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鈴聲在空曠的大樓裏突兀響起。
葛叔在聽到這陣鈴聲後,眼神慢慢變了。
蘇蔓一時間被他的眼神震懾住。
非要形容的話,大概就是前一秒鍾,葛叔的眼睛裏還有對生命的敬畏,可現在,人命在他眼中忽然變得不再重要。
就好像人在殺第一條魚的時候還會害怕,可魚殺得多了,也就無所謂了。
蘇蔓意識到葛叔心態變化的來源是那通電話。
一定是他的雇主在催促他盡快動手。
鈴聲是宣告她死亡的最後通牒,可往好的方向想,也可能會是她的生機。
會催促,說明應該是有人要趕來救她了。
蘇蔓猛地鬆開了手,慣性作用下一直緊繃著身子的葛叔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蘇蔓沒有絲毫猶豫,轉身瘋狂往門口跑去。
幽暗的樓道裏,她的腳步一刻未停。
即使摸黑摔得頭破血流,膝蓋青紫一片,肺幾乎要跑到炸裂,她也不敢停下。
蘇蔓在前邊跑著,葛叔在後麵追,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幾十階的台階根本不需要跨多少步。
葛叔一腳踹上她的後背,蘇蔓猝不及防地往前一撲,竟跌跌撞撞地滾到了樓道的小窗邊緣。
好消息是,她及時刹住了腳步。
壞消息是,廢棄大樓的窗沿並沒有安裝任何扶欄。
再往前一步,她便會從萬丈高空中墜下。
摔成肉泥。
她的身後,葛叔拿著刀在步步緊逼。
蘇蔓迅速彎下腰,撿起一塊半破損的磚頭,狠狠攥在手心。
“你別過來!”
她渾身是傷,藥效偏偏再次湧上來,雙手雙腿軟得不像話,她拚盡全力才勉強站穩。
兩個瘋瘋癲癲的醜角,一個舉著刀,一個攥緊磚頭,誰都不肯讓步。
“姑娘,你跳下去吧。很快就結束了,不疼的。”
“你要是怕路上沒有伴,等你跳了我就下去陪你。”
“算我求你了。”
葛叔舉著明晃晃的尖刀,幾乎踱到了她的跟前。
“……”
她才不要乖乖跳下去!
蘇蔓寧願被對方捅上幾刀,好歹及時去醫院還有可能撿回一條命。
實在倒黴死在了半路,也會被定責為他殺,但凡厲聞川有點良心也會幫她查一查幕後黑手,不叫她死得那麽憋屈。
腰間的手機再次響起,葛叔雙目赤紅,眼淚跟著往外流。
“姑娘,對不住了。”
蘇蔓被猛地推了一把。
……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狂風將蘇蔓的長裙吹得獵獵作響。
求生的本能令她在下墜的那一刻,狠狠拽住了葛叔的手。
她半吊在窗沿邊。
葛叔則被她拽得一個趔趄,半個身子也懸在了窗外。
“放手!”
切身感受到三十多層的高度,葛叔頓時倉惶失措。
當死亡橫在眼前時,過去那些不怕死的言論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葛叔咬著牙,幾巴掌扇在了蘇蔓的腦門上,力道極大,打得她耳鳴了一瞬,腦袋嗡嗡作響。
蘇蔓仍是不肯鬆手。
男人老淚縱橫,一滴一滴砸到她的臉上:“姑娘,我女兒每個月都要做化療,她真的不能沒有我。”
“她媽媽走得早,她隻有我了,我要是死了,她會很傷心的。”
蘇蔓不想聽這些悲催故事,葛叔悲壯又極具鼓動性的聲音卻一直往她耳朵裏鑽。
“可你不一樣,你死了,沒有人會為你難過。”
“我早就調查過你了,你父母把你嫁到厲家以後就沒再顧過你的死活,你的丈夫也不是很喜歡你……”
“閉嘴!”
蘇蔓咬牙切齒地罵道。
她才不要死在這裏。
她憑什麽要死在這裏?
就因為她沒人疼沒人愛,死了也不會有人為她掉眼淚,她就活該死?
什麽強盜邏輯!
蘇蔓眼眶泛著紅,臨死前也要逞強:“你胡說八道什麽,我的丈夫很愛我,我要是死了,他掘地三尺也不會放過你的!”
葛叔愣了一下,隨即撿起旁邊的碎磚塊,狠狠砸向蘇蔓的手。
邊砸邊哭。
“姑娘,你別哭。”
“你也別怨我。”
“我隻是個可憐人,你也可憐……”
蘇蔓一雙手被砸得血肉模糊,終於漸漸地失去了力氣。
連求救都喊不出來。
沒辦法了。
她再怎麽想活下去,三十多樓的高度,一切都是回天乏術。
或許隻有超人瞬間趕到才能救她。
蘇蔓絕望地望著浩瀚星空。
她能感受到自己正在飛速往下墜。
也好。
至少死的那一刻她成了一隻自由的飛鳥。
一個人影忽然從對麵大樓的施工吊架上晃了過來。
飛蟲振鳴,星光璀璨。
狂悖的颶風忽然靜止。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逆著探照燈光,男人的臉晦暗不清,可那隻牢牢攬住她的手,卻過分熟悉。
“你可真狼狽啊。”
男人笑得肆意又邪氣。
蘇蔓仰著臉,幾乎看呆。
“聞川?”
厲聞川真的來救她了?
還是飛著過來的?
蘇蔓懷疑自己正在做夢。
幸好男人腰上的纜繩為眼前的一切增添了一點真實性。
“真的是你?”
厲聞川一雙漆黑的眸鎖在她的身上,笑得愈發不羈:“怎麽?不信是我救的你?”
“剛剛不還在那裏大放厥詞,說我很愛你,你死了我都要掘地三尺幫你報仇的嗎?”
蘇蔓怔然。
一股溫熱的麻意,從她的天靈蓋,順著脊柱一直竄到了腳尖。
兩人在空中**啊**,每一秒都是心跳的極限。
葛叔此時也發現了不對勁,剛探出腦袋,厲聞川利索地舉起了槍,子彈極快地穿透他的頭顱。
他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蘇蔓身子僵直了一瞬。
倒不是她有多聖母心,她早就知道,眼下這種情況,不是葛叔死就是他們亡。
可看著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麽死在自己眼前,蘇蔓還是感到了極度的不適。
以及對未來的深深恐懼。
她往後難道要一直麵對這樣的人生了嗎?
“他們會衝你來,大概率也是因為我。”
厲聞川似乎識破了她的心事,他垂著眸,對麵大樓的探照燈光為他的身影覆上一層白金色的氤氳柔光。
“如果你想退婚,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
這次,蘇蔓沒有馬上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