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紹政匆匆趕到秦王府,恰好賀客剛走,隻有秦王一個人在外書房。

王紹政因時常來秦王府,自是熟慣了的,逕自去見了秦王,見過了禮,就將裴敬的話告訴了一遍。

秦王聽了,一言不發,起身走到窗邊站定,隻是看著窗外的景致出神。

王紹政一時猜不出秦王的意思,隻能默默的站在秦王的身側。

窗上懸掛著一掛水晶簾,一陣風吹過,水晶簾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秦王佇立良久,方才轉過身來,冷笑道:“事已至此,那不如將事情再做得狠絕一點。”

日已西斜,日光透過水晶簾映入屋內,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王紹政吃驚的看了一眼秦王,宛如被這光芒刺了眼,隨即垂下頭來。

秦王的臉上流露出果決的神色來,秦王自幼領兵征戰,能建下赫赫戰功,很大程度就是靠的這份果決。

秦王看著王紹政,道:“既然一擊不中,那就要趁敵人尚未準備好時,再給敵人致命的一擊。一旦敵人有了準備,到時隻怕就要多費手腳。”

“殿下的意思是——”

“既然這件事沒能讓父皇對皇兄起疑心,那麽想要借父皇之手除去皇兄的辦法就不可行,隻有——”

秦王說到這裏,意味深長的看了王紹政一眼。

王紹政為人精明,略一琢磨,已經明白了秦王的意思。他雖然一直想廢除建元的太子之位,改立秦王為太子,但是此時他的身子還是不由自主的輕顫了一下。

“如今隻怕父皇和皇兄都對我起了疑心,已經不能再等,因此事不宜遲,及早動手才是。”秦王本就風采逼人,如今說話時帶了幾分狠厲,讓人不由心生畏懼。

王紹政忙斂下眸子,雖然是八月天氣,可他卻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看秦王。

秦王示意王紹政上前,低聲吩咐了王紹政幾句,就擺了擺手。

王紹政不敢耽擱,行了禮,就匆匆退了出去。王紹政站在書房的門口,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這才覺得不似剛才那般的壓抑。

王紹政雖然是秦王的妻舅,但是他見到的都是朝堂上溫文爾雅的秦王,從未見過這般狠絕無情的秦王。

王紹政又回頭看了一眼,暗思道:也許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帝王,冷酷無情,果決狠厲。

王紹政走後,秦王就坐在書案後,隻管看著冰盆內消融的冰塊出神,修長的手指卻無意識的敲打著扶手。

魏剛進來給秦王倒茶,見了秦王的情形,知道秦王在想心事,躡手躡腳的將茶碗放在書案上,就要退出去。

秦王抬起眸子,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看向魏剛,道:“更衣,我要進宮給母後請安。”

魏剛心中頗有幾分疑惑,可卻不敢問出口,忙取了衣裳來。

因為天氣炎熱,秦王沒有戴冠,隻簪了一支碧玉簪,身上穿了一件湖藍色繡雲龍暗紋的夾紗長袍,腰間係了一條深藍色帶玉帶扣的絲絛。

魏剛早就讓人備好了馬車,秦王逕自坐上馬車進宮見竇皇後。

卻說竇皇後因午後無事,靠著軟枕坐在貴妃椅上,如意拿著芭蕉扇在後麵輕輕的扇著。

竇皇後讓人將這次選進宮的良家子召來,自己親自挑選。

竇皇後知道建元和蕭允夫妻之情甚篤,如今蕭允雖然隻是產下一女,對承明沒有什麽威脅,但保不準下一胎生的就是兒子。杜家又不爭氣,杜慎之又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承明沒有母族的護持,將來勢力孤弱,隻怕要有變數。因此竇皇後就想著替建元選幾房侍妾,分蕭允之寵。

竇皇後正在察看那些女子的舉止,突然有小太監進來稟道:“皇後娘娘,秦王殿下求見。”

竇皇後聽說幼子來了,心中卻也高興,忙道:“讓他進來吧。”竇皇後說完,又對屋內的那些女子擺了擺手。

那些女子福身行了禮,隨即匆匆退了出去。

秦王進來上前給竇皇後請安,道:“兒子給母後請安。”

竇皇後含笑看著秦王,招手道:“今日你兒子洗三,怎麽不在府中,反倒進宮來了?”

秦王在竇皇後身邊坐下,指著魏剛手中提著的籃子,道:“今日有人送了雪梨來,兒子想秋日燥熱,吃這個是最好的,就拿了些給母後嚐嚐。”

竇皇後聞言,越覺歡喜,笑道:“難為韜兒有這般孝心,連這樣的小事都想到了。韜兒送來的正好,我正想吃些去去火氣。”

一旁服侍的宮女聞言,忙接過籃子。

竇皇後和秦王說了一會兒閑話,宮女就拿著切好的雪梨走了進來。

竇皇後拿起一片雪梨,嚐了一口,極口誇讚。

秦王笑道:“兒子適才來的時候,見母後正在忙著,不知道母後忙些什麽?”

“東宮的梁昭訓沒有了,恰好前些日子選了數名良家子進宮,我想著其中或有容貌品行出眾的,賞給太子做妾室。”

秦王聞言,隻是微微一笑,那笑容頗有些古怪,又問道:“母後,今年中秋不知道準備了些什麽稀奇的玩意兒?”

竇皇後聞言,笑道:“你如今都是有兒子的人了,怎麽還想著玩?今年與往年一般,陛下素來儉素,斷斷不準奢靡的。隻是今年陛下高興,特意吩咐要在宮中圓月。”

秦王聽了,笑道:“兒子不過隨口問問罷了。”

竇皇後和秦王又說了一陣子閑話,秦王就告辭走了。

雖然出了有人攔建元車駕三呼萬歲的事情,但是建元冷靜對待,處置得當,加上宇文淵也不願因此事鬧出什麽風波來,因此這件事宛如沒有發生一般。

朝堂之上也異常的平靜,可這份寧靜似乎昭示著即將到來的暴風驟雨。

金桂飄芬,皓月重圓。轉眼,又是一年中秋佳節。

到了中秋這日,宇文淵早朝時,接受百官的朝賀。竇皇後也在宮中受了內外命婦的朝賀。

宇文淵因今年蕭允產下一女,王婉產下一子,心中高興,特意宣建元、蕭允帶著承明和長樂公主,還有秦王一道進宮圓月。王婉因尚在坐月子,也就沒隨秦王一道進宮。

到了晚上,宇文淵命人在蔭榆堂擺下酒席。這蔭榆堂在皇宮的正南方,清廈五間,三明兩暗,院子的東南角種了一株兩人才能合抱的榆樹,枝幹繁茂,蔭涼滿院。院中又種了幾株桂花、梧桐,甚是清幽。

酒席擺在正房內,因有建元和秦王在座,妃嬪們自然不便同席,因此竇皇後特意命人在偏廳內擺下酒席,卻是蕭貴妃、胡淑妃和幾位地位高的妃子,還有蕭允坐在此處。

因天氣和暖,宇文淵命人開了窗戶,卻不讓人掌燈。月光映入,滿室銀輝,一切宛如在夢中。

竇皇後笑道:“甚妙,甚妙。”

宇文淵微微一笑,隨即讓人掌了燈。滿室燈燭輝煌,越顯得屋內諸般擺設光華奪目。

席上不過宇文淵、竇皇後、建元、秦王和承明數人而已。宇文淵見了,又讓乳母抱著長樂公主在席上坐了。

宇文淵笑道:“朕如今也算孫兒、孫女雙全。”

竇皇後因笑道:“陛下說的是,陛下如今不僅孫兒、孫女雙全,更已有了一對金孫。隻是韜兒的孩子太小,今日不便進宮來。等來年,一對金孫雙全,隻怕陛下更要歡喜。”

宇文淵大笑道:“皇後所言甚是。”

宇文淵舉杯道:“中秋佳節,且滿飲此杯。”

眾人忙舉杯。宇文淵一飲而盡,將杯子放在桌上,目光不經意掃過坐在一起的建元和秦王。

建元、秦王心中有事,皆垂下頭來。

宇文淵扭頭吩咐道:“讓樂師吹一首曲子來。”小太監如飛的跑出去傳命。

過了一會兒,一陣悠揚的笛聲響起。

蕭允的位置正對著窗子,正好能看到院中的情形,就見一個人執笛站在榆樹下吹奏。月光灑在那個人的身上,倒頗有幾分出塵的味道。

蕭貴妃坐在蕭允身邊,見蕭允出神,也就問道:“太子妃看什麽呢?”

蕭允笑道:“今晚月色卻好,銀輝灑落,宛如在仙境一般。”

蕭貴妃不由取笑了蕭允幾句。

胡淑妃見她二人談笑甚歡,把嘴一撇,扭頭看向一旁。

卻說宇文淵因建元和秦王兄弟不睦,心中憂慮,也就想著借機敲打他二人幾句,因此借著建元、秦王的敬酒的機會,道:“今日闔家團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朕心甚慰。”

建元和秦王聽到那句“兄友弟恭”不由都紅了臉。

竇皇後見氣氛有些尷尬,忙用話岔開了。

坐了一會兒,長樂公主就在乳母的懷中睡著了。承明也有些挺不住了,忍著哈欠,眼圈通紅。

竇皇後見了,未免心疼,就道:“時候不早了,明晚月色也好,再賞也不遲。”

宇文淵聞言,道:“正是,明日還要早朝,早些睡才是。”

眾人聞言,紛紛站起身來,行了禮,告辭出宮。

到了次日一早,建元剛剛換好衣裳,就見金亮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湊到建元身邊,低聲回道:“殿下,穎國公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