界,整容、調整聲帶、更換身體部位太常見了,想要抓住嫌疑犯,就需要了解一個人更深層的特征。
一個人聲音再怎麽變,語調很難改;就像一個人替換了全部肢體,但是腦海深處走路的姿態,依然是他自己的。
秦雪重剛剛說的“應該是”,在洞察力很敏銳的張元耳中,其中微小的停頓和頓挫,簡直和昨晚新組長說的“我樂意”一模一樣!
他做技術警察這麽久,從來沒有遇到過聲紋如此相似的兩個人!
他一回想昨晚會議空間中秦雪重的體態,似乎……也是一樣的……
想到這裏,他的身體僵硬了一下。
一個掌握著自己小命,能在臥底係統中鬧出這麽大的事情,還能讓上麵一點反應都沒有的大佬,就在自己身後?!
薛知時察覺到了,奇怪地問:“張警官,有什麽問題嗎?”
“沒……沒有,”張元不敢轉身,怕被秦雪重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不對,“我都檢查過了,沒有問題,這是鐵證,那名工人應該會無罪。我這邊直接上傳到判定係統了。”
“啊?哦……好,辛苦張警官。”薛知時答應道。
他也有點奇怪,一般這些技術警察都要把數據帶回去做二次檢驗,免得出問題。
今天是怎麽了?
薛知時不知道的是,張元哪裏敢!
張元不知道,這個截肢診所和貧民窟工人鬧出來的小案子,到底有什麽問題。
但是,這份死前記憶是這位大佬親自做出來的,他怎麽敢在秦雪重麵前,把東西帶回去檢查?!
他的腦袋在瘋狂運轉。
秦雪重到底要幹什麽?
先是給了他們免費的抑製劑,又讓他們不用接單,還親自進入治安分局,參與到一個小案子當中。
他可不會天真地以為,秦雪重真的是來上班的。
難道,這個女人,要搞什麽大計劃,需要他們這幫人心無旁騖地投入?
是了,一定是這樣。
張元這才定了定神,快速說:“那我這邊就沒事了,辛苦兩位,謝謝。”
然後他低著頭,趕緊離開。
他要是再不走,背上的冷汗浸出衣服,被發現了可就麻煩了!
薛知時低聲說:“奇怪了,技術處的人居然這麽客氣?”
秦雪重微笑,“我也不懂。”
她無所謂,因為她很開心。
第一次上工很順利,幫助了弱勢的工人,自己的金手指還能讓她在未來的工作裏不用花太多時間。
一切都朝著美好的方向在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