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洛滄風俗:每到上元夜,闔家外出賞燈,看社火,謂之遊百病。

因是大晉建國後的第一個上元節,晉主宇文淵為市恩於民,特意下詔上元夜與民同慶。

等到了上元這日,掌燈之後,宇文淵就攜著皇後和後宮的妃嬪們在皇宮東門的翔鳳樓上坐了。竇皇後和一眾妃子都是插金戴寶,穿紅著綠,打扮的宛若仙娥一般。

翔鳳樓前懸掛著一溜宮燈,皆是宮中巧匠所製。宮燈的精巧自然不必多說,單是宮燈上裝飾的珍珠、珊瑚、貓眼等諸般異寶就令人乍舌不已。這般異寶在燈光的映照下,更是光華灼灼,直射出去多遠。

那些士庶遊人皆圍在翔鳳樓前賞那宮燈,擠擠擦擦,端的是人山人海。宇文淵在翔鳳樓上看到這般,不由低聲對竇皇後說道:“皇後,今日看來無論誰坐這龍椅,這些百姓都不放在心上。”

竇皇後隱在麵障後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笑意,亦輕聲答道:“陛下,且不說這些百姓,就是那些前朝的官員如今不也是不再念及舊主。”

宇文淵聞言,不由朝下麵看去。那些皇親國戚、文武諸臣為了逢迎上意,在翔鳳樓前的道路兩邊搭了兩溜彩棚,攜著家眷坐在彩棚內賞燈,這其中卻也不乏前朝舊臣。

卻說這些皇親國戚,文武諸臣為了賣弄家中富貴,都仿如“臨潼鬥寶”一般,你家焚龍涎香,我家就張翡翠屏;你家懸夜明珠,我家就設碧玉壺,更引得一幹百姓駐足流連。

那些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豪門閨秀得了這番機會,都巴不得出來走走,因此都帶著麵障,端坐在彩棚內。這些閨秀自然少不了一眾丫鬟侍女圍隨,可謂珠圍翠繞,花團錦簇。

此時,翔鳳樓前更是異常的熱鬧,除了百姓,更有舞龍燈的,耍獅子的,鬧焰火的,弄百戲的……

“小妹,你姨母許久沒見你了,前幾日還特意派人和我說要接你過去說說話兒。”蕭夫人懷抱著手爐,透過麵障,漫不經心的看了一眼從前麵經過舞龍燈的隊伍,扭頭低低的和女兒說道。

蕭允忙恭謹的答了一聲“是”。

蕭允之父蕭敬宗本是前朝大楚的宗室,一直駐守大楚的西京——洛滄。後晉主宇文淵起兵,蕭敬宗見大楚氣數已盡,加之宇文淵勢大,就獻了洛滄,又將庶妹獻與宇文淵為妃,因此宇文淵對蕭敬宗倒甚是寵任,封蕭敬宗為衛國公。

這蕭家本是皇室貴胄,素重規矩,因此雖然人丁不多,卻是男女分席。蕭敬宗帶著長子蕭聰坐了一席,蕭夫人帶著兒媳楊氏和女兒蕭允一席。

那蕭聰與父親一席,自是規規矩矩的不敢逾越,可坐了一會兒就覺得無聊,因此慢慢的站起身,蹭到蕭夫人這席。

蕭允隔著麵障,瞧見自己的哥哥小心翼翼的湊過來,不由微微一笑。

蕭聰走到妹妹身邊,衝著對麵揚了揚下巴,道:“小妹,對麵就是禮部尚書王家,王紹政那小子總是到處吹噓他妹妹,我早就瞧著他不順眼了。”

蕭允本才貌出眾,風姿絕世,又有前朝皇後的乳母曾見過蕭允一麵,對蕭允是讚不絕口,因此蕭允更是名滿洛滄。蕭聰素來推重自己的妹妹,人前人後,難免稱讚自己的妹妹。

那王紹政的妹妹也是才貌雙全的京師名媛,王紹政見蕭聰每每稱讚蕭允,心中不服,故意當著蕭聰稱讚自己的妹妹,隱隱有比較的意思。蕭聰見他如此,難免出言反駁,兩人之間就有了些芥蒂。

蕭允見哥哥一臉的不服氣,不由輕笑道:“哥哥,未嫁的女孩子聲名在外,終究不是什麽美事。”

蕭聰剛要出言反駁,就聽蕭夫人說道:“你妹妹說得很是,我今後再聽你在外麵胡鬧,定然讓你父親教訓你。”

蕭聰忙答了一聲“是”,下意識的朝父親那桌看了一眼,見父親依舊端坐在桌邊,似乎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也就放了心,偷偷的拉了拉蕭允的袖子,蕭允不由抿嘴而笑。

“砰”的一聲巨響,一朵煙花在夜空中綻放。轉眼,那絢麗的光芒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隨即“劈啪”之聲不絕於耳,一朵朵煙花爭先綻放,又湮滅在夜空中,天空一時宛若白晝。

“夫人。”蕭夫人的丫鬟玲瓏湊在蕭夫人耳邊輕喚了一聲。

蕭夫人見有兩名中年仆婦帶著一乘肩輿候在一旁,那兩名中年仆婦的衣飾甚是華麗,比尋常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還要華麗許多。

那兩名中年仆婦上前福身行了禮,說了幾句話。恰好一陣鞭炮聲響,將那兩名仆婦的聲音掩了過去。

卻說蕭夫人的姐姐嫁與左軍都督程玄禮為妻,程玄禮是晉主宇文淵的心腹,官爵顯赫,自然富貴。

蕭夫人瞧那兩名仆婦頗有些麵熟,加上衣飾華麗,也就不疑有他,以為是姐姐家裏派來接自己女兒的,因此扭頭吩咐蕭允道:“你姨母派人過來接你,你過去陪你姨母說說閑話,連和你姨家姊妹敘談敘談。”

蕭允站起身來,向蕭夫人福身施了一禮。蕭允的貼身侍女疏影忙過來扶著蕭允,蕭允將手輕輕搭在疏影的胳膊上。

那兩名中年仆婦又對蕭允行了一禮,簇擁著她上了肩輿。疏影忙將手爐遞給蕭允,蕭允抱在懷中。那兩名仆婦見了,這才吩咐抬起肩輿。

蕭夫人見肩輿漸行漸遠,心中卻有了一段心事,隻是此時不好和人提及,因此拿著一隻點翠的金簪低頭撥著手爐裏的灰。

“夫人,夫人……”

玲瓏素來沉穩,蕭夫人聽她湊在自己耳邊說話的聲調都變了,忙抬起頭來,就見有兩名中年仆婦帶著一乘肩輿站在彩棚前。

那兩名中年仆婦見蕭夫人抬起頭,忙上前見禮。蕭夫人已經認出其中一名仆婦是自己姐姐的陪嫁吳善財家的,不由大吃了一驚。

蕭聰見此,也知道事有蹊蹺,忙一把拉住吳善財家的,急急地問道:“吳媽媽,你過來做什麽?”

吳善財家的吃了一驚,下意識地答道:“今天這裏人多,我家夫人怕有什麽閃失,特意派我過來接小姐過去敘敘話。”原來吳善財家的因是程夫人的陪嫁,頗有幾分體麵,等閑不差她出來。

那蕭聰不等吳善財家的把話說完,就放開吳善財家的,一步竄了出去。

那吳善財家的幾乎不曾摔倒,驚疑不定的看著蕭聰的背影。

蕭夫人懷中的手爐“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蕭聰的妻子楊氏忙過來低聲安慰蕭夫人,心中卻也知道事情不妙。

蕭夫人到底是見過大場麵的,失了一會子神,就立刻吩咐玲瓏:“快請老爺過來說話。”

那蕭敬宗匆匆走過來,蕭夫人忙將一切告訴給了蕭敬宗。蕭敬宗聞言,隻沉吟片刻,就吩咐幾個心腹家人去找。

蕭夫人急道:“老爺怎麽不再多派幾個人?”

蕭敬宗壓低聲音說道:“事關女兒名節,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蕭夫人也想通了其中的關節,隻得罷了,可眼淚卻早已流了下來。

卻說蕭聰匆匆追了出去,追了不久,就隱約看見蕭允坐的那乘肩輿。隻是翔鳳樓前人頭攢動,半天也挪不了幾步。那蕭聰心下焦急,也顧不得許多,隻是用力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人,不想卻起了些許爭執,反倒慢了下來。

蕭聰不敢造次,隻是遠遠的看著那乘肩輿,緊緊地跟在後麵。

那肩輿走了約有一柱香的功夫,就在一座彩棚前停了下來。蕭允打量了一眼,見那彩棚裝飾的甚是奢華,不覺微微點了點頭,早有一群丫鬟侍女圍上來。

蕭允在一名丫鬟的攙扶下慢慢的下了肩輿,另一名丫鬟笑道:“孺人回來了。”那名丫鬟說完,就引著蕭允朝席上走去。

蕭允見那丫鬟麵生,又聽她喚自己“孺人”,心中暗自疑惑,又見上麵隻設著一席,席上坐著的卻是一青年男子,不由愣住了。

那丫鬟見蕭允隻是站著不動,忙附耳輕聲說道:“孺人,孺人——”

蕭允回了神,仔細打量了一眼上座的青年男子:那名男子的年齡不大,十七、八歲年紀仿佛,頭戴著一頂二龍戲珠的紫金冠,身穿緋色王服,容貌俊朗,神采奕奕,唯覺風采逼人,令人不敢逼視。

蕭允已經隱約猜出青年男子的身份,心知定是哪裏出了差錯,剛要說話。

突然聽見有人喝道:“秦王殿下在此,不得無禮。”

蕭允忙扭頭朝身後看去,就見自己的哥哥被兩個身穿錦衣的侍衛扭住。

原來蕭聰跟著蕭允的肩輿到了此處,心中擔心妹妹,也顧不得許多,就闖了進來,卻被護衛的侍衛拿下。

蕭聰本是前朝帝胄,骨子裏自然有幾分傲氣,如今被兩名侍衛拿住,如何肯咽下這口氣,隻聽他朗聲說道:“不知殿下將良家女子騙至此處意欲何為?”

秦王宇文崇韜聞言,猛然站起身來,朝蕭聰走去。

蕭允見情勢不妙,忙喚了一聲“殿下”。

秦王驀然站住,定定的看向蕭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