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素來鎮定,可此時也是大驚失色,忙拉緊韁繩,想要閃避到一旁。

恰在這時,有兩騎如飛的從後麵趕來,用長矛格住了發怒的野豬。

建元兜轉馬頭,退到一旁,這才看清從後麵趕來的兩騎是自己的侍衛。

那隻野豬被長矛格住,一時動彈不得,卻不停的用前蹄刨著地上的積雪。它一隻眼睛通紅,另一隻眼睛上插著一支長箭,不斷地有血水流出,嘴角邊滿是白沫,一對巨大的獠牙甚是駭人。

眾人見情形不好,紛紛後退。建元的兩名侍衛也有些支撐不住了,手腕已經微微發抖。一旦這兩名侍衛支撐不住,這隻被激怒的野豬不知會讓多少人受傷。

秦王見了,一躍跳下馬來,拔出腰間的長劍,大步朝野豬走去。待秦王走到野豬旁,就一隻手抓住野豬的一隻獠牙,抬起野豬碩大的頭顱,另一隻手快如閃電般的將長劍刺入野豬的心髒。

那隻野豬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嘴角邊湧出大量的血沫,抽搐了一陣,隨即不動了。

秦王站起身來,臉上、身上都沾滿了鮮血,尤其是那件大紅色的鬥篷,已經被鮮血洇透,呈現出黯淡的紅色。

一時,眾人皆是靜悄悄的,隻聽見寒雀的叫聲和駿馬的響鼻聲。

呂世平見氣氛有幾分尷尬,故意抬頭看了看天色,笑道:“時候不早了,不如喝幾杯酒暖暖身子,也好回去了。”

建元見眾人都看向自己,收起了心緒,淡淡的說道:“也好。”

建元說完,就率先縱馬朝帳篷的方向行去。

那些留在帳篷內侍候的小太監早就燙好了燒酒,隻等眾人回來。

建元下了馬,邁步進了帳篷,逕自在首位坐了。眾人隨著建元進了帳篷,並不敢坐,隻是站著。

建元笑道:“今日竟不必講那些虛禮,快些坐吧。”

眾人見建元言笑如常,也就放下心來,紛紛落座,彼此間打趣了幾句。

小太監從爐上拿下鏤刻著合歡花的銀壺,欲上前斟酒。

建元擺手道:“換大杯。”

服侍的小太監聽了,忙將小杯撤下,換上大杯。

建元拿起酒杯,讓了一圈,隨即一飲而盡。眾人也跟著飲下杯中酒。

喝了幾杯酒後,氣氛就熱絡起來。眾人彼此間說說笑笑,講些尋花問柳的事情,難免有些不堪入耳的粗話。

建元執著酒杯,隻是微笑,不過那微笑卻有些莫測。

早有隨從將眾人獵到的野雞、野兔之類的收拾幹淨,烤好了,呈了上來。

一個小太監端著托盤走到建元席前,雙膝跪地,將托盤舉過頭頂。

建元看盤中放著一隻烤好的野兔,就拿起放在一旁的匕首,割下一隻兔腿,拿在手中,咬了一口,笑道:“今日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甚是快意。”

眾人聞言,不由紛紛附和。

建元吃了幾口,就將兔腿扔到了一旁的盤子裏,拿著帕子胡亂擦了擦手。

秦王站起身,執著酒壺,走到建元席上來,道:“臣弟敬皇兄一杯。”

秦王說完,就給建元滿滿的倒了一杯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雙手舉著酒杯,要敬建元。

建元端起酒杯,微微一笑,道:“六弟號稱神箭手,能百步穿楊。”

秦王聽了,不知道建元為何這般說,剛要謙遜幾句。

建元又接著說道:“六弟一箭正中那隻野豬的眼睛,而那隻野豬的前麵正是我。”

建元說完,一口喝幹杯中的酒,又衝秦王亮了亮酒杯。

秦王已經明白建元這番話的意思,想要解釋,可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當時自己委實是想也沒想,就一箭射中了那隻野豬的眼睛,完全沒想到那隻野豬負痛,必然會傷到建元。

秦王道:“皇兄,臣弟問心無愧,還請皇兄明鑒。”

建元隻是微笑不語。

秦王還要說話,恰在這時,呂世平過來給建元敬酒。秦王不想呂世平看出兄弟間的不和,長歎了一口氣,退回到自己的席上,心中卻是沉甸甸的。

竇光烈見秦王悶悶不樂,也就低聲問道:“殿下怎麽了?”

秦王勉強笑道:“沒什麽,不過是有些累了。”

竇光烈左手握拳,擊到右掌內,笑道:“殿下今日刺野豬那一劍真漂亮。”

秦王勉強應答了幾句。

卻說呂世平執著酒壺,走到建元麵前,一邊給建元倒酒一邊壓低聲說道:“臣賀喜殿下,恭喜殿下。”

建元一挑劍眉,疑惑的看著建元。

呂世平道:“殿下福澤深厚,故此那兩個侍衛及時趕到,不然這大晉的太子隻怕就要換人了。”

建元的眸光透出幾分冷意來,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有的事情不是暗算就能成功的。”

呂世平舉起酒杯,道:“因此臣才相賀。”

天不知何時下起了雪珠來,風裹著雪珠撲打著帳篷,簌簌有聲。

建元站起身,道:“時候早不早了,倒是應該回去了。”

眾人聞言,也紛紛起身,隨著建元出了帳篷。

風卷著雪花,天地間一片迷蒙。

建元上了馬,一抬眼,就看見放在一旁那隻巨大的野豬,不由一陣刺心,一夾馬腹,縱馬上了官道,融入了風雪之中。

眾人紛紛上了馬,跟著建元,冒雪朝城門馳去。

不過半個時辰,城門就已經到了。建元仰望著巍峨的城門,心中一陣沉鬱,不由回頭看了一眼秦王。

秦王依舊裹著那件大紅的鬥篷,血漬已經幹涸,顏色越發的黯淡,亦如兄弟間那原本深厚的情義。

守門的官軍見是建元,忙跪在一旁迎接。

建元看都不看,就縱馬進了城門,逕自回了東宮。

眾人要送建元,建元擺手道:“今日都累了,且天氣不好,你們早些回府去吧。”建元的聲音中透露出了幾分疲憊。

眾人待建元走遠了,才紛紛散去。

秦王騎在馬上,看著建元遠去的背影,心中似有無數的話要說,可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秦王愣怔了許久,方才長歎了一口氣:自己的親信也曾多次和自己提及,說自己兵權太重,隻怕招太子嫉恨。可自己一直以為皇兄為人雅量,不會存那般心思。今日看來,竟是自己錯了,皇兄從何時開始對自己誤會至此?

卻說建元回到東宮,隻覺得滿腹的話要找人傾訴,就逕自去了蕭允的小書房。

蕭允正靠在軟榻上看書,見建元進來,笑著站起身來,道:“殿下回來的卻早。”

蕭允說著,走到建元身前,伸手要替建元解下鬥篷。

建元忙一把握住蕭允的手,道:“外麵風冷,我身子是涼的,仔細受了寒氣,讓金亮服侍就是。”

金亮聞言,忙上前替建元解鬥篷。

蕭允走到一旁的熏籠,從熏籠上拿起茶壺,笑道:“妾泡了玫瑰花兒,殿下喝一碗,去去寒氣。”

建元換了衣裳,洗了手,這才從蕭允手中接過茶碗,一口喝下,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

蕭允依舊在軟榻上坐了,笑道:“殿下今日有什麽收獲?”

建元聞言,心中隻覺得一刺,勉強笑道:“不過是幾隻野雞、野兔。”

蕭允見建元隱有不樂之色,以為建元是因收獲不豐而不樂,也就岔開了話頭,道:“今天內府司送了盆景來。妾瞧著甚是精巧,就讓他們各處陳設了。殿下的書房內也擺了兩盆,妾這裏也留了兩盆。”

建元順著蕭允指的方向看去,就見條案上陳設著一個有半尺長的盆景,甚是精巧:盆中長著一株臘梅,臘梅紅豔吐芳,虯枝錯節,盆內還點綴著奇巧玲瓏石,玳瑁、琉璃等鑲嵌的亭台樓閣。

建元笑道:“黃雲鵬倒甚是有心。”

蕭允見建元已不似方才那般,也就放了心,與建元說了幾句閑話,又道:“殿下騎了一天的馬,不如躺一會兒,讓他們捶捶,免得骨頭疼。”

建元擺手道:“我又不是嬌弱的女子,沒有那般嬌貴。我去書房看看,還有幾件朝務要處置。你歇著吧,晚上我過來用膳。”

蕭允聽說,也就笑道:“妾恭送殿下,還請殿下念在妾身子不便,不能起身相送了。”

建元不由微微一笑,笑著說了一聲“調皮”。金亮忙替建元披上鬥篷,建元隨即出了屋子。

建元和蕭允說笑了一陣子,覺得心中好些了。他朝書房行去,走了幾步,猛然看到路旁的清音閣,想起自己許久不曾登閣,就邁步上了清音閣。

清音閣後就是一座高台,樂師在高台上演奏,坐在清音閣內聽,樂聲格外的悠揚。因此時已是寒冬,閣上寒冷,因此許久沒人進來了。

建元踏在台階上,隻聽自己的足音傳出去老遠,越顯得清音閣格外的空曠。

建元登到了閣上,推開一扇窗子,朝外麵看去,隻見天地間都籠罩在茫茫飛雪中:遠處的皇宮在這茫茫風雪中,越顯得威嚴雄偉,令人頓生畏懼。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晴日裏碧瓦紅牆的宮室,漸漸被這風雪吞沒,隻餘影綽綽的朦朧。

建元長歎了一口氣:兄弟反目,所爭的就是這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