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堆積了一冬的雪也融化，在琉璃瓦上綴成冰淩。冰淩又化成水,滴滴答答落下。窗外的柳樹漸漸發芽,一抹新綠鑽出來，在灰突突的樹梢上格外醒目，康熙三十四年的春天開始了。
阿哥所內,笑怡坐在書桌前合上賬本伸了個懶腰。鼓瑟帶人抱著一大摞布料過來，攤開在窗前的方桌上，拿起其中一匹寶藍色的。
“主子,您看這塊料子如何。”
笑怡起身，在一堆布料裏挑挑揀揀，最終選定了一塊粉紅色和一塊嫩黃色，“就這倆吧,寶藍色的也留下。至於剩下的,過會兒拿去後院，給郭氏和宋氏瞧瞧。”
在這種事上，笑怡向來不會故作大方。她是福晉，本就該她先挑。她不喜歡不需要的讓宋氏和郭氏隨便選，就是給她們的恩典了。
從外麵走進來的胤禛剛好聽到這話，走到桌子前隨意拿起兩匹，“就這兩匹吧。”
“鼓瑟，你給宋氏和郭氏送去吧。”
鼓瑟福身出門，向後罩房走去。胤禛拿起笑怡手上的布料，“這是要給瑤兒做衣裳？”
“是啊，瑤兒一天一個樣，這個冬天她又長高了不少。眼看要開春了，妾身想著，得提早把衣裳做出來。”
四爺幾不可見的點點頭，不管前世還是今生，福晉對孩子的心思卻是一直沒變。盡心盡力，事必親躬。
“那就多做幾身，也方便換著穿。”
笑怡聞言，又拿出匹料子，“這些也該足夠了。”
胤禛伸手又加了兩匹，“先做這些，不夠了再添。笑怡做不過來，就讓針線上那些人去做。還有後罩房那邊，不必對她們太過優待。”
“總歸是自家姐妹，妾身想著讓她們做兩件合心的衣裳，也好高興高興。”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笑怡臉色微微有些不自然。看她這樣胤禛更是高興，福晉果然在乎他。隻是為了有個好名聲，即使心裏再不樂意她也善待宋氏和郭氏。其實再往深處想，福晉這麽做不還是為了他？畢竟有個賢惠的福晉，他出門辦事也麵上有光。
腦補滿意了，胤禛對笑怡更是憐惜。兩輩子福晉一直在為他勞心勞力，而他上輩子竟然連最後的體麵都沒給她。越想越愧疚，他抓起福晉的手，
“不過是伺候笑怡的奴才罷了，哪用得著姐妹相稱。你以後隨便挑，這宮裏沒人說得出什麽的。”
成親四年，現在被他抓著笑怡已經不別扭了。雖然心裏對這個男人沒有那種愛，但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隻有四爺好了，瑤兒的身份才會貴重。
笑怡一向想得開，她會做好自己該做的。至於不該做的，她一向都不會多嘴。四爺剛開始當差，就受到了吏部的種種阻攔，就連阿瑪也九曲十八彎的給他找了點兒小麻煩，算是為她這個閨女出了口氣。
“妾身醒得，一切依爺的吩咐去辦。”
見她應下了，胤禛因辦差不順而有些煩躁的心，瞬間平靜下來。不管如何，他還有福晉陪著他。
“阿瑪、額娘，瑤兒睡醒了。”
聽到閨女的聲音，笑怡不動聲色的鬆了口氣。剛才房裏那種氣氛，實在是太讓她尷尬了。抽回被四爺握住的手，她兩步走到門邊，抱起了要買過門檻兒的瑤兒。
剛剛睡醒，小丫頭的眼皮有些紅腫。看到那麽些布料，她伸出手拿起一條比在自己身上，“額娘，好看！”
“這些都是給瑤兒的，瑤兒喜不喜歡？”
胤禛從笑怡懷裏抱起女兒，低頭小聲的問著她。
“瑤兒喜歡，不過都給瑤兒，阿瑪額娘就沒有了。這個給阿瑪，這個綠色的給額娘。”
小丫頭貼心的舉動，讓笑怡和胤禛心裏暖暖的。正想抱起女兒親一親，門外傳來蘇培盛的聲音。
“爺，毓慶宮那邊來傳話了。”
胤禛遺憾的放下瑤兒，對著門外冷氣十足的喊道：“進來！”
蘇培盛躬身進來，“給爺、福晉、大格格請安。”
胤禛撂了下袍子，聽蘇培盛繼續說道，“爺，太子爺傳您一起去乾清宮。”
太子有令事不宜遲，胤禛抱了下瑤兒，“阿瑪回來再陪你玩兒。”
瑤兒衝著阿瑪揮了揮小手，“額娘說阿瑪是做大事的人，阿瑪去忙吧，瑤兒和額娘等著阿瑪。”
捏了下閨女的小臉，胤禛帶著蘇培盛出了門。笑怡拿出一堆花樣子，讓芷瑤挑選喜歡的。
“額娘，要小兔子、小鹿。”
“這些額娘給你繡在荷包上好不好，這樣你可以一次拿好幾個玩兒。”
衣服隻能穿一件，但是荷包可以拿好幾個。小丫頭拿著手指數了數，還是繡在荷包上好，點點頭伸出三根手指，“要三個荷包！”
“好三個，額娘給你做這個花紋好不好？跟額娘的一樣，瑤兒穿上絕對漂亮。”
小丫頭頭點的跟個撥浪鼓似得，“要，瑤兒和額娘一樣，阿瑪也和額娘一樣。”
笑怡把閨女抱在懷裏，這丫頭怎麽都讓人愛不夠。小丫頭乖乖坐在額娘懷裏，看著簾子動了動。
“是鼓瑟姑姑。”
“奴婢給主子、大格格請安。”
笑怡把瑤兒放在旁邊，拿了個玉佩給她玩。自己則是邊整理布料，邊問道後罩房的情況。
“主子，剛看到布料時，宋主子和郭主子都不太滿意。但是奴婢說出是爺親自選的後，兩人就歡天喜地的收下了。”
笑怡嘴角輕揚，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樣。雖然不關心後宅事，但四爺對布料優劣還是認識的。剛才他選得那兩匹，顏色老氣不說，材質在那堆布料裏也是墊底的。宋氏和郭氏習慣了上等絲綢，看到這些可不得不高興？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像宋氏和郭氏那般人家，沒進宮前能不能見到宮中這些料子都是個問題。做丫鬟時她們也不能穿綾羅綢緞，進了阿哥所這才幾年，就被養的非上等綢緞就不樂意穿了。
“額娘，她們都很開心？”
稚嫩的聲音傳來，芷瑤正疑惑的看著她。笑怡看到烏嬤嬤有些不讚同的瞅著她，剛想走上前，她忙打個手勢阻止了她。
“是啊，瑤兒知道她們為什麽開心麽？”
芷瑤搖搖頭，又點點頭，“瑤兒知道，因為是阿瑪送的。”
這下疑惑的變成笑怡了，看著眼前的女兒，她才三歲啊，竟然一下就點到了其中的關鍵之處。
“阿瑪送瑤兒禮物，瑤兒會開心。那阿瑪送她們禮物，她們也會開心。”
果然是她多想了，原來瑤兒是這麽認為的。笑怡把閨女抱在膝蓋上，捋了捋她的劉海，“瑤兒說得對，但是還有一部分原因。”
“額娘，是什麽原因。”
“在咱們院子裏，你阿瑪是最厲害的。他說的話，任何人都不能反駁。就像你皇瑪法送給你玉佩，別人都不敢欺負你，有些丫鬟奴才們會對你更好一樣。”
芷瑤食指抵在唇間，歪著小腦袋，“那阿瑪送了，院子裏的奴才們就會巴結他們。不行，他們隻能聽額娘的話。”
女兒果然是聰明，笑怡把她抱得緊了些，“瑤兒說，是額娘厲害，還是宋氏郭氏厲害？”
“當然是額娘，額娘不僅厲害，而且人也好，瑤兒最喜歡額娘了！”
“所以瑤兒，這些額娘不怕。你要記住這一點，你的皇瑪法是皇上、是天子，你的阿瑪是皇子，你的出身不比任何人差。你生來就不用跟有些人計較，因為你隨口一句話，就可以決定她們的命運。”
“瑤兒記住了！”
撫摸著女兒的頭，笑怡語重心長的說道，“但是有些人，他們比你厲害。所以瑤兒一定要乖乖的，讓他們都喜歡你，關鍵時候幫你說話。”
一下接受太多內容，小丫頭有點迷糊的看著額娘，笑怡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瑤兒不用想太多，有額娘在呢。”
小丫頭打了個嗬欠，這麽一會兒她又累了。哄著女兒睡下，給她蓋上被子，笑怡瞧著烏嬤嬤一臉不讚同的樣子，歎了一口氣。
“嬤嬤是不是覺得，現在教瑤兒這些，還為時尚早。”
烏嬤嬤點頭，“主子，小主子現在才三歲。再說她這麽尊貴的身份，將來的額駙怎麽敢欺負她。”
“三歲在宮裏已經不小了，嬤嬤你看我，還不是吃了這方麵的虧。”
想起這烏嬤嬤就有些感傷，“格格，當初老爺和福晉也沒想到，你會嫁的這麽高。本以為依著烏拉那拉府的門第，怎麽都能給你撐腰的。”
笑怡有些疲倦的揉了下太陽穴，“罷了，說這些也沒用，左右現在日子越來越好。隻是瑤兒這性子不知道隨了誰，格外心軟。她對人寬和是沒錯，但也該知道什麽時候該嚴厲，這個度要拿捏好。多教她點兒，總比到時候抓瞎要好。瑤兒本來就聰明，一學就會了。”
“哎，都是老奴想岔了，還是主子想得周到。”
笑怡讓人把布料收起來，“不說這些了，剛才爺出去，是怎麽回事兒？”
“老奴方才倒茶，問了下春杏。隱隱約約的聽說好像是西北那邊的事，前朝的事她也不清楚。”
笑怡了然，噶爾丹這些年一直不平靜。算算這日子，也到了康熙要布局的時候了。掖了掖芷瑤的被角，她起身寫了封信，交給烏嬤嬤。
“讓咱們的人交給阿瑪。”
平定西北是康熙三十年後最大的戰事，烏拉那拉家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