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坡不算太高,墜下去還不至於會摔死。

偏偏這片山坡亂石叢生,厲聞川在不慎滾落時雖及時抓住了旁生的藤蔓,卻還是不小心劃傷了小腿。

本就疼痛難忍的腿傷又加重了幾分。

厲聞川借著力,在一處緩坡停下。

他淡然地躺倒在草坡上,摸到一手的黏膩。

看著被遮在雲霧背後的太陽,厲聞川腦海中漸漸浮現出蘇蔓的臉。

她現在應該不用再裝出一副依賴他的模樣了吧。

估計見他滾落山崖的那一刻,她心裏立馬就生出了想要丟下他獨自離開的念頭。

想到這裏,厲聞川無意識地捏緊了拳心。

可他的表情始終是漠然的。

他大概猜到了開槍追殺他的那批人是誰,也知道了幕後主使者出於何種目的想要他從這個世界消失。

隻是這次他們依舊沒能如願,過不了多久方祁就會帶著手下到這座山裏來尋他,他隻需要在這個緩坡再躺一會兒,就能安全離開。

至於那個丟棄他坦然離開的女人……

也許她能安然無恙地下山回到厲家,再哭哭啼啼一通,撇清她丟下他不管的罪責,繼續當她的厲少奶奶。

也許她會在下山途中撞見那些殺手,再被他們一槍打穿腦袋……

想到女人腦門上開出一朵血花的模樣,厲聞川感到一陣快意,背叛者的下場理應如此。

但快意一瞬而逝,湧入心頭的煩悶感叫他雙目赤紅。

他一時分不清這份情緒是叫憤怒,還是叫難過。

厲聞川躺了許久,陽光始終沒能夠穿透厚重的雲霧。

旁邊的草叢卻忽然傳來窸窣的聲響,他警惕地從腰間拔出槍。

是野獸,還是殺手?

厲聞川雙眸微眯,指尖搭上了扳機。

“聞川!”

蘇蔓突然從草叢中閃出身影,整個人撲了過來,抱他抱得極用力。

厲聞川愣了一下,迅速將槍按在自己手邊。

“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蘇蔓把臉埋進了他的肩窩,像是在貪圖著他身上的體溫,整個人高興得發顫。

她的眼淚順著他的脖頸,一路淌進他的胸膛,生出幾朵翻湧的水花。

被忽然抱緊,厲聞川有一瞬的啞然。

蘇蔓沒有丟下他離去是他沒有想過的結果。

如果隻是為了引他入情局,實在沒必要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

厲聞川莫名想起自己十年前讀過的一本書。

書上說,隻要保存得當,種子可以儲存上千年。

它被包裹在堅冰似的外殼裏沉睡著,唯有喚醒它,它才能夠破殼而出,迎來新生。

被蘇蔓抱住的那一瞬間,厲聞川聽到了自己體內傳來的一聲極輕的,種子破殼而出的聲音。

他難得地柔軟了幾分:“剛剛怎麽不丟下我自己先走?”

蘇蔓眨著眼睛,鴉羽上沾濕的淚點仿若葉尖上晶瑩剔透的晨露:“聞川,我怎麽可能丟下你一個人?”

說完就要扶他起來:“怎麽樣,你還站得起來嗎?”

天明明已經亮了,可厲聞川的手下始終沒有找到他們。

蘇蔓猜,或許是因為他們待的這處緩坡太過隱秘,實在不好找。

總歸得先爬上坡頂再說。

可厲聞川起不來,蘇蔓也扶不動他,低頭仔細查看時才發現他的腿受傷了。

那是一道不算太深的口子,血已經凝固,疊在層層舊傷疤之上,觸目驚心。

蘇蔓的眉頭深深皺起,她小心翼翼地觸碰著厲聞川小腿上兩處略微凸起的骨頭,見對方不反感,又大著膽子細細撫摸了一遍。

“聞川,你的腿……是不是以前受過很嚴重的傷?”

她早該察覺到的。

之前逃命時厲聞川為什麽會走得這麽慢,現在又為什麽會站不起來。

一道碎石劃破的口子不至於讓人如此,真正的原因在這兩塊微凸的骨頭上。

厲聞川的雙腿曾經被人打斷過,再硬生生接了回去。

雖不影響行走,但到了陰雨天時會痛得仿佛萬蟲噬骨。

明明該是難以忍受的疼痛,可厲聞川看著卻跟沒事人一樣。

也不知是習慣了多少年。

蘇蔓忽然想起那一夜的泡澡,難道厲聞川當時是因為知道她腿上的傷疤在陰雨天裏也會隱隱作痛,所以才拉著她泡了許久的熱水?

那一晚,她的腿傷也確實沒有複發。

蘇蔓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又自顧自地在心裏否認了這個猜想。

她總是不太相信厲聞川會這麽好心。

隻是當下為了活命,她也無法完全拋下他。

“聞川,那裏有一條小路可以上去,我剛剛就是從那裏下來的,你等一下,我背你過去。”

厲聞川盯著她嬌小的身影,嗤笑道:“你背我?”

他將她攬入懷中的時候,幾乎可以將她整個人包住。

她怎麽可能背得動他?

厲聞川慵懶地伸了個腰:“你自己上去吧,看到方祁招呼他過來就行了。”

“那怎麽行?”

蘇蔓擔憂地看了看四周,“這山上也不知道有沒有野獸,就算沒有,萬一那些追殺你的人發現你了怎麽辦?”

斜坡上可沒有什麽遮蔽物。

“我不可能將你一個人丟在這裏的!”

厲聞川眉頭蹙得很深,他再一次無法理解這個女人。

僅僅隻是誘騙,真的有必要做到這個份上嗎?

蘇蔓卻不管他的拒絕,徑自抱住了他的腰:“你試著站起來,把全身的力氣往我這邊壓,我扶你上去。”

厲聞川使不上力,猝不及防地往前倒,蘇蔓用肩背緊緊抵住他的胸膛,勉強讓他站起來了。

“聞川,扶著我,我來當你的拐杖。”

她引導著他的手往她的軟腰上攬,而她身上的蘭花香氣仿佛一道簾子,將旁的一切氣味都霸道地隔絕在外,好叫他隻能嗅聞她的芬芳。

厲聞川貪婪地將下巴抵在她的頸窩之間,溫熱的鼻息仿佛細膩的指尖一般,在她的鎖骨處四處遊走。

蘇蔓討饒似的喊了幾聲癢。

接著又反複問他:“聞川,你的腿還好嗎?疼嗎?”

句句關切。

可厲聞川也是知道的,蘇蔓此刻背對著他的臉,一定洋溢著得逞的狐狸般的笑容。

她在歡喜著掌握了他的一個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