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入學以來,張敏之第一次和太子殿下走得如此近。
天上繁星點點,地下人聲稀稀。已入深夜,溫度從白日的燥熱,漸漸變得涼爽起來。夏日涼風經過他,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味。
“大人身體還好嗎?”張敏之說。
“嗯,還不錯,”朱佑樘語氣平平說,“肯定會是你強壯的大腿的。”
自己的心思,被當事人這麽直白說出,張敏之難免有些不好意思。
她說:“我就是想關心關心你……”
“是嗎?”朱佑樘好看的眼睛瞥她,“那我怎麽很難見到你,偶爾看到你的時候,你都和萬萬在一起啊。”
太子殿下這是誤會自己和方家走得太近了嗎?
張敏之一個激靈,趕緊解釋,“萬萬說這次事情是她爹主管的,她跟著我,調查起來能省掉很多麻煩。”
“萬萬很可愛,書院裏很多人都很喜歡她,“朱佑樘悠悠地說。
張敏之對天發誓道,“我對她絕對沒有那個意思,大人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絕對不是被女色所迷惑的那種人。”
朱佑樘……
我知道你是女人,當然不會被女色所迷惑,但萬萬不知道啊,萬萬被你迷惑了,是個男人都看得出來吧。
朱佑樘咳嗽了幾聲,說:“現在孫誌謙還沒擺脫嫌疑,你的任務還沒完成,回頭還是把心思多用在查案子上吧。”
張敏之一顆心七上八下,太子殿下這還是不相信自己,覺得她被美色迷惑住了啊。
她口不擇言道,“大人,你一定要信我,就算不為了完成你的任務,我也是一定要把孫誌謙救出來的,再說了,論美色大人您比萬萬強太多了,我就算是那種被美色迷惑的人也是被大人您迷惑啊……”
一言既出,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調戲了太子?
太子會不會生氣?
李璿這時候會不會出來,直接把自己拖下去一頓打死?
自己的話為什麽聽起來好像路邊調戲小娘子的惡公子?
張敏之十分緊張,四處張望,所幸兩人已經走到了學院關押犯人所在的地方了。因為李臻是曹國公後人的緣故,李璿並不想他被官府的牢房關押,所以暫時將他收押在書院的一處,並由官府派人來看管。
在外巡視的人明顯都認出朱佑樘來,一路客客氣氣帶著兩人進了牢房裏。
李臻一眼看到張敏之,麵容扭曲,大叫了聲,“張敏之,你來做什麽?看我的笑話?”緊跟著,他才注意到角落裏的朱佑樘往門外走,不由冷笑著提高嗓門說:“我知道你怎麽敢勾引萬萬,又如此膽大找我的麻煩,原來你早就抱上太子的大腿了。”
張敏之察覺到他話裏的憤憤不平,故意說道,“怎麽?你嫉妒啊?也是,你想抱太子的大腿,但就是抱不上啊,看你平時就知道,你連孫誌謙都嫉妒,所以才想著陷害他嘍。”
“我嫉妒他?你開什麽玩笑。孫誌謙是什麽東西,憑什麽來教訓我?我不過是要對他小懲大戒,讓他知道,腦子好比武功好更強大!”
“你這麽看不起他,還不是進來了?”張敏之笑嘻說。
“那還不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多管閑事,”李臻瞪著她,片刻後,他又笑了起來,“不過孫誌謙也和我一樣,他也沒放出去啊,你不用想從我這裏問出什麽了,張敏之,你就絕望地等著孫誌謙在牢裏呆到死吧。”
“李臻,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張敏之說,“你連你哥哥李璿一半都比不上,精心布個局,自豪死了吧你,結果我隨便看看就看穿你了,你說說,你這麽差,太子身邊怎麽可能用你這樣的?”
“張敏之,你不要太小人得誌,”李臻氣呼呼道。
……
朱佑樘靜靜站在牢房門外,他的對麵是一臉憔悴的李璿。
他開口問道,“你要進去嗎?”
“他應該不想見到我,”李璿苦笑著說。
果然,他緊跟著就聽到李臻的咆哮聲,“李璿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是能打一點?光能打有什麽用?隨隨便便就被人下套,還不是乖乖要進去,我比他強多了,我比他強多了。”
李璿麵露苦澀,聽到這裏,終於忍不住衝了進去,他的眼裏喊著水光,“李臻,你就這麽不喜歡我這個哥哥嗎?”
張敏之很少見到李璿情緒外露,這看起來已經不像平時的他了,果然另一邊李臻冷下臉來,說:“李璿,你少做這副假惺惺的樣子,好像你多重視我似的,抓我進來的人,不是你嗎?”
“你殺了人!李臻,你小的時候,不是這樣視人命如草芥的。”
“你住口,”李臻激動地說,“你有什麽資格說小時候,小時候你不就是靠蠻力贏了我罷了,我哪裏不如你?到現在,我還要活在你的陰影下,嗬嗬,你說不想讓我住在官府的牢房裏受辱,所以特地將我看押在書院這裏,別人都誇你李璿是個好哥哥吧,也就我知道,你隻不過時時刻刻想表現你有多厲害罷了。”
“李臻,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李璿的眼淚流了出來,“小時候你要是說出來你想做太子殿下的護衛,我一定不會贏你的,我隻不過覺得做護衛很危險,隨時有可能死去,我不想看到你身處危險中……”
他看李臻沒有任何反應,繼續說:“你跟著老四這麽久,別的不說,上次滄州的事情,你應該有所耳聞,當時我和太子都身受重傷,我倆都差點死了……”
李臻的臉上,終於有所動容,他說:“那也隻能怪你們太蠢,若是以我的智商,你們何至於被人算計。”
“你這麽聰明,現在怎麽會成為棄子,”李璿痛心疾首,“你現在,隻不過被人放棄了,你其實早就心裏有數,隻不過不想承認罷了,弟弟,當初,當初,你就不應該摻和進來這件事。”
他壓抑哭泣的聲音,眼淚卻流滿了麵龐。
張敏之悄悄從李璿身邊撤出牢房,她的臉上泛起了一層自信的光芒,看著格外的耀眼。
“你有方向了?”朱佑樘問道。
“有是有,隻不過憑我個人的力量,有些地方我沒有辦法做到,需要大人您的幫助。”張敏之坦然說道,並沒有硬撐著。
“有什麽問題,之後李璿都會幫你。”朱佑樘淡淡說完,又加了一句:“他也想徹底洗脫李瑧殺任一飛的嫌疑,平民身後並沒有大家族撐著,任一飛有。”
張敏之心下了然,不禁為平民感到悲傷,這個大概就是許許多多人削尖了腦袋往上爬的原因吧,如果任一飛是旁人,這個案子恐怕也就草草了結,就算後麵發現的這些新問題,也不會公諸於世,而這些新發現的問題背後如果沒有人家的影子,那才奇怪了!
“是!”張敏之應了一聲。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朱佑樘邊往回走,邊在路上問道。
“昨天我還去了一趟衙門,查看了李瑧的口供,發現他並沒有提及在任一飛床頭放冰塊的事情,今天我和李臻確認了,之前也拜托李璿找了一下孫師兄,他們二人均表示沒有將冰塊放到任一飛床頭。所以我想,下一步,我需要做的有兩件事。”
“一件是找到放冰塊的人,另一件呢?”
“是誰將李瑧所製的春宮圖放到孫師兄的房間的,這一點很重要。”張敏之分析道:“孫師兄當時給我看的時候,明確告訴我,他隻得了一份特製的春宮圖,而李瑧也告訴我,磊子跟他說的時候,也提及曹玄章隻要了一份,現在,他們口中的那一份春宮圖好端端地放在官府裏,那麽,被燒毀的那一份是從哪裏來的,這是一個問題,另一個問題是,是誰將李瑧的那份放到了孫師兄的房間裏呢?”
“所以你去找了管鑰匙的先生?”
張敏之點了點頭:“是的,書院的宿舍的鑰匙是由宮中巧匠特製的,尋常小賊根本打不開,必須要有匹配的鑰匙才可以,我想問問先生這邊的備用鑰匙是否有丟失,得到否定的答案,可是,我卻從鑰匙上發現了一樣東西。”
朱佑樘看向她,靜等下文,張敏之緩緩說出兩個字:“胰子。”
朱佑樘微微眯起眼,顯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人將鑰匙印在椅子上,拿出去配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鑰匙?”
“是,書院的鑰匙形狀特殊,想做過的人肯定印象深刻,為了縮小範圍,我還仔細地問過保管鑰匙的先生這幾日所做的一些事情,後麵我就發現,他在五天之前,曾經跟人出去喝酒,喝了挺晚才回到書院,其他時間,都沒有鑰匙串都不離身的,想來,能下手的也就是那個時間點,隻要去鎖匠那找一找偷走鑰匙那一日到任一日事發前一天去打鑰匙的人,我想,目標就能更縮短一些。”
朱佑樘沉吟一番,說道:“但是有些人,未必會在長沙府找鎖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