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舜霍然站起,走近醉心亭外側禦池欄杆,凝望著幽深的禦池水,黑眸帶著幾分壓抑之意,緩聲說:“每天在麵對著殘忍和痛苦的人,不止她一人。”
冷千葉歎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皇上既然如此痛苦,何必一定要將她留在身邊?皇上的良苦用心,在長公主看來隻是無情與背棄之舉,你不忍心告訴她真相,難道你就忍心看著她陷入這樣的境地嗎?”
祁舜眸中隱隱帶著淡淡的痛楚,聲音低沉道:“你不會明白的。至少現在我還能經常見到她,和她說話,看她寫字,聽她奏曲,如果讓她知道真相,她或許會離開我。即使她不走,我已不能對她做任何事情,連她的一根頭發都不能輕易觸碰……”
冷千葉走近他身邊,說道:“雖然長公主曾經心許皇上,但是長公主正值豆蔻芳年,一旦她開始懷疑自己的付出是否有意義,一定會感覺到痛苦和迷茫,對皇上的依戀之心就會逐漸減弱。假如有一天她開始後悔當初的抉擇,皇上又當如何?與其日日相見難堪,還不如放她自由,讓她離開臨安另覓歸宿。”
祁舜聞言簇緊了劍眉,他廣袖輕拂,用力一掌擊在禦池石欄杆上,以斬釘截鐵般的語氣,一字一句沉聲說道:“你不必試圖說服我放棄她,當日花溪一諾,重似千金。…無論她是誰、無論她姓什麽,都不能改變我對她的心意,隻要我活在世間一日,決不放她離開臨安宮廷半步!”
冷千葉心中隱約明白了一些內情,礙於情麵不忍說破,隻說:“看來長公主的婚事,已不必再議了。”
祁舜冷著臉不置可否,黑眸中的痛楚漸漸退卻,取而代之的是堅定與執著,他目視幽暗的禦池水,周身散發出冷酷的氣息,緩聲道:“你或許覺得我很自私,我不否認。你永遠都無法體會我每一次見她的心情,我隻能克製自己、什麽都不能對她做……我寧可讓她恨我一輩子,即使她因此而動搖,我也不會讓任何人有接近她的機會。”
冷千葉聽出他最後一句話中隱含的凝噎哽咽感覺,不禁對他們二人無限同情,祁舜雖然冷肅專橫,對感情卻十分專注篤定,雲蘿心思單純、溫柔執著,假如他們二人不是兄妹,本應是一對天造地設的佳偶。如今看來,他們兄妹之間這段苦戀孽緣再無旁人置啄的餘地,隻能任其發展、聽天由命。
他抬眸看向祁舜,眸光中帶著淡淡質疑和無奈,輕聲歎道:“未來的一切誰都無法預料,希望世事能夠都如皇上所願。”
祁舜沉默了一陣,忽然轉過身來,改換話題道:“我昨日收到了盈風公主的飛鴿傳書,荀國已有先頭部隊十萬逼近衣國邊境,據我猜想不出半月之內,荀棲鳳必定要對衣國大舉用兵,不知你以為如何?”
冷千葉舉杯飲了一口酒,看向祁舜道:“諸國征戰之事,非我所長,恕我不敢妄言。”
祁舜說起國家大事,又恢複了平日冷靜沉肅的模樣,從容說道:“是我忘了你的原則,不該如此問你。荀國大軍壓境來勢洶洶,這一次我倒要看看他們的騎兵究竟如何神勇?荀棲鳳的金策良弓是否勝似我的軒轅血劍!”
冷千葉注目他腰間佩帶的新鑄軒轅劍,神情高深莫測,似有話說,終究還是忍了下去。
傍晚時分,秋雨淅淅瀝瀝敲打窗欞,雲蘿沐浴後更換了一襲淺綠色的綢衣,手執一本古卷,斜倚著長榻翻閱,忽然覺得一陣頭疼,手一鬆,那書卷跌落在榻前,她低頭撿拾那書卷,正要抬起頭來時,禁不住腦中一陣天旋地轉,從榻上跌落暈厥過去。
自從那夜遇襲之後,再沒有機會見到祁舜的蹤影,她心亂如麻,莫名其妙頭疼的次數越來越多,時常在半夜從夢魘中疼醒過來,夜不成眠時隻能默默擁衾流淚,有時候,淚水幾乎濕透半個錦緞繡枕。
她外殿值守的侍女聞聲趕來,見她麵色蒼白、早已不省人事,任憑如何呼喚都沒有回應,不禁大驚失色,她們對雲蘿的頭疼之症並非全無察覺,也請禦醫前來診視過,卻不曾料到她的病症如此嚴重,宮廷禦醫一看便知雲蘿的病症根源於心,藥石沒有太大的用處,每一次隻不過象征性地給她開一些鎮靜安神的藥物,雲蘿服用下那些藥汁之後,並沒有立竿見影的效果。
張傳福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雲蘿身為禦封慶安長公主,深受祁舜庇護,若是不明不白地突然重病不治,他這個落葉宮管事其罪非輕,頓時慌亂了手腳,一邊遣人向東苑祁皇後報信,自己則匆匆忙忙跑向中宮殿,向祁舜稟報。
祁舜與顯慶、兵部尚書等人正在中宮殿內秉燭議事,他忽然感覺胸口毫無來由地抽痛了一下,立刻簇了一簇劍眉。
和祥見此情景,急忙上前問道:“皇上最近是不是過於勞累了?今夜不如早點歇息,明日再與諸位大人商議吧?”
祁舜擺了擺手示意無事,繼續向諸位大臣們說:“荀國逼近衣國邊境,衣國盈風公主投書求救,情形與上次完全相同,以你們之見,此次我們是否需要出兵相助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