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龐奇的話,徐安瞬間陷入沉默。

臉色嚴肅,深思了許久後,卻道:“為大燕陛下開鎖,給她安排單獨的住處,把桑槐也放出來,好生伺候。”

說著,便率先從懷中取出鑰匙,打開了自己手上的鎖銬。

龐奇微感意外,但仍是先照做。

炎明奚則更覺詫異,疑惑地望著徐安,想說些什麽,但最終沒有說出口。

不論他此刻得知那三個人名後作何考慮,對於女帝陛下來說,徐安自願還她自由,總歸是好事一件。

待鎖銬解開之後,徐安正色道:“既然陛下先表誠意,那咱們的交易就算成交了。本官也無需再防著,也請陛下秉承相互友好的原則,莫要讓桑槐再對我船上之人動手。你可以親自去把她放出來,請!”

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言外之意,既有化幹戈為玉帛的想法,也有送客的意思。

炎明奚樂於至此,她還怕徐安會真的要與她同吃同住,連睡覺都在鎖在一起呢...

當下,便回道:“好。那你記住我們的約定,時機恰當之時,朕會告訴你具體怎麽做。”

說完,也不猶豫,轉身離開艙室。

炎明奚走後,徐安讓龐奇關緊了艙門,並安排兩名侍衛在門口看著。

而後,將龐奇拉到一邊,凝重道:“老龐,本官決定要做一件大事。單單我自己可能做不來,需要你的幫助。但我必須把醜話說在前麵,這是我徐氏的家事,你可不用參與。但若要參與,恐有性命之憂,需要慎重考慮。”

“如今我能信之人不多,嚴格來講,唯獨你一個。你若願意助我,我雖無法保證能讓你全身而退,但定當竭盡全力。”

他說得極為嚴肅,且事先將利害關係挑明,一旦參與便是有性命危險,留給龐奇自己決定。

龐奇卻絲毫沒有猶豫的樣子,道:“大人說的哪裏話,你看我龐奇像貪生怕死之人嗎?自跟隨大人一路查案,到小皇孫綁架事件之後,能得大人諒解。下官心中已將大人視作兄弟,既是兄弟,又何分你我?”

“你的事,便是下官的事兒。我不幫你,幫誰?再說了,大人不明講,我也知道你想做什麽事!你便是徐相敬之的遺孤,要做的事...不外乎就是查清當年徐氏沒落的因由,與徐相夫婦相繼死亡的真相,對嗎?”

“我龐奇雖本事不大,官位微末。但大人若覺可用,龐奇不說二話!”

徐安微微驚訝道:“你知道了?你何時知道我是徐氏遺孤?天下徐姓之人百萬,按理說你不該輕易懷疑。”

龐奇笑道:“大人說笑了,這一路隨你而來,若這點隱晦都看不出來,那我這寺丞算是白當了。”

徐安輕歎,笑了笑道:“好。那我們就廢話少說,既是兄弟,那以後咱們就榮辱與共。有我徐安在世一天,定不會讓你龐奇孤軍對敵,不論何事。”

言盡,也不再廢話,轉頭便把剛才與炎明奚達成的交易和龐奇說了一遍。

龐奇聽後,微驚道:“這女帝竟提出如此怪異的要求?而大人你居然也都答應了?這背後明顯有更深層的考慮,炎明奚不會無緣無故提此明擺著倒貼的要求!”

徐安淺笑道:“我豈會不知?但這是目前能快速從她口中得到線索的最好辦法,而不論她最終什麽目的,眼下都先不作考慮。不過從她提出的要求來看,倒也不難看出一絲隱晦。”

“大人指的是...”

“其一,她要我做她的側聖,顯然是想綁牢我。說明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與我脫不了幹係,乃至於離不開我!但同時她也知道,我並非隨意受人擺布,因此想以婚姻來束縛我,徹底將我拉下水。其二,她讓我針對林氏,便是預示著她複位的最大障礙是林氏!而林氏...似乎與我有些關聯,還記得神月島上的事嗎?”

“記得。”

“可知當時林安夫婦為何沒有殺死我們?”

龐奇搖了搖頭,表示不解。

神月島之時,龐奇最先掉入深坑中受傷,而後蕭爾沁才持弓出現,對後來發生的事情倒是一知半解。

徐安沉聲道:“那是因為他們從我身上搜出了半枚腰牌,而那半枚腰牌是林氏的家主令。林安看到自家的令牌,自然不敢輕易殺人。”

龐奇疑惑道:“林氏家主令...大人怎會有他們的令牌?”

“這便是奇怪之處!令牌隻有半枚,是蘇喆給我的。他說關鍵時候那東西可救我一命,當時是想不通他為何這麽說。如今倒是明白了,林氏在大燕勢力龐大,連攝政王司徒虎都是大先生的學生。一入大燕,有林氏庇護,誰還敢動我分毫?”

“也就是說蘇喆竟暗中與林氏有聯係?否則,怎會有林氏的令牌?”

徐安點頭道:“那是肯定的。具體是怎樣一種關係,猶未可知。不過,肯定不是敵對的,但也並非太過友好。”

龐奇道:“然後呢?”

“但微妙的是一點是,這層與林氏的關係...似乎不是簡單來自蘇喆!如果是蘇喆與林氏直接有聯係的話,那他根本無需將令牌交予我手,去信交代一下不就行了嗎?為何要把林氏令牌這麽重要的物品交給我?”

“這個...”

龐奇頓了頓,淺思之後,似有所悟道:“明白了。蘇喆與林氏的關係不是直屬的,他似乎請不動林氏,乃至於無法影響林氏!所以為保大人此次出使大燕的安全,這才會將那半塊令牌拿出來!若他與林氏的關係是直屬的,隻需簡單交代就行。”

“而那半塊令牌怎麽來的呢?這就得談及大人與蘇氏之間的婚約關係!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真正與林氏有直接關係的...不是蘇家,而是徐氏!這半塊令牌是徐氏與蘇家聯姻的信物,乃當年徐相留給蘇喆的!林氏的家主令,本來是在徐相的手中!”

如此猜測,徐安沒有反對,笑道:“這個想法與我如出一轍,也就解釋了炎明奚為何主動要求讓我與她共同麵對林氏的原因!當年,與林氏有直接關聯的人是我父親,且關係和睦,甚至可以影響林氏的態度。所以,林氏才會將他們的家主令一分為二,交給我父親做信物!”

“而我父親又拿著這半枚令牌當作與蘇家聯姻的信物,因此蘇喆才有了令牌!換言之,如果此事屬實,那麽有我這個遺孤站在林氏的對立麵,林氏多少能給點麵子!炎明奚讓我做她的側聖,不是喜歡我,而是想利用我這個徐氏遺孤的身份對付林氏!”

龐奇皺眉道:“這麽說來,炎明奚的動機非常不純啊。怪不得她會倒貼!不出意外的話,不論是要求大人你做側聖,還是答應對付林氏,亦或與她生子,都是為了利用你鉗製林氏。而她既能如此篤定你可以對付林氏,那麽幕後你與林氏的關係必然匪淺。而炎明奚是深知的,隻是沒有明說。可...林氏到底與大人你...是什麽關係呢?”

徐安擺手道:“其實這事兒暫時無需理會,但若要解答...也不是無跡可尋!我姓徐,他們姓林,那就是不算本家。那有沒有可能是非常密切的外戚關係?例如說,我的母族...”

聽此一說,龐奇的眉頭反而更深,“這個...難說,但也不是沒有可能。當年徐相辭官之後,便遠離京城。因牽涉當年太後與景國的那起事件,朝廷對徐相的家世信息做了掩飾,時至今日,知道內情的人並不多。具體徐夫人是不是出自大燕林氏,尚未可知。但可以確定的是,徐夫人確實姓林。”

大乾與大燕的文化背景接近一致,但民間氏族卻不一定相通。

大燕的林氏與大乾的林氏,雖同一個姓,但不一定是同族。

隻是,也不能排除不是同族的可能性!

對此,徐安也是認同的。

不過針對隱藏於臥龍穀的林氏是否與他的母族是“同室”,其實徐安傾向於否定的答案。

隻因,如果臥龍穀林氏是他的母族,那麽當年他母親被神秘殺手“毒殺”之時,臥龍穀為何沒有反應?

他們不是應該把徐安一家三口接到大燕臥龍穀嗎?

龐奇接著說道:“不過,這事雖有些微妙,但大人並不難看出貓膩。喚下官前來,定然是為了其他事。”

徐安點頭道:“對!炎明奚透露了三個人名,並直言當年永和帝斬殺大宗令,並非隻是因為大宗令涉嫌謀逆,背後更有隱藏一個巨大秘密的意思!而大宗令被殺之後,守龍軍便遭受裁員。也是那時,曝出了父親是守龍軍的隱晦。緊接著,父親退出軍籍,改入朝為官,至此平步青雲,官居首相。”

“你若說這背後沒有永和帝的有意扶持,父親是很難辦到的。但永和年間人才輩出,先帝為何偏偏扶持父親上位呢?”

關於五十年前永和帝在位時,守龍軍組建的那次事件,在神月島之時龐奇就已經提到過。

也是那時徐敬之守龍軍的身份被曝光,同年被裁撤,改入仕為文官。

龐奇微驚道:“大人是在暗指...當年徐相知道永和帝那個秘密,並有意為永和帝掩飾,所以才備受重用?”

“對!”

徐安自我肯定,道:“根據當時你在神月島所說,當時的永和帝是被守龍軍軟禁過的。複位之後,他應該對守龍軍之人很記恨才對!可為何後來會如此重用父親呢?唯一的解釋就是...父親知道他斬殺大宗令背後的秘密,且願意替他保守,並有所幫助於他!永和帝這才會倍加重用,將父親扶上首相的位置。”

“確實有這樣的可能。”

“那永和帝當年的秘密是什麽呢?他不惜斬殺自己身為大宗令的叔叔,究竟要掩飾什麽?當年守龍軍組建的真實原因又是什麽?”

“與炎明奚口中的那三個人名有關?”

“不一定!但可以預知一點,周百威乃三朝元老,他是經曆那次事件的。他即便不知道內情,也清楚是何人背後迫害我徐氏。張茹惠當時是皇子妃,多少也會知道一些隱秘。最重要的是,炎鼎天留下的密卷中竟說她與守龍軍有關,這就有些奇怪了。再到...蕭亭芳此人,他是新羅王,且是永和帝的叔叔輩!炎鼎天提到他,那他肯定也與此事有關的。”

“大人是想挖出當年永和帝的秘密?”

“是。但這關乎皇室隱秘,私自暗查,乃是大罪。所以,我必須把利害關係和你明說。查清當年守龍軍鉗製永和帝的原因,以及永和帝殺叔的真正目的,或許不僅可以知道蕭爾康背後的秘密是什麽,甚至可以解答當年是何人針對我徐氏!此事錯綜複雜,非一時半刻可以查清,但卻時刻都有性命之憂。”

“明白!下官身為寺丞,自然知道這點。大人盡管去辦,龐奇幹了!需要我做什麽,盡管說。”

龐奇笑著,拍了拍胸脯道。

徐安微微感動,暗查皇室隱秘,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龐奇揚言介入,便是拿身家性命與徐安一搏,可見是個重義氣之人,非常人可以取舍。

“但僅有三個人名,不知大人想從誰查起?”

“周百威城府很深,與我有師徒之情,但未曾與我提過這些事。此番回去問他,他大概率也不會說的。蕭亭芳已死,也不知會不會留下什麽線索。那就隻能先去找張茹惠了。”

“前皇後?可她會說嗎?”

“如果你被人構陷,困於冷宮地窖三十年,你會不會有恨?你想不想報複?若我們能幫她做點什麽事...她會不會說?”

“倒也是,那咱們全速回朝?”

“去辦!”

徐安直截了當道。

與此同時。

海神號一間狹小的艙室內。

桑槐被解開繩索後,見到炎明奚已恢複了自由,不由疑惑道:“陛下,你怎麽...徐安那狗賊願意放過咱們了?”

炎明奚並未馬上回複,而是摒退在場的船員後,關起艙門,將她拉到一邊,鄭重道:“朕和徐安達成了一個不算穩固的交易,暫時相安無事!但朕現在要跟你說一個秘密,一旦知道此事,你便隨時都會性命之憂。願和朕一起麵對嗎?”

她用一種和徐安接近的語氣說道,區別在於徐安對的是龐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