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鼎內煙霧嫋嫋,秦王靜靜的躺在床上,望著帳頂出神。

自建元走後,呂世平、竇光烈,還有幾位近支的宗室都陸陸續續的探病來了。眾人因秦王病著,自然不肯久坐,都是略坐片刻就告辭了,且都甚有默契的絕口不提秦王的病因。

秦王中毒,無疑是一件皇室的醜事,誰也不敢去揭開真想,因此眾人也就連提都不提。

魏剛悄悄的走了進來,站在床邊低聲回道:“殿下,王公子來了。”

秦王知道魏剛口中的王公子指的是王婉的兄長王紹政,也就微微點了點頭。

過了片刻,王紹政就走了進來。王紹政躬身施禮,道:“臣請殿下安。”

秦王因王紹政是王婉親兄,且王紹政為人甚是能幹,因此對王紹政甚是客氣,也就說道:“免禮,坐吧。”聲音依舊帶著幾分沙啞。

王紹政謝了恩,就在床邊坐了。

一時,秦王和王紹政皆是默默無言,屋內陷入了沉寂。

王紹政遲疑了片刻,隨即說道:“昨日早朝時,臣見殿下尚且無恙,怎麽隻一晚上就病得這般厲害。”

秦王聽了,不由看了王紹政一眼,心中知道王紹政是有話要說,也就揮退了屋內服侍的小太監。

王紹政見狀,忙道:“臣聞殿下昨日去東宮赴宴後,回到府中就中了毒。殿下英明,自然洞悉一切。”

王紹政說到這裏,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叩頭道:“臣今日有肺腑之言,不得不回明殿下。”

秦王看都沒看跪在地上的王紹政一眼,隻是淡淡的說道:“你說吧。”

“殿下此次剿滅蘇信,功勞甚偉。難免有人心不自安,因此才施毒手。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殿下若不早作決斷,隻怕悔之晚矣。”王紹政說到後來,聲音中竟帶了幾分哽咽。

秦王聽完,長歎了一口氣,道:“兄弟鬩牆,徒惹天下人笑話。”

“殿下,得虛名而受實害,非丈夫所為。”

秦王擺手道:“容我仔細思之。”

王紹政聽了,不敢再說,隻得躬身告退,可他早已窺透,秦王似是心動了。

秦王神色如常,隻是心中早已掀起了軒然大波:當初父皇起兵伐楚,一旦失敗,宇文家必然灰飛煙滅,因此父子、兄弟齊心,開創了大晉基業。後來,天下平定,皇兄被立為太子。自己心中雖然也有幾分期冀,但因長幼有序,也隻得作罷。雖然自己府中的幕僚等人一直暗中慫恿自己謀求太子之位,隻是自己深知父皇為人精明,自己若有異動,隻怕失了父皇的心,因此隱忍不發。加上自己與皇兄自幼友愛,也就存了僥幸之心,以為皇兄不會為難自己。如今自己平定了蘇信,勢力越強,皇兄嫉恨自己在所難免,所以才下了這般毒手。自己若是再一味退讓,縱使現在能保全性命,一旦父皇晏駕,皇兄又豈能讓自己活命?

想到這裏,秦王不由握緊了雙拳。

卻說王紹政出了秦王的屋子,迎麵正碰上王婉,忙側身站到一旁,躬身行禮。

王婉道:“時候不早了,大哥倒是早些回去。”

王紹政忙答了一個“是”。

兄妹兩人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王婉見王紹政的臉上帶了幾分喜色,心中明白大哥的事情隻怕已經成了,也就微微點了點頭。

王婉伸手撫了撫鬢發,邁步進了屋子,走到床邊,側身在床邊的繡墩上坐下,低聲問道:“殿下如今可好些了?”

秦王見是王婉,也就說道:“如今好多了,你怎麽不多歇一會兒?”

王婉低著頭,似是含羞,也不答話。

秦王望著王婉,明白她是不放心自己,心中不由湧起淡淡的愧疚:她嫁入秦王府後,上要承事竇皇後,並後宮妃嬪,中間要接撫妯娌姑嫂,對下尚有府中的侍妾,還要管理府中的一應雜事。她將一切處置的井井有條,委實辛苦了。自己因為心有所屬,難免對她有幾分冷淡,可她卻時時將自己放在心上。

想到這裏,秦王心中一軟,伸手握住王婉的手,道:“你放心就是,我已經好多了。”

王婉聽出秦王的聲音中帶著從未有過的溫柔,心中一喜,抬頭飛快的看了秦王一眼,隨即垂下頭去,道:“殿下如此說,妾就放心了。”

恰好這時,魏剛提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稟道:“王妃,粥熬好了。”

王婉笑著對秦王說道:“殿下這半日都沒有吃東西,妾讓他們熬了些白粥。殿下不如喝一點白粥,暖暖胃。”

秦王本懶進飲食,但見王婉態度殷切,不好拂了她的意思,也就點了點頭。

聽琴忙上前打開盒蓋,將粥碗遞給王婉。王婉接過粥碗,舀了一勺,喂給秦王。

秦王反倒有幾分不好意思,擺手道:“我自己喝就是了。”

魏剛聞言,忙上前扶起秦王,又在秦王身後墊了幾個軟枕。

王婉見狀,隻得將粥碗遞給秦王。

小太監進來稟道,“殿下,李孺人和海棠姑娘來了,現在外麵候著呢。”

秦王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兒,李孺人和海棠就走了進來。兩人一齊福身給秦王和王婉行禮。

秦王擺了擺手。兩人就在王婉身後站了。

王婉因笑道:“昨晚她們兩個也在這裏陪了一夜。”

秦王隻是看了兩人一眼,隨即微微頷首而已。

海棠見秦王正在喝粥,就上前道:“殿下如今病著,不如讓賤妾服侍殿下。”

秦王素聞海棠時常生事,因此心中不喜。隻是她是竇皇後所賜,自己自然不能拂了竇皇後的麵子,因此也不便責罰她,隻是暗中冷落。

如今他見海棠如此,心中越發不喜,隻是冷冷的看了海棠一眼。

海棠本來越眾向前,如今被秦王看了一眼,隻得站住了,因此分外的尷尬。

王婉見了,心中暗自好笑,可卻故意裝賢良,替海棠解圍道:“殿下如今好多了,還是自己吃自在些。”

海棠紫漲了臉,退到王婉身後。

一時,秦王喝了粥,就對王婉道:“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回去歇著吧。”

王婉站起身,行了禮,就帶著聽琴退了出去。李孺人和海棠自然也不敢再呆,也就隨著王婉退了出來。

出了屋子,李孺人給王婉行了禮,就帶著侍女走了。海棠有氣無處撒,勉強給王婉行了禮,就氣哼哼的走了。

“活該。”聽琴對著海棠的背影輕啐了一口,就抿著嘴笑道,“殿下病中對王妃還甚是掛心。”

王婉心中甚喜,可還是瞪了聽琴一眼。

王婉帶著聽琴回到房中,因借口歇息,就將屋內的侍女都揮退了。王婉看著侍女離去的背影,慢慢在妝台前坐下,伸手從妝盒內拿出一個紙包,順手放在一旁的熏籠內。

登時,熏籠內竄起一股綠色的火苗,隨即那火苗隨著那個紙包一起化為灰燼。

王婉望著熏籠內那一小撮灰燼,嘴角邊慢慢的露出了一絲笑容:終於幹淨了。

原來,王婉懷孕後,竇皇後特意準許王婉生母王夫人每五日來秦王府探望王婉。

昨日一早,王紹政探聽得秦王去東宮赴宴,就將一個小小的紙包交給了自己的母親。

王夫人雖然不知道紙包內是何物,但看自己的兒子甚是神秘,也就格外小心,見到王婉後,就偷偷交給了王婉。

王婉待母親走後,就打開紙包,見紙包內是一些白色的粉末。王婉仔細翻看了一番,又見紙包內有自己哥哥親自寫的兩個極小的字“砒霜”。

王婉心中納悶,後來秦王派人回來告訴自己說在東宮赴宴,自己仔細揣摩了一番,就明白了哥哥的意思。

王婉出身宦門,自幼耳濡目染,自然明白朝爭的慘烈。王紹政暗中也和她說過多次,陳述利害,讓她勸秦王謀求太子之位。加上她為人機敏,早已看清了如今的局勢:秦王功高,對太子而言,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威脅。太子必然會設法除去秦王,好保全自己的地位。縱使將來太子登基,又豈能留下功高蓋主的秦王?秦王一旦被殺,自己不過是這皇宮中一個淒涼無助的寡婦。到時自己是否能活命,都在別人的一念之間。

如今,機會已經來了。

到了晚上,秦王赴宴歸來,自己見秦王已帶了幾分酒意,就暗中用指甲挑了一小點砒霜放在茶中,少量的砒霜自然是毒不死人的,可要栽贓太子卻已經足夠了。

秦王飲下,果然不過片刻,就吐了血。

自己當時也是有些害怕的,但如不放手一搏,隻怕將來的下場會更加淒涼。

王婉站起身,心中冷笑不已:如今一切都幹幹淨淨了,隻怕誰也想不到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

突然,外麵傳來一陣喧鬧。王婉剛要喚人問個明白,就見聽琴匆匆跑了進來,稟道:“王妃,陛下和皇後娘娘來了。”

王婉微微一笑,對著鏡子整理了一番衣飾,隨即扶著聽琴去見竇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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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說幾句:小江一直覺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句話說得非常對。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就有紛爭。人爭與不爭,都是為了自保。有很多時候,不是不爭,實際上不爭也是一種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