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祝君一世清歡。(一)

雲深夢長君不知,想祝君一世清歡。(一)

那天晚上是一個漫長的黑暗,段雅趴在玻璃窗上看著裏麵毫不省人事的雲深,放聲痛哭,紀柏然從來沒有見過段雅這麽失態過,就好像所有的情緒一下子就崩掉了那根弦,她把這些年的所有,都付諸在了眼淚中。愛麺魗羋

紀柏然從玻璃窗裏望過去,雲深安靜得如同孩子,眼角眉稍上,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仿佛一場幾十個小時的災難,已經奪走了她生命裏最為活力的部分,現在的她,已經越發的沉寂。

他在想,她遲遲不肯醒來,也許是因為潛意識裏,她始終不願意再醒來,這是雲深的選擇。他知道,她不是不能醒來,是不肯醒來。

看得時間久了,紀柏然的眼睛都有些疼了,眯起眼睛的時候,那眼淚就從眼角跌落了下來,在多年前,雲深曾經也這樣過,在最為艱難的時候,她在浴室裏用酒杯的玻璃片割破自己的手腕,獻血染紅浴缸的時候,紀柏然找到了她。

當時的雲深,也是現在的這幅摸樣,他幾乎瘋狂地救了她,而雲深在醒來後的第一句話:“我很累。”她流著眼淚說她很累,然後昏死過去,遲遲不肯醒來,這些年,她失去了太多,累是一定的,她不願意醒來,也是必然轢。

後來她是怎麽醒過來的呢?紀柏然想了又想,那眼淚就流得越位泛濫了,當紀柏然在醫院裏拿到了拿分證明雲深懷孕的單據之後,他該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當時的他,抱著昏迷不醒的雲深,哭得像個孩子。

不知道是因為那眼淚太過於炙熱,還是因為那份化驗單承載了一個生命,雲深醒來的時候了,手裏拿著那份單據,呆呆地看了許久,然後躺在病床上轉過身去,肩膀抽搐,哭得很是慘烈。

紀柏然不知道當時雲深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歡喜的,悲傷的,還是絕望?隻是知道,知道了已經有了身孕之後,雲深就安靜了,也不哭不鬧,就算知道紀闌珊也懷了身孕之後,都沒有再苦惱,完全按照著紀柏然給她安排的路子在走,不做聲響箅。

有時候紀柏然半夜醒來,會看見雲深坐在客廳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電視屏幕上已經是白花花的一片,而她,卻還是睜著眼睛看著屏幕,仿佛那裏,真的有什麽值得她那麽用力地探究。

他走到她的身邊的時候,雲深會緩緩地回過頭來看他,睜著眼睛一眨不眨的,似乎想要穿過他的眼睛,看到他內心最為隱秘的地方,紀柏然會笑笑,有些傷感地伸手去揉她的頭發,雲深也不躲閃,安靜得像個小女生般看著他。

其實現在紀柏然回頭想想,他和雲深之間,還是有過那麽一段異常和諧的時光的,就比如這樣的夜晚,雲深很是憂傷,他伸手去撫她的發,而她會安靜地倒在他的懷裏,像個孩子一般,蜷縮在他的懷裏,不斷地想要靠近他,仿佛在尋找某一種溫暖。

他知道,在這樣清冷的夜晚裏,記憶總是很容易地占滿了她的心,她需要用盡力氣去回憶那些冰冷的過去,然後用盡她所有的溫暖之後,她就需要借著另一個人的溫度來讓自己得到安慰,而這樣的夜,就隻有紀柏然能夠陪著她。

他會緊緊地抱著她,也不說話,就安靜地等著她開口,雲深偶爾會問他:“然,你說,,以後我們會變成什麽樣子?”然後她睜著眼睛看著他,往日裏所有的怨恨,仿佛都在銷聲匿跡。

其實紀柏然知道,就算雲深的心裏始終有一個君知蕭,但是這些年,雲深在他的身邊,已經形成了一種習慣,她也在害怕失去這樣的依賴,因為她怕一個人。

當時的紀柏然是怎麽回答的呢?他隱隱約約記得,那個時候的他,以為時光就應該這樣不緊不慢地過下去,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什麽能夠讓他,或者她放手,因為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擁有,如生命般重要的,他們的孩子。

所以,他是這樣說的:“別擔心,不管以後怎麽樣,我們都會像現在這樣。”他抱緊懷裏的雲深,以為真的就可以得到了她,日子也就應該這樣繼續下去,他沒有想過,原來離別,是雲深一手策劃的逃亡,她要的,始終不是他給她的生活。

就再那一夜之後,雲深消失了,紀柏然也收到了紀家的消息,紀闌珊流產了,這些仿佛是一場連環遊戲,雲深帶著孩子離開,他失去了雲深和孩子,而紀闌珊也失去了孩子,那麽君知蕭和雲深呢?有沒有也有那麽一種意識,有沒有也覺得,自己也失去了一些東西?

柏然勸了好久,段雅才終於肯回去了,段雅走後,蘇生也走了,不知道顧琳最後用什麽理由說動了蘇生,他才終於肯挪動了一下腳步離開,他身上的衣服還是原來的那件,肮髒不堪,處在那樣的生活中的男人,竟然能夠容忍,也許隻有愛,才能支撐這樣的念想。

醫院裏的長廊很安靜,他坐在回廊裏想了很久,有很多時候,心情需要沉澱,雲深總會醒過來的,他堅信,隻是,他不知道雲深醒來之後,他該怎麽辦?

就此放手?還是繼續堅持?不管哪一種,他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如果放手,這一輩子,他就再也得不到雲深,這個他幾乎用盡半生追逐的女人,就這樣,在他的生活裏湮滅,從此了無蹤影,他不想看到這樣的結局,他甚至不放心讓別人照顧她,總覺得,離開了他,他的雲深,一定會過得不好。

但是,如果要繼續堅持,他拿什麽樣的心情去麵對雲深?而她的心裏,對君知蕭,還有幾分的念想?這些年來,難道雲深就真的如此狠心,他付出那麽多,而她,卻還是要把他踩在腳底下踩甘願?他不確定,所以,恍惚得不能安穩。

董棋瑞是在半夜的時候來看的雲深,男人滿臉的倦容,站在玻璃窗前看了雲深許久,最後別開臉的時候,伸出衣袖抹了一把眼睛,紀柏然不知道,這一刻的董棋瑞,是不是也曾掉了眼淚?或者是,他有沒有看懂,他和雲深之間,永遠的不可能。

董棋瑞就坐在紀柏然的身邊,兩個男人並排坐在那裏,醫院的深夜很安靜,要不是牆上有明確的禁煙標誌,他們真相拿出煙來抽一下,男人沉默的時候就特別想念煙草的味道,就比如在深夜的時候,會特別需要女人一般。如此赤~裸裸的現實,總是讓人不得不接受。

沉默了一陣子,董棋瑞才慢慢地開了口,似乎是深呼吸了一口,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之後,才說:“我想明白了,我和雲深,再也不可能了,就算我多麽不願意承認,雲深都隻是把我當成了一個臨時的避風港。”男人說完,身體向前傾了一下,雙手捂著臉,似乎在忍受著劇痛,口氣裏,卻已經有了絲絲的淡然。

紀柏然有些默然,身邊的董棋瑞,很像多年前的自己,也曾這麽彷徨和無助,在知道雲深不可能回來了之後,也是這樣難過,仿佛這個世界,一下子就變得很空虛,但是,他卻又不得不接受,生活狠狠地打了你一巴掌,而你,卻不能還它一拳,因為,你沒有力氣去掙紮。

“以前你結婚的時候都沒有想通,怎麽,現在倒是這麽快地想明白了?”紀柏然還是有些疑惑的,這董棋瑞為了雲深,都想要和自己的妻子離婚,現在,究竟是什麽讓他一下子就放開了手,而且,還願意和他紀柏然說了。

記得當時紀柏然和君知蕭兩個人逼迫著把他送入了婚姻的殿堂,董棋瑞可謂是傷心不已,必定也是對紀柏然和君知蕭痛恨得很的,在他們的那群發小聚會的時候,董棋瑞都沒有出現過,想試不願意見到紀柏然和君知蕭他們,這些人之間的糾葛,就因為一個雲深。

也難怪這幾家長輩在說起雲深的時候,總是有些咬牙切齒的,說雲深是禍根,專門來禍害他們這一群富家子弟,可是,說到最後,他們也都會沉默下來,其實他們都知道,這些事情,哪裏能怪得了雲深,在這些年裏,她失去的,比他們都多。

董棋瑞抬起頭來看著雲深病房的門口,抿著唇似乎在想著什麽,最後搖搖頭苦笑了出來:“因為我終於知道,你們愛她,比我深了不知道多少,很慚愧,我給不了她什麽,要是我夠不顧一切,怎麽可能還和別人結婚?說到底,還是他不夠舍得付出一切代價。

現在知道想要去爭取了,可是,她卻不願意再回到他的身邊,雲深想要做的事情,從來沒人可以阻止,因為她舍得用命去搏擊,而我們很多人,卻舍不得。

紀柏然也笑:“誰都很自私,我們都沒有你想得那麽偉大。”是啊,他並沒有董棋瑞想的那麽偉大,要是真的有那麽偉大,當初就不會用那麽毀滅性的手段來得到雲深,不允許她又半點的選擇,不允許她對君知蕭,保留一點的幻想。

這些年,紀柏然也必須承認,是他和君知蕭自以為是的愛,毀掉了雲深太對的天真和單純,後來的她,終於變得成熟冷漠了,可是,卻再也不是他們想要的模樣,因為愛情,他們沒來得及想明白,一切的變數,原來都已經確定。

到最後,也許,他們每一個人,都得不到。

“不管怎麽說,你們都比我適合。”董棋瑞站了起來,似乎是有些釋懷地深呼吸了一口,那一刻,也許隻有他自己,他把心中的那個人,一下子就封印了起來,在心尖上,形成了一顆朱砂記,鮮紅色的,心口上永遠的疼。

紀柏然沉默了,一場災難,屬於雲深的災難,但是卻有很多人,在這場她的災難裏,明白了一些東西,也有人失去了一些,比如紀闌珊,失去了君知蕭,也有人終於懂得了放手,懂得了成全,懂得了那些愛,始終不是我能和你分享。

“好了,我要走了,家裏的那位還在等著,既然都已經想要放手了,就不能再辜負了別人。”董棋瑞車開唇笑了笑,但是卻全都是苦澀,他的笑容裏,更多的還是憂愁,抹不掉的那一種,都說女人是男人的一所學校,顯然眼前的這個男人,在雲深這所學校裏,學會了很多,而愛而不得,就是其中一個。

“嗯,好好過,她是個好女人。”紀柏然也站了起來,重重地拍了一下董棋瑞的肩膀,他的妻子要不是個賢妻良母,怎麽可能容忍得了他這麽長時間的冷落和折磨?其實東董棋瑞也是知道的,隻是因為所愛的不是自己的妻子,一時之間接受不了這樣的變化。

其實就像雲深說的那樣,生活中,除了愛情,其實還有很多東西,能夠讓兩個人走在一起,當時的雲深也曾說,她不愛董棋瑞,隻是因為他,能夠給她一個家,當時的雲深,就那麽單純地想要一個家,而遇上董棋瑞,是他的劫難,也是他最為慶幸的一件事。

“也許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雲深,但是,我知道,一定會好好過日子,都說了,人的一生,除了愛情,還需要別的東西。”董棋瑞釋懷地笑了笑,聳聳肩表示已經看開了。

紀柏然頓時有些感慨萬千,這些年,究竟有多少人活在一個嗔癡的夢境之中,想要去追求一下自己明明就知道得不到的東西,這樣的夢境一旦被破壞,他們都需要去麵對那裏麵的不堪和醜陋,縱然傷害那麽多,都還是倔強。

這些年,君知蕭氏這樣,得到了紀闌珊,心卻始終無法交出來,誰能去怨恨他呢?就像雲深,明明可以在紀柏然身邊終老,卻還是沒有把心交給他,紀柏然突然就發現,也許雲深和君知蕭,就是這樣的一類人。

太相似了,所以,他們注定顛沛流離,各安其所,他們的愛情,也將在這漫長的時光中,被各自妥善安置,再也沒有人能夠走進他們的往事裏去窺探。

董棋瑞走出去了幾步,似乎是想起了什麽,轉過身來看了一眼仍然站在那裏靜默的紀柏然,想要說什麽,卻又好像在沉吟,等了一會,才終於說了出來:“我曾經問過雲深,這些年,除了心裏有一個君知蕭,是否還住過什麽人?你知道她怎麽說嗎?”

董棋瑞這樣問紀柏然,臉色有些的複雜,隱隱約約有些恍惚的情緒,看見紀柏然迷惑地搖頭,他才艱難地開口:“她說,有。”他停頓了一下,伸手扶了一下眼睛上的眼睛,似乎手指在擦拭了一下眼角,許是有了一些的淚水。

紀柏然的臉色有些蒼白,他第一個想到的,是蘇生,在這麽漫長的時光裏,蘇生情深義重,雲深又那麽依賴他,有感情也是在所難免的吧?他這樣想著,心裏就麻麻地疼。

“哥,其實蕭隻是雲深一段遺憾的感情,她放不下,總想著要成全,所以她回到了她的身邊。”董棋瑞的語氣很平靜,雲深毫不忌諱地和她說起她的過去,是因為既然不愛他,那麽,就必要讓她知道她的所愛,如果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分開,但的確,董棋瑞接受了。

紀柏然沒能從董棋瑞的話裏反應過來,雲深始終放不下君知蕭,是啊,她和君知蕭的那段感情,開始得那麽美麗,過程也是那麽的浪漫,隻是結局,就顯得狼狽和難堪了,所以,這個遺憾,肯定是存在的。

“雲深的心裏有你,隻是你愛的方式錯了,你想要毀滅她,然後為你所得,但是雲深想要的,往往是自由,所以,她才會不斷地逃。”董棋瑞看見紀柏然的身體僵硬地站在那裏,整個人好像已經失去了靈魂,他一直以為,雲深這麽狠心的女人,就算他付出了多少,她也是無動於衷的,但是,顯然那三年,紀柏然給雲深的,她記下了,也愛了。

隻不過他們想要的東西不同罷了,紀柏然想要她成為他的附屬品,永遠隻屬於她,所以用盡了所有極端的方式,而雲深,想要的不過是自由,在承受不住之後,隻能選擇逃亡。

她恨他的地方,不隻是因為紀家害雲深落敗,害她家破人亡,還有是,紀柏然不懂她,她不做任何人的附屬,如果愛,就給予她最大的尊重。

紀柏然就算知道錯了,也要一路走到黑的性格,雲深最是不能接受,這也許就是她為什麽說,人的一生一世,她想要的,除了愛情,還有別的一些什麽,所以,在愛情成為她的羈絆之後,她可以選擇,毫不猶豫地離開。

最懂雲深的,莫過於君知蕭和蘇生,而這兩個人之中,最是讓雲深幸福,是君知蕭,而最讓雲深苦痛的,也是君知蕭,蘇生,是另一個的君知蕭,他懂得救贖,和君知蕭不同,蘇生給雲深的,更多的是自由。

“我先走了,你自己想想,該怎麽做你比我清楚,畢竟你們之間,有那麽多年,不管是痛苦的還是幸福的,我相信,她都不可能無動於衷。”董棋瑞說完,就轉過了身去,把關於雲深的一切,都安放在了心底最深處,她想要的,他既然給不起,那麽,就放她自由。

“謝謝。”

董棋瑞聽見紀柏然的話,他的腳步頓了頓,但是沒有回頭,站在雲深的病房前,通過那玻璃窗再度看了看她,好久才移開了目光,大步地往醫院外去了,這樣一路走到拐角處,都沒有再回過頭來。

紀柏然知道,今天以後,董棋瑞將會成長得更多,在這人生的一頁中,他領略的何止一點點,雲深用最為深刻的往事,教會了董棋瑞,愛而不得,也許才能有一個念想來支撐他,在這漫漫長生理,始終有所信仰。

所以,在董棋瑞的第一個女兒出生的時候,他抱著她站在醫院的落地窗前站了許久,彼時他已經許久沒有刮胡子,心裏閃過雲深的臉,然後把女兒取名為董祝歡,隻願那人,一生歡。

這些都是後話了,也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隻是想要紀念一下那個女人在他的生命裏,曾經留下過,那麽深刻的印記,他很愛她。

紀柏然看著董棋瑞的身影消失不見,看著他的背影如此的堅定,想著這一生,他都不可能再和雲深談起愛情這麽一回事了,懂得放手,才能相互成全。

他的腦海裏一直在重複著董棋瑞剛才說的那些事,雲深的心裏,真的有住過除了君知蕭之外的一個人麽?董棋瑞說的那些話,是真的嗎?雲深真的有動過心,是他把她,活生生地趕離他的身邊的嗎?

生活就像是一個迷宮,我們都是那些玩遊戲的人,在裏麵四處奔走著想要找到出口,把很多事情都弄成了謎團,而微抿,始終都沒能出去。

所以,紀柏然作為那遊戲的人,始終沒能知道,當年的雲深,是否真的,有那麽一點的動心?是否也曾想過,在他的身邊,於世無爭。

似乎柳暗花明又一村,他想要的,似乎已經在慢慢地接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