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軒嘴裏叼了根草,瞪著大眼睛看著走在一邊的兩個人。

——他的眼中,王紗涼和淩經嵐正極度融洽地待在一起。王紗涼一直對他噓寒問暖。畢竟淩經嵐的傷還沒好。

“咳。”弄軒輕咳一聲,飛了一個斜眼給王紗涼,又聳肩走到了一家店門口,“喲,這家醉仙樓,怎麽改成‘醉仙酒家’了?”

“這不得避避新皇的名諱麽?”小二點頭道,“客官裏麵請。”

弄軒又看了一眼王紗涼,她的神色果然變了一下,便又喊道:“沉幻啊,進來吃飯啦。”

飯桌上,弄軒又道:“快回去看看碧辭那丫頭吧,她可是想你想壞了,也擔心死了。”

“可是——”王紗涼皺眉,“我是不想再拖累你了……”

“談不上拖累,最多,我們算是災難到一起了。”弄軒苦笑了一下,“還記得我信裏給你說北陵出了點事?”

“嗯。怎麽會連你也——”

“我母親。從前隻是把她軟禁起來了……但終究想著她是我母親,多少對我會有情誼的,誰知道她竟真做出那種事……也怪我,一直對她狠不下心。”

“李太後——難道你率兵來中原之後……”

“不錯,具體……我們先回去吧。我在京都外有一個秘密所在,碧辭悠女她們都在哪裏,屆時你和淩兄也先去那裏吧。那裏沒人找得到,包括靳樓。”弄軒一笑,“別老想些不開心的,先吃飯吧。這也是北陵王朝交界處了,去到北陵,一切就好行事了。”

“勞煩北陵王了。”淩經嵐拱手道。

“用不著。”弄軒笑道,又看向了王紗涼,“隻是——沉幻你知道那休書是假的吧,現在你可還是我北陵王後。”

王紗涼瞪了他一眼,“別開我玩笑了。你明知……”

“別的怎麽樣我都不管了,我問你自己的意願呢?”弄軒皺了皺眉。

王紗涼抬起眉毛看了一眼淩經嵐,朝他眨了下眼睛,又慢悠悠夾了一塊菜給淩經嵐,對弄軒笑道:“我要跟大哥浪跡江湖去,再不想去宮殿裏了。”

“沉幻你還真會傷人心。”弄軒捶了捶胸口,故意玩笑道。

淩經嵐亦是一笑,又道:“不過涼兒,你到底怎樣打算的?”

“大哥拆我台啊?”王紗涼撅嘴說了句,想了想又說,“我還真沒想好。其實,隻要離開他,去哪裏都無所謂。那就還是先去北陵,見碧辭,然後——”

王紗涼又看向了弄軒,“然後,北陵王幫了我那麽多,我就去看看,有沒有什麽是我能順便幫上的。”

“嗯。對了……那個楊迪,現在在帝都是什麽一個情況?”弄軒問。

“他那種見利忘義的小人自是不會有甚好下場。”王紗涼眼中流露出憎惡的情緒,“靳樓自是不可能像之前對他承諾過的那樣重視他。我沒怎麽打聽,不過聽說他和他女兒名義上還是住在原先的府邸,不過卻相當於被軟禁了。等其他事都處理好了,我猜靳樓找個借口就會把他處死了。你打聽他作何?”

弄軒一笑,“你說他見利忘義,而見利忘義的人,恰也是最容易被反收買的。”

“你是想……”

“做個準備而已。”弄軒不置可否地回答著。

而看著王紗涼的神情,淩經嵐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一路奔波,三人也是到真正踏入北陵領土時才真正鬆了口氣。

碧辭看到王紗涼時,忍不住哭了出來。她緊緊抱著王紗涼,“公主啊……都快一年了。碧辭快一年沒有見到公主了!”

王紗涼亦不免感傷,回擁住碧辭,“讓我看一眼,你這一年,變了沒啊?”

“碧辭很好,沒什麽變化。倒是公主你,瘦了好多啊。”碧辭心疼地看著王紗涼。

王紗涼拉過了淩經嵐道:“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大哥淩經嵐。”

“大哥,這是從……舊的王朝跟我來北陵的宮女碧辭,我就當她是我妹妹了。”

“行了,你們先暫待在這裏,切莫要出去了。我先回宮,處理些事。”弄軒囑咐了句便走了。

王紗涼側眼又看到了悠女,便道:“悠女,許久不見了。”

悠女一笑,“來了便好。”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悠女暗暗皺了眉,“你……聽說過雅昭嗎?”

“嗯。”王紗涼點頭,“隻是不知道具體是怎麽一回事……”

“我便先給你講,他和雅昭的事吧。”悠女握緊了拳頭,眼裏也不禁騰起一絲霧氣。

十年前。弄軒十四歲,尚未登基。

他隨著父親、及當時的北陵王親征了一個叫瓦格的部落。

而雅昭是部落族長的女兒。

北陵王問:“兒此次有功,孤甚感欣慰,想要什麽賞賜啊?”

弄軒想起了族長一家被關起來時,那個小女孩轉過頭看了自己一眼的眼神。

——那是一個,彼時的他看不懂的眼神。

於是,他說:“我要族長的小女兒。”

北陵王皺了皺眉,還是道:“那也好。讓她當服侍你的宮女就好。”

雅昭就這樣進了北陵王宮。

“你……會善待我的族人嗎?”九歲的雅昭問他。雙瞳如水,聲音一點點落在心裏如日影的斑駁。

“會。”他點頭。

家族破滅,年幼的雅昭少言而寡歡。

弄軒給她很多小玩意兒供她玩。

後來,他對她說:“雅昭,我以後會娶你。你放心,你的族人便是我的家人,我不會虧待他們。”

雅昭便笑了,如草原上的泉。

“軒哥哥,這是真的,你不會騙雅昭,永遠會對雅昭好?”

弄軒很肯定地點頭。

好景卻不長。不過一年,被軟禁的族長逃了出來,組織刺殺了北陵王。成功了。

李皇後,即弄軒的母親下令,瓦格部落族長一家全數都會被處死。

弄軒求母親放過雅昭,長跪於宮前不起。

“你是太子!馬上就要登基為王!且不說殺父之仇焉能不報,你也不能娶罪臣之後!族長犯得是誅九族的大罪!”

雅昭前來拉住他,“軒哥哥,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弄軒點頭,跟著她來到一片草地。

雅昭一笑,穿了特製的衣服起舞,讓她整個人成了展翅欲飛的蝴蝶。

“雅昭——”

“雅昭要走了,但雅昭不怕。”十歲的雅昭拿出了腰間的匕首,抵在了胸前,“軒哥哥,我知道,皇後讓你親手殺了我呢。雅昭不怕。雅昭去的地方,軒哥哥,你以後也會去的。雅昭,在輪回井邊等你好不好?”

她似笑非笑,以適才舞蹈一般優雅的姿勢把匕首刺入自己的胸口。

三月的天,草長鶯飛。曾經最美的蝴蝶,還是以那樣高貴的姿勢翩然倒地。

滿地的血,如宮牆上的朱漆。

弄軒回頭,母親靜靜地站著,繼而笑得花枝亂顫。

“你……對她說了什麽?你一直以來……都如此殘忍嗎?”

女人收起了笑,臉上的表情卻如同看戲。“我才不要,讓這宮裏的男人好過。”

“她……就那樣死了?”王紗涼問。

“不錯,我從沒想過,一個十歲的女孩,能做到那樣。”悠女道,“其實不瞞你……我最開始以為弄軒會青睞你,是你身上的確有某些和雅昭相似的地方。”

王紗涼想了想,又搖頭,“我沒見過她,自然不能說哪裏像或是不像。不過若是我,定是不會甘心那樣死的。聽你這樣說,我好佩服她。也難怪,弄軒記了她那麽久。”

“是啊,整整十年了。弄軒從不曾忘記過她。”悠女道。

“那個李太後……又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她不僅是弄軒的母親,也是我和弄軒師父的師妹。算起來,她和我們還是同出一門。淩公子應該知道,北玄一派。”

“那個神秘至極的門派?”淩經嵐臉上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沒想到,你們竟是北玄門下。”

“嗯。我也搞不懂。李太後本是北玄的高徒,後來卻跑到王宮當宮女,再後來一步步,居然生了長子當了皇後。”悠女道,“她把弄軒送到北玄派,那時弄軒才四歲。我便在那時遇見他。然後,弄軒還需回王宮學習如何當一國之君,師父便帶著我,一同和弄軒回了北陵王宮。想來啊,師父是極愛李太後的,否則怎會答應做這種事?”

“那李太後她——”

“事關她母親。上次你也說,等弄軒自願說的時候再告訴你,我便先講到這兒吧。”悠女抱歉地皺了下眉。

“我理解。你總是為他著想的。”王紗涼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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崆明王朝,帝都,皇宮。

韓茹親自端著藥去了一個人的房。

“啊,韓姑娘,你怎麽來了?”李夙鈴忙從床上坐起。

韓茹順勢把藥倒在土裏,便道:“不用再裝病了。要知道皇後已經走了。”

“是,韓姑娘。”李夙鈴欠身。

“我曾囑咐你的,你都記好了吧?”

“是,夙鈴不敢忘記姑娘的教導。皇上的喜惡,我都記下了。”

“嗯,用不著我提醒你,你也該知道如何提防著另外三個人吧?”

“嗯。夙鈴把她們的性格弱點大都看在眼裏了。”

“那便好。很快就可以做事了,把自己打扮好些。記住皇後喜歡的裝扮了麽?”

“也記住了。”李夙鈴點頭,看著韓茹就欲離開了,“韓姑娘……”

“還有何事?”

“那個王皇後……到底是何模樣啊?我一直裝病……未曾見過她。”

“見到她還有今日的你?她看你眼睛就會把你趕出去。至於她的樣子麽……”韓茹輕輕一笑,“很大可能你是會再見到她的。不過,我有辦法,讓她到時候也隻能成為你奚落的對象。”

韓茹笑著走了。

李夙鈴也想,那皇後定然是不漂亮的。雲妝她們,不也狠狠把她的樣貌批評了頓麽。

不錯,她一開始就被韓茹看中。彈琴刺繡的技藝,那雙眼睛,還有稟性。

是韓茹想辦法,讓她進了宮,讓她繡了月下牡丹的吉品,讓靳樓看見她的那雙眼,讓她如自己所願進了這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