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沉的,格外的悶熱。
宇文淵端坐在書案後,麵色冰冷,恍若不曾感受到這悶熱。
建元垂首站在書案旁,臉上帶著幾分不安。
“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你東宮的下人竟敢欺淩朕妃嬪的家人,難道是東宮上下不把朕放在眼中?”
建元聞言,忙跪下道:“兒子不敢。”
建元想要分辯幾句,剛要開口。
宇文淵長歎了一口氣,道:“你回去吧。”
建元知道此時自己多說無用,行了禮,就慢慢的退了出去。建元靜靜的站在禦書房前的台階上,看著如墨染一般的天空,心中一陣苦笑。
一道閃電劃過天空,劈開那濃鬱的墨色,隨即一聲震耳欲聾的雷聲響起。
建元喃喃的說了一句,道:“暴雨要來了。”
豆大的雨點打在台階上,洇濕了一片。
金亮上前道:“殿下,雨勢甚急,不如等一會兒再走。”
建元恍若不聞,邁步朝外麵走去。金亮無奈,隻得撐起傘,亦步亦趨的跟在建元身後。
那些太監、宮女因大雨將至,早就各自找了避雨的地方,因此建元一路行來,連一個人影也沒看到。
雨打在傘上,瀝瀝有聲,建元長袍的下擺已經被洇濕。
突然,建元看見有一個人踏著雨霧迎麵走來。
秦王已看見了建元,朝前走了幾步,微微含笑頷首喚了一聲“皇兄。”
建元站住腳,微微點頭算是回禮,隨即就邁步朝前走去。
兄弟兩人擦肩而過,連眼神都不肯交換一個。
建元走了幾步,站定了,回首看向秦王,就見秦王自己撐著一把青油傘,傘上的桃花經過雨水的浸潤,越發的鮮豔。
建元回過頭,朝宮門行去,腳步快了許多。
馬車早已等在宮門外,建元上了馬車,突然覺得出奇的疲累,也就倚著軟枕,慢慢的閉上眼睛。
建元雖然雙目緊閉,可思維卻是異常的清晰:昨日東宮的下人在集市上與人發生了口角,後來自己才知道那人正是胡淑妃的庶弟,自己特意派了劉德海去胡府致意。說起來,這不過是一件極平常的事情,可今天宇文淵就知道了。
想到這裏,建元睜開眼睛,眼中流露出洞察一切的精光,可隨即建元苦笑了一下,自己縱使明白一切又能如何?自己小心翼翼,到底還是讓人鑽了空子。
雨越下越大,天地都籠罩在一片雨幕之中。
東宮到了,馬車緩緩停下。早有小太監撐著傘候在馬車外,建元下了馬車,就逕自朝蕭允的正房行去。
蕭允聽小太監來回稟說建元回來了,這才略放下心來:下午時,宇文淵突然派人宣建元進宮,事出突然,蕭允心中難免有幾分不安。此時,這份不安隨著建元的歸來而煙消雲散。
建元一進屋子,蕭允就迎了上來,笑道:“雨這般大,殿下怎麽不等雨小些再走?”
疏影早就絞了一條帕子,遞給蕭允。蕭允接過,遞給建元。
建元接過帕子,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就遞還給蕭允。
建元怕蕭允擔心,因此隻字不提宮中發生的事情。蕭允與建元心意相通,隱約覺出建元似有心事,明白與剛才進宮有關。因見建元不願自己知道,也就裝作毫不知情的模樣。
暗香從裏間屋子拿了建元的衣裳出來,蕭允親自替建元換衣裳,又吩咐疏影道:“你去小廚房,讓他們熬些薑湯送來。”
建元握住蕭允的手,道:“不必忙了。”
建元的手指冰涼,蕭允感受到了這股涼意,不由回握建元的手,想要溫暖他冰涼的手指。
恰在這時,長樂公主睡醒了,乳母抱著她出來。
建元見到女兒,心中自然歡喜,也就伸手抱過女兒。長樂公主睜著一雙烏黑的大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的父親。
建元高興的舉起長樂公主,道:“我的寶貝姑娘,想爹沒有?”
蕭允站在一旁,看著這對父女,不由微微一笑,眼中卻閃過一抹憂鬱。
疏影端著薑湯走了進來,蕭允從建元手中接過女兒,道:“殿下且喝一碗薑湯驅驅寒氣,受了寒氣可不是鬧著玩的。”
建元聽了,隻得端起碗,一口氣喝下。
翠袖稟道:“殿下,太子妃,晚膳已經好了。”
蕭允將女兒交給乳母,這才問道:“外麵的雨可小些了?”
服侍的小太監聽了,如飛去外麵看了看,進來回道:“太子妃,雨停了。”
蕭允點了點頭,道:“雨既然停了,去請世子過來一道吃飯罷,一起吃倒熱鬧些,今晚做了世子愛吃的獅子頭。”
翠袖答應了一聲,就去了。
過了約有一盞茶的功夫,承明就帶著兩個小太監過來了。承明上前恭恭敬敬的給建元和蕭允請了安,又湊過來看看妹妹,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長樂公主粉嫩的臉頰。
建元威嚴的看了承明,叫道:“承明。”
承明忙縮回手,垂下頭。
蕭允見承明委屈的模樣,笑道:“殿下,承明知道輕重。”蕭允說著,攜了承明的手,去外間屋子吃飯。
承明如今已經十歲了,隱約知道了些許男女情事。如今蕭允拉著他的手,他對蕭允本有幾分孺慕之情,此時不禁一怔。
蕭允卻依舊當他是孩子,攜著他的手,來到外間屋子。
建元在居中的位置坐了,蕭允和承明這才落座。
金亮站在一旁,幫著端菜。第一道菜卻是清蒸八寶酒釀鴨子,蕭允知道建元不喜吃鴨子,也就示意金亮將盤子挪到一旁。
蕭允親手幫承明盛了一碗,道:“如今天熱,鴨子性涼,此時吃最為適宜。”
承明接過,道了謝。
建元見一家和樂,適才抑鬱的心情稍稍緩解了些,也就對蕭允笑道:“不要厚此薄彼才是,怎麽沒有我的?”
蕭允見建元眸中閃著微光,知道他心情好些了,也給建元親手盛了一碗。
這頓飯吃得倒也和樂融融。吃過飯,承明又坐了一會兒,就回房讀書去了。
建元負著手,在屋內踱了一圈,突然對蕭允道:“外麵的雨停了,不如出去走一會兒。”
蕭允聽了,點了點頭。
疏影忙拿過一件碧色蟬翼紗麵子的披風,替蕭允披在身上。
建元與蕭允一前一後出了屋子,金亮、疏影忙要跟出來,建元擺手示意兩人不必跟隨。
驟雨初歇,空氣中彌漫著雨後泥土和草木混合在一起的清香。
天色已有些朦朧,加上雨後地上濕滑,因此蕭允小心翼翼的邁著步子。
建元站住腳,輕輕牽住蕭允的手。蕭允臉色一紅,心中卻滿是柔情。
兩人攜著手,慢慢的走著。
建元走了一會兒,終於將下午的事情告訴給了蕭允,隨即說道:“你別擔心,我自有辦法。我是怕你擔心,所以回來時才不想告訴你的。但我現在隻覺得憋得慌,才忍不住和你說。”
蕭允回握建元的手,道:“殿下,妾有幸和殿下結為夫婦,今生今世,妾定與殿下不離不棄,禍福與共。今後有事,殿下一定要告訴妾才是,妾縱使不能為殿下解憂,但卻願與殿下一道分憂。”
雖然蕭允的麵容在暮色中看起來有些朦朧,可建元還是看清了她眸中的堅決,不由喚了一聲“允卿”。
兩人默默靜立,溫情脈脈。
歸巢的倦鳥傳來幾聲啁啾,夜色越發的濃鬱,建元和蕭允攜手往回走去。
建元和蕭允剛進屋子,就見金亮一臉的焦急。
建元因問道:“怎麽了?”
金亮忙答道:“殿下,太子妃,適才梁昭訓屋裏的侍女過來回稟說昭訓有些不好。”
梁昭訓服侍建元的日子最久,建元心中對梁昭訓還是有幾分溫情的,聽了金亮的話,忙邁步朝外走去。蕭允忙跟在建元身後。
卻說梁昭訓這大半年來,一直是好一天歹一天的。雖然請醫調治,可卻不見好。如今天氣又熱,梁昭訓的病越發的重了。
梁昭訓的屋子到了,建元和蕭允一道進了屋子。
屋內的侍女見了,忙福身行禮。
建元因問道:“昭訓現在怎麽樣了?”
梁昭訓的侍女碧蓮忙答道:“回殿下,昭訓剛才又昏過去了。”
建元的臉上流露出幾分愀然來,低聲問道:“請太醫了嗎?”
“回殿下,已經派人去請去了。”
建元微微點了點頭,就進裏間屋子去看梁昭訓去了。蕭允跟著建元一道進了屋子。
屋內的空氣中帶著一股濃重藥味,梁昭訓蓋著一床錦被,靜靜的躺在床上,雙眸緊閉,臉色蠟黃,整個人瘦得就剩一把骨頭。
蕭允在一旁瞧著,也難免有幾分唏噓:自己猶記得初入東宮時,梁昭訓的模樣。梁昭訓雖然不是絕世佳人,可卻也是一個美人坯子,但如今已經一點也看不出昔日的美貌。
建元在床邊坐下,仔細看了梁昭訓一陣,長歎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功夫,吳良娥聽說建元和蕭允來看梁昭訓,也忙帶著侍女過來了。她默默的行了禮,就退到一旁。
太醫來了,蕭允和吳良娥都回避到耳房內。
過了約有一盞茶的功夫,就聽建元問道:“怎麽樣?”
片刻,太醫的聲音傳來:“殿下恕罪,微臣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