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裏的啟明星,

你站在路口一步步地回頭望去,

原來時光已經走了這麽一大段。

再見到陳喬洛是在市區大橋的下麵,前些日子黎姿曾經失落地告訴我,她在這裏丟了一串心愛的手鏈,今天我閑著沒事碰巧經過這裏,便想著去給她找一找。

這段時間以來,我跟黎姿的關係有了質的飛躍,沒有了陳喬洛,我的生活漸漸地被黎姿填滿了。我們會一起結伴去逛街,她也會獻寶似的給我看她收集的明星海報。

正當我低著頭幫黎姿找手鏈的時候,貓的叫聲讓我回過神。循著聲音找過去,不遠處的橋洞下正蝸居著幾隻剛出生的貓咪。它們的媽媽似乎並不在身邊,這幾隻小貓咪似乎是餓了,不停地叫喚。

見狀,我連忙將自己肩上的書包拿到了麵前。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老爸早上在我的包裏放了一些麵包和牛奶。果然,當我打開書包,便看見裏麵擺放著這些東西。

我將麵包撕碎了擺在它們的麵前,又拿出自己的杯子將杯蓋扭開倒了些牛奶遞過去。沒一會兒,它們便湊過來吃了起來。

我興味盎然地看著它們,直到身後傳來有人走路的聲音,一回過頭便看見陳喬洛站在了身後。

似乎是沒想過會在這裏碰到我,他也跟我一樣愣在了那裏。

細算下來,我跟陳喬洛已經快一個月沒有聯係過了。如今再見到他,他好像瘦了很多,原先精致的臉有些凹下去,整個人看上去都有點兒頹廢的樣子。

時間仿佛一瞬間停止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聽見他輕聲對我說道:“祝筠好,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

我的心底忽然湧出一陣難過,鼻子一酸幾乎快要忍不住哭出來。我迅速低下頭不讓陳喬洛看見我這個樣子,直到不那麽難過才抬起頭來帶著刺地回道:“真是難為陳大少爺你還記得我,我還以為這麽長時間不見,你都已經忘了我是哪根蔥了。”

我略帶嘲諷的話讓陳喬洛皺了皺眉,他看向我說道:“祝筠好,你沒必要說話都帶著刺。”

“聽不慣你就別聽啊。”我不服輸地看著他。

麵前的這個少年,我曾經以為他會是我最好的朋友,卻不曾想過我們的友誼那麽經不住時間的考驗。

見我這樣,陳喬洛也懶得再跟我爭辯,丟下一句“隨便你”,便走了過來。

而這個時候我才發現他的手上拎著一袋食物,看上去似乎是專程買來給這些小貓咪吃的。

我看著他蹲下身低著頭撫摸著那些小貓咪,心裏忽然湧出一股暖流。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貓咪的叫聲將我從思緒中喚醒,一旁的陳喬洛也站了起來。

“走吧。”他低低的聲音響起。

我跟著站了起來,因為長時間蹲著的關係,我的小腿已經徹底麻掉了,一個踉蹌,正當我以為自己會跌倒在地的時候,一雙手緊緊地拉住了我。

“小心點兒。”他說道。

見他一臉淡漠的樣子,我頓時沒了好氣,一把甩開他拉著我的手,臉上掛起一抹嘲諷說道:“真是勞煩你陳大少爺費心了,我是死是活恐怕跟你沒有關係吧。”

陳喬洛看了我一眼,好一會兒才輕描淡寫地回道:“隨便你。”

好一個隨便我。

見他不再理會我,往前走,我先前所有的憤怒都在這一刻爆發了。我衝過去一把攔住了他的去路,吼道:“陳喬洛,你到底還想要這麽自甘墮落多久?你以為你這樣做是英雄嗎?我告訴你,你根本就是個懦夫。我知道你家裏麵的事情讓你很難受,可是我呢,我又何嚐不是。很多次我都告訴自己沒必要再將你當成朋友了,可是我做不到。陳喬洛,我做不到啊!”

說到最後,就連我自己都忍不住難過了起來。

我跟陳喬洛明明一個月以前還是那麽要好,可是為什麽在短短的時間內,一切都發生了改變?從前我就聽人說過時光的可怕,它能夠輕而易舉地將我們所信奉的一切推翻掉。

麵對我的指責,陳喬洛的臉色漸漸地變得難看起來。他低著頭沒有看我,一言不發地站在我的麵前。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不知道為什麽,我竟然看出了幾分落寞。

心像是被人拿針在紮,一下一下地疼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見他不再說話,我的心上如同出現了一片荒漠。看了他一眼,我沒有再說話,轉過身便離開了。

我想我跟陳喬洛或許就是兩條軌跡不同的直線,雖然曾經有過交集,但是隻會在漫長的餘生中離彼此越來越遠。而我們,都不會再回頭。

跟陳喬洛的再次遇見不過是這時光裏匆忙的一點,第二天我回到學校依舊是那個高傲得不可一世的祝筠好。

不知道是不是由於陳喬洛讓我失望了,這兩天來我整個人都有些提不起精神。好幾次黎姿問我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我都隻能搖頭。

陳喬洛的事情是我心底還未結痂的傷疤,我無法將它暴露在別人的麵前。

接到小黑哥的電話是在遇到陳喬洛一個星期之後的夜裏,電話裏他的語氣略帶焦急,他說:“筠好,你能夠聯係到阿洛嗎?何佩姐剛才忽然暈倒了,現在已經被送到市中心醫院,可是阿洛的電話怎麽都打不通,你要是能聯係上他的話讓他馬上來醫院。”

何佩阿姨住院了!這個消息來得猝不及防。沒有多想,我便急急忙忙換好衣服從家裏跑了出去。

陳喬洛能在哪兒呢?A市這麽大,我該去哪裏找他?我站在小區門口,茫然無措。

正當我焦急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腦海裏忽然閃過了前幾日偶爾從別人的聊天中聽到的話。那不過是幾個女生的閑聊,本來聽聽也就忘了,可是現在想起來那時候她們曾經提起過陳喬洛,其中一個女生好像還說在回家的路上見到過他,位置好像是在一家地下台球場的門口。

想到這裏,我馬上給班長打了電話,問到了那個女生的手機號碼。在電話中匆忙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意圖後,在女生的不解中,我得到了那家台球場的具體位置。

我急急忙忙地打了輛車趕到那裏,還沒進去便聽見了裏麵喧嘩的吵鬧聲。我順著樓梯迅速跑下去,裏麵幾乎全都是一些不良少年。似乎是沒想過會有陌生女孩孤身來這裏,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看向我。

忽略掉心裏的不快,我開始一張桌子一張桌子地找陳喬洛的身影,偶爾會有不良少年跑過來調戲我,我都不予理會。

終於,當我走到西牆邊時,陳喬洛的身影出現了。他正拿著球杆俯身準備開球,周圍有幾個混混一般的少年。

心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一下,我咬著牙走過去一把將陳喬洛拉了起來。

似乎是沒想過我會忽然出現在這裏,他愣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祝筠好,你怎麽會在這裏?”

“陳喬洛,小黑哥讓我來找你,他說你媽媽剛才忽然暈倒了,現在已經被送到市中心醫院了。”我看向他,不帶一絲情緒地開口說道。

我知道何佩阿姨是他的軟肋。

果不其然,我的話音剛落,他手中的台球杆便應聲落地,在地板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音。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著急地問道:“我媽怎麽了?怎麽好好的會忽然暈倒?”

我的肩膀被他捏得生疼,可我毫不在意。我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說道:“我不知道。”

見我這麽說,他鬆開了我,便想要跑出去。

可是正當我準備跟著走的時候,我們忽然被一旁的人攔了下來。這個青年不過二十歲的模樣,臉上掛著一絲不懷好意的笑,他看著陳喬洛說道:“陳喬洛,你不夠意思啊,這麽漂亮的妞也不帶出來讓哥幾個瞧瞧。”

見他提到我,我的眉頭不自覺地皺到了一起。這個青年怎麽看都是一副猥瑣的模樣。

陳喬洛看了他一眼,臉上是被人攔住去路的不悅,他說:“我現在有急事,有什麽事情以後再說。”

“行啊,你有事你就先走。”青年放下攔住我們的手,一把拉過我說道,“不過這個小妞要留下來。”

他的話音剛落,周圍的人都哄笑起來。

我厭惡地想要甩開他的手,用腳狠狠地踢了他一下,厲聲道:“放開我!”

似乎是沒想過我會反抗,青年吃痛地鬆開了我的手,痛苦地蹲了下去。

而他身後的那幾個人見狀,馬上衝了上來喊道:“竟然敢打我們的人,你活膩了!”

我嫌惡地看了他們一眼,說道:“不過是一群小混混,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你說什麽,有種再說一次。”其中一個男人叫囂道。

我輕蔑地看了他們一眼不說話。

而見我這樣,他們迅速憤怒了起來,衝上來便想要打我。

正當我以為自己在劫難逃的時候,陳喬洛忽然衝到了我的前麵擋住了那幾個人。一瞬間,雙方便打了起來。

陳喬洛本就經常跟別人打打鬧鬧的,一時間對麵這幾個人倒也沒占上風。可即便這樣,我心裏的擔憂還是一層層加重。正當我擔心他的時候,原先被我踢了一腳的那個青年不知道什麽時候趁亂跑到了我的身邊,一把將我拉住。

在我錯愕之際,一個巴掌便打到了我的臉上,他的臉因為憤怒已經變得扭曲了起來。

“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的臉被微微打偏,手卻怎麽都掙脫不出來。

那邊的陳喬洛也注意到了我這邊的動靜,急忙回過頭來看。見我被人困住,他一分心,肚子馬上挨了別人一拳。

我身邊的那個青年見陳喬洛看了過來,挾持著我衝著他說道:“你再凶,信不信我馬上讓你女朋友好看。”

他的話音落下,我便看見陳喬洛一愣,停在了那裏不再動。他緊盯著那個青年,問道:“你想要怎麽樣?”

“怎麽樣?”青年忽然笑了起來,說道,“剛才你打了我的兄弟們那麽多下,不打回來我怎麽可能放過你們。陳喬洛,我告訴你,現在你就乖乖地站在那裏讓他們打,打高興了我自然就放了你們。如果你敢還手,我可不保證你女朋友這漂亮的臉上會不會出現什麽難看的東西。”

見他這麽說,陳喬洛徹底放棄了抵抗,任憑那些人拳打腳踢。

見狀,我心裏一慌,大聲喊道:“陳喬洛!”

可我的話剛說出口便被淹沒在了嘈雜裏,我看見陳喬洛被人推倒在地,拳頭如雨點一般落在他的身上。

絕望和難過瞬間占據了我的心房,我不停地叫著他的名字,可是回應我的卻隻有嘈雜。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能夠放低點兒姿態,現在陳喬洛也不至於受這麽多苦。

自責像是洶湧而來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時間仿佛一下子變得漫長了起來,視線裏隻剩下陳喬洛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的樣子。眼淚不停地從我的眼睛裏流出來,而我的視野也早就已經變得模糊一片。

這樣的煎熬不知道到底持續了多長時間,直到有人嚴厲的聲音響起,再回過神我已經被人攬在了懷裏,緊接著熟悉而又溫柔的聲音響了起來。

“祝筠好,你沒事吧?”

我抬頭,便看見許炫一臉擔憂地看著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我衝他搖了搖頭,連忙掙開他的懷抱,跑到陳喬洛的身邊跪下,我的聲音早就已經無比沙啞,我不停地喊著:“陳喬洛,陳喬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睜開了眼睛。好一會兒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跑了出去。

我也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陳喬洛也不會受這麽重的傷。一路跟隨著他來到醫院,愧疚已經快要將我淹沒。見陳喬洛帶著一臉傷在護士站問何佩阿姨在哪裏,我連忙走過去說道:“她在三樓,之前小黑哥跟我說過了。”

我的話音剛落,陳喬洛便匆匆忙忙地往樓上跑。我跟不上他的腳步,等我到了三樓,卻見他站在門口不進去。

我緩緩地走到了他的身邊,我知道他是怕何佩阿姨見到他這個樣子難過。

從門上的玻璃窗口看進去,何佩阿姨似乎已經睡著了,小黑哥坐在她床沿邊的椅子上。

似乎是感覺到有人來了,小黑哥朝這邊望了望,見到是我們倆時,他小心翼翼地搬開椅子走了出來。而一見到陳喬洛,他便忍不住吃了一驚,問道:“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好好的弄成這樣了?”

沒等陳喬洛開口,我便自責地說道:“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

我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陳喬洛打斷了,他對著小黑哥急急忙忙地問道:“我媽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好好的忽然暈倒了?”

聽他這麽問,小黑哥連忙說道:“剛才醫生已經給何佩姐做過檢查了,沒什麽大事,隻是因為最近太過於勞累了,調理調理也就好了。”

小黑哥的話讓我們同時鬆了一口氣。

陳喬洛又將視線轉移到了病房裏麵,好一會兒他才對著小黑哥請求道:“我受傷的事情你不要告訴我媽,我不想讓她擔心。”

“可你這樣,何佩姐遲早會知道的。”小黑哥擔憂地說道。

“不會的,我不會讓她知道的。”陳喬洛看著病房裏麵的何佩阿姨,堅定地說道。

小黑哥歎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看吧,我們都知道陳喬洛是這樣的人,就算是在外麵受了再重的傷,他都不會對何佩阿姨透露一絲一毫,隻因為那是他最愛的人,這個世界上跟他相依為命的唯一的一個人。

小黑哥又進去了,陳喬洛一直站在外麵看著,而我陪在他的旁邊。好幾次有路過的護士都想要拉他去包紮一下,卻都被他拒絕了。

我見他一動不動,咬了咬牙跑到護士站去要了創可貼和藥水。再回到陳喬洛的身邊時,他依舊保持著原先的姿勢。我心裏一痛,走過去輕聲說道:“陳喬洛,我先給你處理下傷口吧,不然之後感染了就不好了。”

他像是沒有聽見我說什麽一樣,依舊保持著原先的那個姿勢。

我歎了口氣走到他的旁邊,踮起腳來用棉簽蘸了藥水給他清理傷口。許是藥水碰到傷口帶來的疼痛讓他回過神,陳喬洛轉過臉來看向我。我拿著棉簽的手停在了半空。好一會兒他才用手拿開我的手,走到不遠處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歎了口氣說道:“過來吧,一直踮著腳你也不嫌累。”

見他這樣,我馬上小跑過去,一下一下仔細地幫他處理傷口。等到把最後一塊創可貼貼上後,我愧疚地開口說道:“陳喬洛,對不起。”

“沒什麽好對不起的。”他淡淡地說道。

話音落下,一時間我們兩個人都沉默了。

自從經曆了上次的事情,我就明白我跟陳喬洛之間變了,我們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沒心沒肺地開玩笑,互相嘲笑對方的所有缺點。

我在醫院陪著陳喬洛直到天亮,最後跟著他一塊兒離開醫院。

在經過十字路口的時候,陳喬洛轉過臉來對我說道:“祝筠好,你快去學校吧。”

“那你呢?”我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問道。

“去我該去的地方。”

他說完這一句便沒有再理會我,徑自朝左邊的那個路口走去。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一步步離開了我的視線。心裏的某一個地方像是忽然被人挖空了,有風不停地往裏麵吹著,隻剩下一片生疼。

接下來,我幾乎每天都會在放學後去醫院看何佩阿姨,隻是我再也沒有見到過陳喬洛。偶爾何佩阿姨也會問我陳喬洛最近在忙什麽,我隻能告訴她陳喬洛有事情在忙。我沒有告訴過她陳喬洛的一切,我跟陳喬洛一樣不想讓她擔心。

我們都曾經這樣隱藏著自己心裏最不願意麵對的事情,然後告訴所有人一切都好。我在安慰何佩阿姨的同時也在安慰著我自己,告訴自己,陳喬洛還是從前的那個他。

隻是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在騙自己。

六月底的時候,A市下了一場暴雨,整個城市似乎都要被雨水淹沒。而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十二中也破例停了課。

我坐在自己家的餐廳裏,外麵是一片狂風暴雨。老爸正在廚房裏不停地忙來忙去。我支著下巴看向窗外,原本挺拔的香樟樹被刮得東倒西歪,電視機裏,本地電視台正播放著時事新聞。我聽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上次在橋洞下麵看到的那一窩貓咪。

擔憂一瞬間便覆蓋了心髒,我猛地站起身便準備出去。

老爸似乎是聽見了動靜,拿著鍋鏟從廚房裏探出頭來不解地問道:“閨女啊,你準備幹什麽去?”

我一邊換鞋子一邊說道:“老爸,我有點兒事情要出去一趟,你先吃飯,不用等我了。”

一聽說我要出去,老爸馬上就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我,說道:“雨下得這麽大,你出去幹什麽?萬一路上出了什麽事,你不是要讓我急死嘛。”

“沒事的。”我站起身來看向他說道,“別擔心,我真的是有點兒要緊的事情要做。”

老爸見我這麽堅定,歎了口氣提議道:“要不我送你去好了。”

“不用啦。”

話音剛落,我便拿了把雨傘打開門走了出去。

從樓上走下去,還沒出樓道口,便能聞到雨後泥土的氣息。頂著雨好不容易走到了小區門口,外麵的街道上基本沒有車輛經過,我在那兒等了一會兒,心一橫索性直接走路過去。

從我家到中心大橋的距離不算遠,隻是這場雨太大了,每走一步都很難。我腳下的鞋子不停地灌進雨水,小腿肚寒冷一片。撐著的傘因為支持不住這風雨,很快便折了。我牙一咬,索性丟下傘,迎著暴雨往前走。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長時間,直到到了市中心大橋,我的身體已經全都濕透了,這麽久的冒雨前行讓我覺得全身乏力。

要到達橋洞必須從橋頭的那條土路走下去,可是雨下得這麽大,那條路早就已經滿是泥濘,甚至有點兒滑坡。可這個時候的我根本顧不了那麽多,從地上撿了根樹枝便拄著它往下麵走。

我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雨點不停地打在我的臉上,就像是被刀狠狠地刮過一樣。好不容易當我快要到達下麵的時候,忽然腳下打滑,整個人往前傾。

完了。

我的心裏瞬間閃過這兩個字。

正當我以為自己會跌得一身傷時,忽然一雙手從下麵接住了我,緊接著陳喬洛的臉出現在我的眼前。

“祝筠好,你怎麽會過來?”是他不解的聲音。

因為有了他的支撐,我直接從上麵跳了下來,站直了身體。雨不斷打在我們的身上,我看向他的眼睛,反問道:“我為什麽不能過來?倒是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陳喬洛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往橋洞下瞥去。

一瞬間我便明白了一切,原來他跟我一樣放心不下這些小貓咪。這一刻,我內心原本築起的圍牆好像頃刻便倒塌了。我想或許陳喬洛還是沒有變,這樣有愛心的他,又怎麽會變成我不認識的樣子呢。

我跟在他的身後往橋洞那邊走過去。因為有了遮擋,這裏麵雖然冷,但是並沒有被雨水侵襲。看見陳喬洛擺在那裏的那袋食物,我才想起來我這麽急急忙忙地跑過來,竟然什麽都沒有帶。如果不是陳喬洛提前過來的話,恐怕我現在正待在這裏幹著急。

除了風聲和小貓咪偶爾發出的叫聲,橋洞下安靜得可怕。我有些不自在地看向陳喬洛,好一會兒才別扭地開口說道:“剛才真是謝謝你了。”

“沒事。”他應了一聲,並沒有說別的。

正當我猶豫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放在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起來,掏出來一看,是老爸打來的。

我剛接起就聽見了他著急的聲音:“閨女啊,你到底去了哪裏,怎麽到現在都沒回來?”

“我沒事。”我看了眼陳喬洛,走到一邊接著說道,“我一會兒就回去,你別著急,我保證好好回到家。”

掛了電話,我走到陳喬洛的身邊問道:“你這時候出來,何佩阿姨知不知道?”

“嗯,我跟她說了。”

陳喬洛回答完我的話,又低下頭去逗小貓咪。

而它們似乎是認識了陳喬洛,不停地用小爪子撓著他的掌心。看樣子,這些日子,他不止一次來過這裏。

猶豫了半晌,我還是開口說道:“陳喬洛,我們不鬧了,好不好?”

這些日子以來,我十分煎熬,此刻當我看到陳喬洛時,我知道其實一切都是我自己放不下而已。在最開始跟他成為朋友的時候,我不就知道了他是個壞孩子嗎?所以為什麽我現在要為這些事情庸人自擾?

這一場雨下得正是時候,它淋得我整個人幡然醒悟。

似乎是沒想過我會放軟姿態,陳喬洛一愣,隨即不確定地開口問道:“祝筠好,你說什麽?”

迎著他的視線,我認真地開口說道:“我說,我們和好吧。”

風聲似乎在這一瞬間放大,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輕輕地張了張嘴,說:“好。”

跟陳喬洛的關係因為這場暴雨再次回到了過去,我不再問他在做什麽,也不再催促著他一定要去學校。我的心上就像是卸下了一塊石頭,就連黎姿都說我最近看上去比之前開心了不少。我知道這是因為陳喬洛,我們像往常那樣偶爾約出來吃飯、聊天,讓我仿佛回到了曾經。

陳喬洛在一周後又回到了學校。當我在學校的走道裏看到他的時候,我真的以為自己眼花了。

而這個時候他也注意到了我,跑過來在我眼前揮了揮手,調侃地說道:“怎麽了,祝大小姐,這麽癡癡地盯著誰看呢,可別說你忽然就愛上我了啊!”

陳喬洛一臉的不正經讓我迅速回過神來,我伸出手打掉了一直在我眼前晃著的他的手,沒好氣地說道:“陳喬洛,你得了吧,這個世界上就算是隻剩下你一個男的,我也不會愛上你的,勞煩你死了這條心。”

見我這麽回答,陳喬洛故作傷心地捂住胸口,衝著我喊道:“祝筠好,你可真狠心啊!”

“是啊是啊,你沒聽說過最毒婦人心嗎?”

正當我們倆像從前一樣拌著嘴往前走的時候,穀雨碰巧迎麵走了過來。我心裏一慌,就連腳步都亂了。

穀雨似乎也看到了我,目光在我的身上停頓了幾秒後又移開了。

我有些失神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聽見陳喬洛略帶悲傷的聲音:“祝筠好,你是不是還喜歡著穀雨?”

我回過頭去看向陳喬洛,他的眼睛裏有著我看不懂的情緒,深邃得像是一片無邊的深海。我愣了下,好一會兒才心虛地說道:“怎麽可能?我祝筠好從來都是拿得起、放得下,既然人家穀雨不喜歡我,我也沒必要這麽巴巴地非喜歡他不可啊。”

陳喬洛沒有說話,隻是一直盯著我看,好一會兒才垂下眼簾,低低地說道:“祝筠好,你能不能不要再喜歡穀雨了?”

陳喬洛聲音裏的難過讓我忍不住怔了一下,正當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他忽然又抬起了頭,恢複了一貫的嬉皮笑臉,說道:“哈哈,笨蛋祝筠好,我逗你玩呢,看把你嚇得。”

“陳喬洛,你竟然敢騙我。”我尖叫著衝過去便想要打他,卻被他快一步逃開了。

一瞬間,我追他逃的遊戲便在這條擁擠的走道上上演。

我一直追著他來到學校的頂樓天台,眼見他沒了退路,我不由自主地開心笑了起來,說道:“陳喬洛,這可是你自己跑到這裏來的。你如果乖乖過來受死,本小姐可以考慮放你一馬。”

陳喬洛像是沒有聽到我所說的話一樣,徑自走到不遠處的廢物堆那裏。他將手往廢物堆後麵掏了掏,沒一會兒便掏出了幾罐啤酒。

見狀,我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一拍他的肩膀說道:“行啊,陳喬洛,竟然在這種地方藏這種東西。”

“那是。”陳喬洛遞給我一罐啤酒,直接席地而坐。

正當我準備跟他一樣坐下來的時候,他忽然攔住我,站了起來。我疑惑不解的時候,他直接將自己的校服脫了下來鋪到地上,才衝著我說道:“這下可以了,可不能讓我們的祝大小姐坐在這髒兮兮的地麵上。”

陳喬洛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我的心裏忽然湧上一絲暖流,我盤腿坐在校服上,拉開拉環跟陳喬洛碰了下酒罐。

耳朵裏傳來的是上課鈴響的聲音,可是我們誰都沒有要回去的意思。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逃課了,果然隻要一碰上陳喬洛,我就會變成另一副模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啤酒都喝了兩罐,陳喬洛才緩緩地開口說道:“祝筠好,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很調皮,那時候我爸總是會拿著棍子追得我滿街跑。而每當這個時候,我媽總是會站出來護著我。我爸很聽我媽的話,於是我仗著我媽對我好,就一直挑戰他的權威。”

除了上次大概從陳喬洛的口中聽到過他爸爸的事,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詳細地跟我講他們家裏麵的事情。他說:“我們一家雖然沒有錢,但是至少過得開心。那時候我以為我真的會一輩子這麽無憂無慮、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可是這一切都在我十歲那一年發生了改變。

“我到現在依舊記得那天是星期五,我還很幸運地從同班同學那裏贏了一張卡回來。可我開開心心地回到家時,我爸媽全都不在。我以為他們隻是出去辦事了,便自己跑出去找隔壁街的小孩兒們玩。往常這個時候我媽總是會出來找我,可是直到最後一個小孩兒都被他家裏人喊回去吃飯時,她都沒出現,我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孩子的心總是敏感的,當我慌慌張張趕回家的時候,正看見幾個警察在我家走來走去,而我媽正坐在沙發上不停地哭。

“那時候我就知道家裏出事了,隻是我不願意去相信。我走過去問我媽,我爸怎麽還沒有回來,可是她不說話,隻是一直哭。那一天警察在我們家待了很長時間,直到他們走了,我爸也沒有回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睡過去的,再醒來的時候,我媽已經離開了家。我想要去找她,卻沒有頭緒,隻能一個人待在家裏默默地等。”

說到這裏,陳喬洛忽然轉過臉來看向我:“祝筠好,你體會過無助和絕望的感覺嗎?那一天當我一個人待在空****的房子裏時,我真的害怕得快要死去,內心的不安和恐懼一寸寸侵蝕著我的心髒。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又能做些什麽。”

他眼睛裏的憂傷像是漲潮的海水,瞬間將我淹沒,胸口處隻剩下一片寂寞的風聲。

我聽見他接著說道:“往後的那幾天,我媽總是早出晚歸,而她的眼睛在那一段時間裏幾乎都是紅腫著的。我曾經問過幾次我爸的下落,可是每當我提起,她總是會哭,後來我便再也不敢問了。我們那條老街上,消息總是傳得特別快,沒出一個星期我爸殺了人的消息就傳遍了整條街,以前那些鄰居也開始對我們家指指點點的,曾經跟我一起玩的小孩兒們也再也不肯跟我待在一起。他們說他們的爸媽告訴他們我是殺人犯的兒子,骨子裏流的天生就是汙穢的血液。”

他話裏的蒼涼讓我忍不住難過了起來,我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一片寒冷。我張了張嘴想要說些安慰他的話,但是話到嘴邊卻怎麽都說不出來。我想在這一刻,他最需要的並不是那些語言上華而不實的安慰,而是一個人真實的陪伴。

見我握住他的手,陳喬洛回過頭來衝我虛弱地笑了笑,說道:“你別難過,我說這些並不是想讓你同情我。我隻是想要把這些事情告訴你,便說了。”

“我沒有同情你。”我看向他的眼睛,回答道,“陳喬洛,同情是對待弱者的舉動。在我看來,你足夠堅強,堅強到讓我忍不住想要讚歎。”

我無法想象一個年幼的孩子在經曆了那麽多的事情後竟然還會這麽努力地生活。是的,努力生活。或許陳喬洛的逃課、不學無術,讓所有的人都失望,可我知道他隻是因為何佩阿姨。他不想讓他這一輩子唯一能夠依靠的人再辛苦下去,他的孝心足以感動所有人。

比起他,我真的太失敗了。

我自嘲似的笑了笑,開口說道:“陳喬洛,我應該沒有跟你說過我家的事情吧。其實在我上小學的時候,我媽就跟我爸離婚了。離婚的理由說起來很可笑,她覺得自己被這個家庭束縛了。那時候,她不顧我也在場,直接拎著行李箱便走了。我到現在始終記得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她說她不愛我爸,她不想再跟一個不愛的人這麽過一輩子。

“可笑吧,她根本不懂得什麽叫責任,也不懂得怎麽去做一個母親。那時候我不懂她,現在我越長越大,卻更加恨她,恨她的一走了之和不負責任。可是如今聽你說起你的事情,我忽然覺得我的那份恨意是那麽可笑。無論如何,我都應該感激她生下我,不是嗎?至少,如果沒有她,我也不會擁有現在這麽好的人生。”

我衝陳喬洛笑了笑,拿過啤酒一飲而盡。

天台上不斷有風吹過來,我跟陳喬洛就這麽坐了一下午,他藏的那些酒也都喝光了。

正當我喝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我仿佛聽見了陳喬洛的聲音。

他說:“祝筠好,如果有一天當你知道了真相,我希望你不要討厭我。”

再醒過來的時候,我依舊像上次那樣趴在陳喬洛的背上。天已經黑透了,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把我背出學校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從他的背上跳了下來,懊惱地說道:“我怎麽又喝暈過去了啊,你也真是的,竟然不喊我。”

“喊你幹嗎,萬一你發酒瘋,吃虧的不還是我?”陳喬洛故作認真地看著我說道。

“呸,本小姐的酒量好得很。”我白了他一眼,說道,“你不是還要去打工嗎?就別送我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真的?”他不確定地問道。

“當然是真的啦,你就快點兒走吧。”我將他往前推了推,擺了擺手說道,“明天學校見,我就先回家了。”

“那好吧,再見。”

我沒有想過會在回家的路上遇見穀雨。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跟陳喬洛分別後,我便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路過塔山中路時,碰巧看見他匆匆忙忙地在街上行走。

我印象中的穀雨從來都是溫文爾雅的,我從不曾見過這麽慌張的他。心裏一怔,身體已經比腦子快了一步直接下了車。

直到我一路跟著他走到了醫院,我才發現自己做了蠢事。這不過是一個不喜歡我的人,我又何必這麽恬不知恥地去擔心他呢?我在心裏苦笑著,可還是跟著他往醫院裏麵走去。

真是個傻瓜祝筠好。我在心裏嘲笑著自己。

穀雨幾乎是奔跑著到了五樓。好不容易等他在一個房間門口停下,我才看清楚了那是手術室。他焦急地在那裏不停地走動,我在心裏猜測著那裏麵是誰。能夠讓穀雨這麽著急的,一定是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

我像個偷窺者一樣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這一切。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老爸的電話打了過來。

我小聲地說了幾句,剛掛了電話就看見穀雨的視線已經落在了我這邊。似乎是沒想過會在這裏碰到我,他愣了下,隨即朝我招了招手。

我是個沒骨氣的人,至少在麵對穀雨時,我是這樣的。

當我走近後,穀雨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難道說我是一路跟蹤他到這裏來的?不,這樣的話讓我怎麽說得出口。我緊咬住下唇,一句話都沒有說。

見我這樣,穀雨像是明白了個大概,接著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沒有想過穀雨會問這個問題,整個人怔在了那裏,好一會兒才磕磕絆絆地開口說道:“祝筠好,我叫祝筠好。”

我們沒有再說話。沒過一會兒手術室的門便被人從裏麵打開了,緊接著醫生走了出來。見狀,穀雨馬上衝了過去問道:“李醫生,我媽怎麽樣了?”

“小雨,你來了啊。”那個李醫生摘下醫用口罩,說道,“你媽暫時沒事了,不過上次我就已經跟你說過了,她這個病基本上是沒有辦法醫治的,如果再病危的話恐怕就是華佗再世也無力回天。”

李醫生的話讓穀雨沉默了下來,他的臉上是大片的悲涼。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能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而他也感覺到了我的動作,回過頭來衝我虛弱地笑了笑。跟著有護士推著病床從裏麵出來,穀雨鬆開了我的手,跑了過去。

穀雨媽媽緊緊地閉著眼睛躺在**,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五官跟穀雨出奇相像。我不知道穀雨的媽媽生了什麽病,但是我知道這一刻他最想要的應該就是有人陪著。

我在醫院裏待了整整一夜,好幾次我將買好的麵包遞給他,他都搖頭拒絕了。我心裏雖然難過,卻無可奈何。

我沒有想過第二天會在這間病房裏遇到陳喬洛。

我從食堂給穀雨買飯回來便看見了站在病房門口正對峙著的他們,穀雨的臉色十分不好,而陳喬洛則是一臉悲傷地站在他的麵前。

這兩個人為什麽會認識?我竟然從來沒聽陳喬洛說起過。

我在心裏猜測著無數種可能,正當我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去打擾他們的時候,忽然穀雨揚起了手,緊接著原本拎在他手上的那一袋東西便砸向了陳喬洛的臉。

我心裏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便看見那黑色塑料袋裏的東西全飛了出來。

那是錢,一張又一張紅色的百元大鈔飛舞在這條空**的走道上。

接著,響起穀雨冷漠的聲音。

他說:“陳喬洛,不用你假惺惺過來裝樣子。”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穀雨,他的眼睛裏就像是蓄起了一場風暴。

正當我以為陳喬洛會發脾氣的時候,卻聽他軟下了聲音說道:“穀雨,你不要這個樣子,阿姨的身體最重要。你可以討厭我、恨我,但是求你把這些錢收回去。”

“哈哈,收回去?”穀雨忽然冷笑了起來,他說,“陳喬洛,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感激你嗎?別做夢了,別忘了這一切都是誰造成的。”

說完這些話,穀雨沒有再看陳喬洛一眼,轉身走進了病房,隻留下陳喬洛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裏。他的腳下是四散的百元大鈔,他站在那裏就像是一個沒有歸途的旅人。

我的心像是被螞蟻輕輕地啃噬著,隻剩下細小而綿長的疼痛,一寸寸侵蝕著我的全身。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陳喬洛忽然抬起頭朝我這邊看了一眼。在見到我時,他的嘴角勾起了一絲苦笑。緊接著他蹲下身開始撿掉落在地麵上的那些鈔票。

當我將拾起的錢交給他的時候,他隻是低著頭,輕輕地問道:“祝筠好,你是不是對我失望了?”

我搖了搖頭,卻見他站了起來往外走,我在原地愣了幾秒追了上去。

外麵依舊豔陽高照,我追上陳喬洛,一把將他攔下。這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隻是覺得不能讓他這麽孤孤單單地離開。

見我追了出來,陳喬洛停下了腳步。

我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脫口而出:“我請你喝酒吧。”

我們並肩坐在足球場的看台上,底下是一片綠茵。我將啤酒罐的拉環打開遞給他,陳喬洛沉默地接過仰頭喝了一大口。我見他這樣,也將手中的那一罐酒仰頭喝下。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直到夕陽漸漸地染紅了天邊,陳喬洛才開口說道:“你一定很想知道我跟穀雨是什麽關係吧。當年被我爸錯手殺了的人就是穀雨的爸爸。”

這樣的一個結果是我從來不曾預想過的,心裏的震驚一瞬間便將我淹沒。

陳喬洛的嘴角掛上了一抹自嘲的笑,他說:“那一年我爸在工地上幹活,而穀雨的爸爸是工地的監理。那個工地從開工到建好一共花了兩年時間,兩年間開發商都用各種借口來搪塞工人們,拖欠工資。我爸他們氣不過,於是一群人去找他們理論。那些個大老爺們兒,每個都是粗人,一言不合便打了起來,卻不曾想到最後竟然會鬧出那麽大的事故。”

陳喬洛說:“自從我爸坐牢之後,好多次我都看見我媽拿錢出去。有一次我偷偷摸摸跟過去才知道她是拿錢給當初被我爸殺死的那個人的家人。這些年我媽身體不好,不能再賺很多錢,而穀雨的媽媽自從那件事之後身體狀況就每況愈下。我沒有辦法,我知道賠償是我們的責任,既然我媽現在已經償還不動了,那麽隻好由我來承擔。父債子償,這本來就是天理。”

我回答不了陳喬洛的話,隻能陪著他沉默地喝酒。原來陳喬洛逃課去打工的原因竟是如此,原來我錯怪了他這麽長時間。

內心的愧疚隨著醉意襲來,我半眯著眼睛仰頭靠在後麵的台階上。好一會兒,我才輕輕地開口說道:“陳喬洛,你不必太過於自責的。”

我閉上眼睛,陽光落在我的臉上,眼前是一大片紅色。

陳喬洛沒有再說話,正當我快要睡著的時候,忽然一片陰影擋住了太陽。正當我準備睜眼看看是怎麽回事的時候,嘴唇上忽然傳來了一陣冰涼的觸感,緊接著陳喬洛的聲音響起。

他說:“祝筠好,謝謝你。”

我被陳喬洛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心裏一慌,索性裝作真的睡著了,可是又有千千萬萬的思緒不停湧上心頭。

我不知道自己裝睡了多長時間,直到心裏那一份震驚被消化掉了,我才故作惺忪地揉著眼睛說道:“啊,我怎麽睡著了。”

“嗯。”

我從台階上站了起來,剛準備往下走,又聽見了陳喬洛說話的聲音。他說:“筠好,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願意變成壞人的。我知道當年我爸做錯了事情,但那也隻是無心之失。他的錯已經造成了兩個家庭支離破碎,他已經承擔了自己種的苦果。可是我不恨他,我隻知道他是我的爸爸,是我最愛的人。過去的那些事情我改變不了,我能夠做的就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償還我爸造的孽。”

我回過頭去看陳喬洛,他的臉在昏暗的天色裏顯得模糊不清。

我的心像是被一場無聲的浪潮覆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開口說道:“陳喬洛,你去考大學吧,隻有考上了大學,你的人生才會有希望,你也會更有能力去彌補穀雨他們一家。”

陳喬洛沒有再說話。

昏暗中我能夠感覺到他全身散發出來的悲傷氣息。我想要伸出手去抱一抱他,但最終還是控製住了自己。

我想,有的人是要自己一個人獨自成長的。不管是我還是陳喬洛,我們在最後都要一個人往前走,一個人去麵對那些預料不到的以後。

自從知道了穀雨和陳喬洛的關係,我便更加勤快地去醫院照顧穀雨媽媽。我不知道這是為了我自己,還是為了陳喬洛。

而他那天傍晚的那個吻,我隻能當作是我自己做的一場不真實的夢,甚至連回憶都不敢。

學校的補課持續了一個月便結束了,這期間陳喬洛像是把我的話聽進去了,竟然沒有逃過一次課。偶爾我會在學校裏遇見穀雨,他對我的態度也比之前好了許多。

八月的時候,我跟陳喬洛一起去餐廳打工。我知道他需要錢,那麽我便陪著他。他讓我不必如此,卻被我嘻嘻哈哈地敷衍了過去。

這個暑假過後,好像一切都開始發生轉變。我甚至覺得自從聽過了陳喬洛和穀雨的那些事後,我整個人都成長了不少。陳喬洛的驕傲和穀雨的憤恨,隻因為他們每個人身上都背負了太多東西。

看著他們,我對責任有了新的認識。

隻是,我希望在今天的太陽落下後,明天一切都會變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