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深夢長君不知 浮生若夢韶光涼。(一)
雲深夢長君不知,浮生若夢韶光涼。(一)
晨色裏雪下得蒼茫,雲深看著出租車窗外那紛紛揚揚的雪花,總覺得有些恍惚,一生羈旅,往事就像那浮生若夢,她再怎麽追逐,也不過是人事已去。愛夾答列
她再想挪威的冬天,那裏會下很大很大的雪,知道把那座城,位於北極圈內的納爾維克都盡數冰凍成一座冰城才會罷休,冰凍三寸,不見春。
四年前,她剛剛到了納爾維克,還沒遇見蘇生的時候,時常會被半夜的冰霜懂得手腳冰涼無法入睡,擁著一床的被子坐在床頭,整夜整夜地抽煙。
後來遇見了蘇生,那似乎是她的人生的一個極大的轉變,那個男人會在風雪夜翩然而來,為她添置被子,看見她怕冷,一度把房間的窗戶改成最小。
雲深總是不聽話的,半夜爬起來看雪的時候,嫌棄那窗戶太小不好觀看,央著蘇生改了落地窗,在後來下雪之後,她逐漸地習慣了那嚴寒之後,總是會躺著那地毯上,看庭院裏,下一夜的雪榍。
都說挪威是三文魚的故鄉,雲深看見過那堤岸上被凍僵的三文魚,硬邦邦的,從此雲深都不敢吃一點那東西,蘇生有時候會笑話她,因為一條三文魚而放棄整個海洋。
雲深笑笑,不做解釋,他怎麽會知道,她不是因為一條三文魚也選擇了素食,那是因為多年前,她親眼見證了一個至親之人,是如何的,成為了殘骸。
慘烈得讓她,每每看見葷食,都會胃裏翻湧不休督。
“小姐,育生院到了。”中年的司機把車停在了路邊,轉過臉去看了一眼車後座上一臉蒼白安靜的女子,一路上她都是看著窗戶外,有些悲傷。
“哦。”雲深恍惚是被一時之間驚醒過來,恍惚了一下才回過神來,下車後麵前就是那朱漆鐵門,歲月的侵蝕後,那鐵漆已經逐漸地脫落,露出斑駁的樣子。
因著下了一場那麽的雪,鐵門上偶爾已經凝結了一層的冰霜,從那鐵門往裏麵看,是一個庭院,裏麵的花草因為細心的修剪,整齊的枝丫上掛滿了冰雪,搖搖欲墜。
育生院是一所修道院,教堂不大,配著一棟兩層的住所,院長是一位叫蘇菲的挪威人,雲深認識她的時候,是在納爾維克,後來,陰差陽錯之下,蘇菲來了中國,籌資建立了育生院。
記得當時,最大的善款還是蘇生出的,這育生院因著隻開了四年,所以這裏麵的孩子大多是三四歲的模樣,在這個本該在父母的身邊享盡疼愛的年齡,這些孩子卻已經被遺棄。
還是清晨,院落的裏已經有了孩子的蹤影,三個四五歲諾大的孩子,穿著厚重的棉襖,被年輕的修女領著,在院落裏打雪仗。
臉蛋紅撲撲的孩子,帶著暖暖的手套,捧起地上的雪,在小小的手掌上揉成了團,對著對麵的孩子丟過去,打中了之後,就拍著手在地上蹦跳著,高興極了。
那被丟得滿身是雪花的孩子,並不生氣,反而是笑嗬嗬地堆起一手的雪,對著那丟了他雪花的孩子丟過去,幾個孩子胡亂地往對方的身上砸,鬧成了一團。
年輕的修女生怕他們傷到各自,在旁邊輕聲地喊著:“小心點,別傷著。”
那些孩子便又樂嗬嗬地圍著那修女,淘氣地捧起地麵的雪,往她的身上砸去,然後看著那修女滿身白花花的雪花,幾個孩子高興得拍著手掌,儼然是淘氣的小惡魔。
那修女被他們氣得跺腳,許是怕冷的人,但是臉上卻還是笑容,顯然是極其寵溺這群被父母打小遺棄的孩子。
笑聲悠揚地從那朱漆鐵門裏傳出來,雲深仿佛被隔離在這歡快之外,眼睜睜地看著那粉嫩的人兒如此歡樂,心酸不已。
她一定是一個鐵石心腸的女人,不然為什麽看見他們笑得如此歡樂,她會感到難過與心酸。雲深伸出手去推開那厚重的門,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聽見這開門的聲音,院落裏麵正在打鬧著的孩子紛紛回過頭來,看見了站在蒼茫雪地裏的雲深,臉上更是堆起了驚訝和歡快的笑容,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她的身邊。
“lisan阿姨,你來了,院長說你很忙,都沒時間來看我們了。”寧生仰著頭看著她,眉開眼笑,拉扯著她的衣擺,言語似撒嬌,卻又讓人覺得懂事。愛夾答列
那跟在他們身邊的年輕修女meiqi看見她來了,笑著對雲深點點頭。
那三孩子滿心歡喜地往她的身上鑽,小小的身子因沾染了雪花,有些涼涼的,雲深蹲下來對每一個人逐一擁抱,惦著他們小小的身子一一念過他們的名字。
“念生長高了不少,寧生和安生也是一樣。”這育生院就四個孩子,雲深都能一一地念出名字,就算是在納爾維克,她也是每過一段時間,都會回來看一下這群孩子。
念生是一個瘦弱的女孩子,看見她的時候,總是緬甸地笑,寧生和安生倒是膽子比較大,看著她的時候,總是一聲一聲地叫著lisan阿姨。
“那當然了,meiqi阿姨總是要我吃好多好多的飯的,她說不吃飯就長不高,長不高就不能娶念生,所以我要吃得高高的。”安生一臉的小大人,說這話的時候,卻異常的認真。
“誰要嫁給你啊,臭美。”念生小臉蛋紅撲撲的,跺了跺腳,嬌俏地瞪了一眼安生,女孩子臉皮薄,聽見安生這樣說,羞澀地往屋子裏跑。
“念生,我是說真的。”安生看見念生跑了,他也就跟著跑了起來,邊跑邊對著念生的背影喊著,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表明他是真的這樣想的。
meiqi看見他們跑得急,連忙跟在他們的身後護著他們,嘴裏還一個勁地喊:“寶貝們,慢一點,雪地滑。”
雲深啞然失笑,卻恍惚地看見了安生眼底促狹的笑意,明明是喜歡搗蛋的小惡魔,卻笑得像個喜羊羊,雲深有些恍惚,仿佛看見了那年的紀柏然。
當時已經是一大撥孩子裏麵的小霸王了的紀柏然,卻總是喜歡往她家裏跑,小小的雲深總是被父母鎖在家裏,因為他們太忙了,父母總是這樣對她說的。
小的時候,雲家並沒有那麽富有,爺爺從軍部退休又離世後,雲家也就沒有了往日的輝煌,父母總是奔忙,那個適合的紀柏然,總是從窗台爬進去,和小小的她呆在一起,教她寫那些枯燥乏味的作業。
紀柏然的腦子好,用在學習上的時間最少,卻學得最快,每一次雲深都頗為不滿,但是卻又不得不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因為每一次雲深做錯了一道題的時候,紀柏然總是小大人般地伸出手指戳她的額頭,恨鐵不成鋼地說:“喲,你怎麽這麽笨,一道題教了這麽多遍,還是做錯了,看以後你怎麽嫁得出去。”
當時雲深覺得委屈極了,明明這道題他就隻教過一次,還是說得很快很快的,這能怪她學不會嗎?隻能怪他沒有耐心教,所以雲深總是會嘟囔:“嫁不出去也不會嫁給你。”
往往那個時候,小紀柏然總是暴跳,戳著她的額頭恨不得戳穿她的腦袋,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口吻:“你說什麽?現在膽肥了是不是?竟敢頂撞小爺”
那個時候,雲深就不敢再說話了,總是低著頭一遍又一遍地坐著習題,紀柏然就坐在地板上,玩著他的超級變形金剛,不亦樂乎。
小時候雲深總是想,這紀柏然真是幼稚,總是玩一些什麽變形金剛啊,玩具車啊之類的,可是當有一天,紀柏然無比傲嬌地把一個洋娃娃丟給她的時候,她高興得恨不得就嫁給他。
原來紀柏然也曾有過這麽美好的一麵,雖然總是訓斥她沒腦子,卻總是在她最為孤獨的時候,默默地陪在她的身邊,雖然總是暴力。
隻是記憶裏,在不知道什麽時候,紀柏然就開始滿天滿地地跑了,不再爬進她的房間來,總是領著程風他們四處為非作歹,被大人們罰跪在院子裏。
那個時候的雲深,成績已經可以拿全校第一了,家裏也逐漸地富裕了起來,父母給她請了保姆,恍惚地覺得,小紀柏然,也就是從保姆來的時候,才不再和她親近。
雖然他們一直都是水火不容。
“lisan阿姨,你在想什麽?”寧生仰著稚嫩的臉,看著微微地出神的雲深,聲音裏,還有些的奶氣,正認真地盯著雲深看。
聽院長說起過,寧生是一個比較安靜的孩子,總是可以把學習和生活,獨立地搞得完美,不用別人多加提醒,優秀如且儒雅的孩子。
雲深想,這個孩子就如同君知蕭一般,總是安靜地把所有事情都做得完美,容不下半點的雜誌,認真而且安靜,最是懂得人心。
雲深伸手抱起了她,帶著他往屋子裏走,笑了笑:“阿姨隻是想起了阿姨的小時候。”
寧生在她的懷裏凝著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看著她,暖暖地笑:“阿姨的小時候也這麽開心嗎?”寧生的眼睛裏放著光,好奇而且期待。
雲深略微地思考了一下,對,她的小時候,也曾是這麽開心的,一群孩子在一起笑哈哈地揮霍著彼此的青春,卻總是那麽不亦樂乎。
“是啊,阿姨小時候,也這麽開心。”在主屋的門口,雲深把他放了下來,伸手拍去寧生身上的雪花,把他的小手放在唇邊嗬氣,暖和他的手。
寧生笑得乖巧無比,臉蛋上都是光影疏離的斑駁:“那lisan阿姨,小時候有沒有男生說要娶你的呢?”寧生看見安生那樣對念生說,自然是想到了雲深的身上。
雲深的笑容微微地一僵硬,記憶裏充斥了小紀柏然惡魔而且張揚的笑臉,那些很多個風雨聲,雷聲大作的夜晚,紀柏然會爬進她的房間。
牽著她的手,看見她乖巧地被他牽著,明明有些竊喜,卻總是一副得瑟而且仿佛無奈地對她說:“我看以後除了小爺,誰還敢娶你。”
她當時不相信。
再大一點的時候,在雲家別墅的深宅裏,少年君知蕭拉著她的手奔跑在花香四溢的夜晚裏,也曾動情地和她說過:“深深,你以後一定要嫁給我。”
當時,雲深相信了。
可是後來呢?雲深覺得難過,一切事情總是有了後來,才會變得如此難堪而且無奈,那兩個少年,一個和她成為了仇人,一個和她,狹路相逢,卻難再重拾舊情。
“lisan阿姨,你怎麽哭了?”寧生驚訝地看見雲深的眼角有淚水滑落,連忙伸手去為她擦掉,小小的孩子有些慌亂,以為是他惹到了雲深。
雲深低下頭去擦掉眼角的淚水,或許是這孩子太過於溫暖,總是可以把她心底的堅冰融化掉,化為眼淚,恣意地流淌。
“lisan阿姨隻是開心,所以才會掉眼淚。”雲深撒了一個謊,她不開心,但是,眼前的寧生還小,等他嚐遍這人生的酸甜苦辣的時候,自然會明白這樣的心情。
“暖生呢?”雲深看見寧生還有些疑問,連忙岔開了話題。
寧生看見雲深已經不哭,拉起她的手,把她往房間裏帶:“院長說暖生病了,叫我們不要打擾他,他在裏麵睡覺呢,我很擔心他的。”
寧生說這話的時候,雲深聽出了這孩子口吻裏的擔憂,有些唏噓感歎,在困頓艱難之中,這幾個孩子在一起長大,自然會有生死與共的深情。
雖然他們現在還不能理解這些情感,但是雲深相信,在他們成長的道路上,一定會比那些家庭健全的孩子,還要珍惜這樣的不是手足的手足情。
“來,寧生乖,去廚房那找meiqi阿姨和安生他們。”雲深幫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指著長廊的末端的一個房間,那裏傳來了念生嬌俏的笑聲,他們定然是在那裏了。
“好吧,lisan阿姨,我在那裏等你,你一定要來和我一起吃飯哦。”寧生轉過身走了幾步,又轉過來叮囑著雲深,仿佛怕她走了,看見雲深點點頭答應了,才欣悅地往廚房裏跑。
雲深站了起來,推開眼前的門,孩子們都是誰在這間房裏麵,諾大的房間裏麵,並排著四張小小的木床,還是雲深當時買的,她不喜歡鐵製品,所以都買了木床。
房間裏麵很溫暖,那空調不斷地冒著暖氣,雲深進去的時候,暖氣吹在身上,和著外麵的嚴寒,雲深不由地顫抖了一下。
這房間裏麵所有的設施都是雲深置辦的,大到空調床椅,小到被子和孩子們的衣服圍巾,這些年來,也隻有這一群孩子,才能慰藉她荒蕪的心。
房間裏一張床上躺著一個小小的人兒,蘇菲正坐在床邊輕聲地和他說這什麽,言語之間,也盡是慈愛。
育生院的教堂賺不了什麽錢,權當是善事,蘇菲也不過是三十歲左右的女子,和meiqi一樣,要不是那半生經曆過風雪,怎麽可能變得如此安詳和毫無牽掛。
幸好的是,她們都把這四個孩子,當成了心頭寶。
看見雲深進來,蘇菲欣喜地對著她笑,雲深和蘇菲的友誼,也是鮮少有人知道的,但是她們之間,有些別人所沒有的刻骨銘心。
“怎麽回來了?上次聽蘇總說你還要明年開春才回來呢。”蘇菲拉了一個凳子給雲深在她的身邊坐下,伸手去握著雲深的手,語氣輕柔,但是普通話說得不是很好,帶著一股子挪威口音,卻足以交流。
“提前回來了,有幾個月了,一直沒過來看你們,有些過意不去。”雲深笑了笑,掩去眼底的落寞,其實她早就想來了,隻不過錦城,她需要時間去再度適應。
蘇菲還要說些什麽,卻看見躺在床上的暖生幽幽地睜開了眼睛,暖生看見雲深坐在那裏對著他笑,臉色蒼白的男孩子,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lisan阿姨,你來看我了。”暖生嚶嚶語,那語調沒有多少的底氣,顯然是身體極其柔弱的,提不上勁來,卻愣是對著她裂開嘴笑。
眼前的男孩兒,長得粉嫩漂亮,雲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不過是一個出生不過是半月的孩子,蘇菲把他抱回來的時候,孩子已經被凍得滿身青紫。
暖生又先天性心髒殘缺,身體一直不好,靠著藥水支撐到了今天,每年到了冬天的時候,就很少能離開得了床了,是一個極其安靜的男孩。
雲深看見他蒼白的臉,心底翻湧得難受,那種說不明的情緒讓她的心堵得難受,在四個孩子當中,她是最為偏心暖生的,不但是因為他的身體不好,更是因為他,最是觸動她的心。
“嗯,我來看你了,感覺怎麽樣?”雲深伸手去摸他的臉,想起自己的手比較冰,又縮了回來,幫他拉扯好了被子,對著他溫柔地笑。
在這裏的孩子,或許活得並不比別人差,但是,就是缺少了愛。在最為稚嫩的年紀裏,被拋棄,被不聞不問,這樣的孤寂,需要愛去填平。
對他們,雲深從來就不吝嗇溫柔。
“我沒事,lisan阿姨,你能帶我出去玩雪嗎?院長說我不能出去,但是我好像出去。”暖生本來有些灰暗的雙眼裏,突然就迸射出了光芒,希冀懇切地看著她。
雲深突然就覺得心痛無比,四歲的男孩子,在一個冬天裏,總是被告知不能出去,同屋裏的其他三個孩子,卻總是歡樂無限地四處跑,他肯定是豔羨無比的。
“暖生乖,冬天暖生不能出去玩,等春天的時候,lisan阿姨再來帶你出去放風箏,好嗎?”她心酸得很,卻隻能勸他,無能為力。
她有過那樣絕望而且無助的失去之後,已經懂得了這孩子彌足珍貴的生命,固然是不會冒險帶著他在冬天出去的,就算他會難過,但是,總是會好的。
暖生聽見雲深這樣說,眸子又灰暗下去了幾分,但是聽見雲深說來年春天的時候會帶著他出去放風箏,死灰的眸子又開始有了細微的火光。
“好,我聽lisan阿姨的,春天的時候,你一定要來帶我出去放風箏啊。”暖生好像怕雲深會騙他,雙眼灼灼地看著雲深,等待她的再次肯定。
雲深有些失笑,卻又覺得有些心酸,在沒有父母,沒有親人的環境下長大,他沒有安全感是必然的,但是卻還是讓他覺得難過。
她俯身親吻他的臉頰,笑意清淺:“春天的時候,lisan阿姨一定會來帶暖生去放風箏的,暖生一定要乖乖地等著我。”
暖生這才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繼續睡覺,嘴角邊還掛著淺淺的笑意。
蘇菲帶著她出了房間,外麵的寒風還在吹,雲深緊了緊身上的風衣,有些恍惚。
“那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你還是沒能放下嗎?”蘇菲莫名地問了她一句,雲深恍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