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敵手(二)

綠裳少女對阿佩一努嘴巴,阿佩叫道:“我才不要碰這樣一個又臭又髒又難看的人哩!”

錦衣青年笑道:“我倒覺得這位公子長得一表人才。”

端木回春詫異地看向他。他生性喜潔,最是注重儀表,因此跳入水中第一件事便是借水自照,說實話,若非他知道自己是何模樣,決計無法從水中倒影認出本來麵目。

阿佩道:“公子,你眼裏隻怕沒人不是一表人才的。”

錦衣青年道:“閑話休說,先將人扶起來。”

阿佩見躲不過去,隻好磨磨蹭蹭地走到池邊,衝端木回春伸手道:“你不過來,難不成還要我跳下去抱你?”

其實並不是端木回春不願動,而是鐵鏈陷入土裏,讓兩條腿牢牢地釘在原地。他苦笑道:“腳上拖著鏈子,走不動。”

阿佩怒道:“騙人。你分明是故意留難!”

端木回春深吸了口氣,整個人彎腰到水下,將鐵鏈撈起,弓著背慢吞吞地朝池邊挪動。由於他一口氣挨不得很長,因此從池中央到池邊短短幾步路,他一共換了三次氣。

等他走到池邊,阿佩已經氣得臉都綠了,“裝模作樣。”她將手伸向他,冷冰冰道,“還不快上來?”

端木回春看也不看她,雙手按著池邊青石,一點點得將身體挪動上岸。

“你……”阿佩剛要發作,就見錦衣青年雙手扶住端木回春的肩膀,將他提了上來。

鐵鏈沉重,撞擊青石叮叮當當響。

錦衣青年彎腰,手指摸著鐵鏈一用力,鏈子便從中斷裂開來。

端木回春學書生揖禮道:“多謝公子。”

錦衣青年微笑道:“不必多禮,我姓姬,名清瀾。”

端木回春道:“姬公子。”

“不知閣下如何稱呼?為何淪落此地?”姬清瀾問道。

端木回春道:“在下孫隱,原本去聚城探親,誰料半途被人劫持到此地……”他低下頭,身體微微輕顫,似不勝委屈。

姬清瀾輕歎道:“是了。自從魔教占據聚城之後,原先盤踞聚城周圍的綠林大盜便改做了人販子生意,將聚城附近的無辜百姓偷運到西羌來賣。”

端木回春突然咳嗽起來,且一發不可收拾。

阿佩陰陽怪氣道:“還是個病鬼。”

姬清瀾道:“阿環,帶孫公子去客房。”

綠裳少女阿環應聲,對端木回春道:“你跟我來。”

端木回春穿著濕衣被風一吹,忍不住哆嗦了下,衝姬清瀾又揖了一禮,才顫悠悠地隨著阿環去了。

阿環比阿佩安靜得多,沉默了一路,到了客房前,才道:“你先把濕衣服脫了,我叫人給你打熱水洗澡。”

端木回春連忙稱謝。

待她走後,他才推門而入。客房朝北,略顯暗沉。不過進門一幅青山綠水圖,窗邊兩盆文竹,稍稍修飾房中的不足,平添幾分雅意。

他在房間裏兜轉了一圈,才在靠窗椅子上坐下,將之前為了不讓九姑娘察覺而驅散的真氣一點一點地收回來。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端木回春急忙轉身趴在茶幾上,狀若瞌睡。

門被輕敲兩下,不等他開口就推了開來。

兩個粗壯的婦人抬著一桶熱水進來,放在桌邊,又將皂角和一套幹淨衣物放到桌上。

端木正要說多謝,兩個婦人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縱然如此,此刻已經是這兩個月來端木回春心情最好的時刻。他關上門,立時脫了衣衫跳進木桶裏。從前他日日沐浴更衣,隻覺理所應當,如今才知,沐浴實是人生一大享受。

他在水裏足足洗了半個時辰,直到水涼了,才依依不舍地起來,換上那套幹淨的衣物。

看著銅鏡中穿戴整齊的自己,端木回春先是一喜,隨即想到起一件事驚出一身冷汗。雖說聖月教派去偷襲魔教的高手幾乎全軍覆沒,但難保有漏網之魚。他當時並未對自己的容貌做過任何掩飾,若是漏網之魚回到教中,他的身份隻怕立刻就要泄露!

咚咚。門被輕叩兩聲。

端木回春收斂心聲,轉身開門。

門外站的是阿環。她看到端木回春微微一愣,語氣比之前柔和許多,“公子請你去廳堂用膳。”

“多謝阿環姑娘。”端木回春微微一笑道,“請帶路。”

阿環別過頭不再看他,但是腳步卻放緩許多,似乎怕他跟不上。

端木回春想起之前明尊也曾潛伏在雪衣侯府,情形比他好不了多少。既然他可以挺過去,他當然也可以。他如此想,心頭微微一定,腳步也比之前輕鬆起來。

阿環突然回頭看他一眼。

端木回春心中一凜,想到這裏既是聖月教總壇,必然臥虎藏龍能人輩出,自己若不打起一萬分精神,隻怕不須他人指證,自己便會露出馬腳。

想著想著,便到了廳堂。

姬清瀾換了一身衣裳,去了羽冠錦衣,散著發,穿著淡青色長袍,舉手投足之間頗有幾分魏晉之風。

“姬公子。”端木回春又是一揖。

姬清瀾起身回禮道:“請坐。”

端木回春麵露猶豫,在姬清瀾再三邀請下,才羞澀坐下。

姬清瀾親自斟酒道:“不知孫公子日後有何打算?”

端木回春激動道:“不知姬公子能否送我回聚城?若是能送我回去,我必定,必定做牛做馬以求報答。”

姬清瀾輕輕搖了搖頭,歎氣道:“此事不易。”

端木回春對此本不抱希望,但聽他如此說,心裏頭還是涼了半截,臉上更是不掩失望之色。

姬清瀾問道:“你可知此處是何地?”

端木回春道:“我看到外頭的匾額寫的是異客居。”

“異客居,異客居,我在此也不過是一個異客而已。”姬清瀾說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端木回春驚訝地看著他。

姬清瀾道:“不瞞你說,此處是聖月教。”

端木回春一臉茫然。

“聖月教在西羌的地位猶如魔教於中原。”

端木回春此刻卻是不能再故作無知,恍然道:“莫非也是江湖門派?”

姬清瀾道:“不錯。我在此處也不過是個客卿,縱然想送你回家,也是有心無力。”

端木回春強笑道:“自被強擄以來,我便不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穿如此幹淨的衣裳坐在如此亮堂的地方,姬公子待我如座上賓,我已是感激不盡,哪裏還敢再有非分之想?”

姬清瀾道:“孫公子若是不嫌棄,不如留在異客居。我雖不能送你回鄉,但衣食住樣樣不會短缺。”

端木回春眼中難掩失落,卻仍是起身抱拳道:“多謝姬公子收留。”

姬清瀾起身笑道:“快快請坐。”

端木回春重新坐下,正要提筷進食,就看到姬清瀾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匣子,然後輕輕打開。一陣若有似無的藥味撲鼻而來。

光是聞著味道,端木回春便覺得心頭一緊。

姬清瀾含笑道:“我異客居有一個規矩,但凡留下之人都能服用一顆鎮心丸。此丸能明目養顏,提神醒腦,每月服用,還能延年益壽。”他說著,將匣子推到端木回春麵前,微微一笑道:“請孫公子一試。”

恐怕這鎮心丸鎮的是威。他不必看,便知這鎮心丸必是某種□□,一旦服用,後半生便隻能受其控製以求每月施舍。

端木回春努力控製著表情,不讓臉上露出半分不甘和驚懼來。他故作好奇地望著匣中的藥丸道:“這藥丸真有如此大的功效?”

姬清瀾道:“孫公子一試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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