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蔓從噩夢中驚醒還驚魂未定之時，是秋霜趕緊端來了一杯熱水，拍著她的後背小聲安撫著她。
火光的映照下，秋霜的臉頰顯得更加瘦削了，原本大而有神的眼睛也變得空洞迷茫，眼底下更是一片烏青。
顯然，這些日子以來秋霜也並不好過。
蘇蔓接過熱水，淺淺地抿了一口後又淡淡地掃了對方一眼，接著狀似不經意地開口道：“怎麽瘦了？”
隻這麽一句，秋霜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像是徹底失了桎梏，從眼眶內奔湧而出。
她不敢哭出聲，隻能捂著嘴，眼淚全糊在了她的手背上。
眼見這丫頭快要哭暈過去，蘇蔓隻能歎了口氣，說：“那件事我又沒怪你，哭什麽？”
“你怎麽會不怪我呢？”
秋霜哽咽著，蘇蔓來老夫人這兒這麽久，這是她對蘇蔓說出來的第一句話。
“我那時都差點要害死你了……”
不知為何，蘇蔓腦海裏想到的卻是剛剛的夢境，她舉著槍，而厲聞川在她麵前頹然倒下。
她趕緊搖頭，將夢中駭人的一幕迅速晃散：“我的確沒有完全原諒你，但是──”
“該死的另有其人。”
火光下，蘇蔓的雙眸閃爍著奇異的光點。
她按住了秋霜的肩膀，溫和卻不失力量感地說：“當時脅迫你的，除了蘇長寧，是不是還有厲文彥？”
“二、二少爺？”
秋霜睜大了眼睛，完全沒明白這件事怎麽又和厲文彥扯上了關係。
“……”
蘇蔓很認真地觀察著秋霜的微表情，確定了她沒有在撒謊後，漂亮的雙眸眯了眯。
看來，厲文彥做事很幹淨。
就和他的媽媽甄月如一樣，總是叫人抓不住把柄。
“阿蔓小姐，你的意思是二少爺也是想要害你和大少爺的人？”秋霜止不住好奇，滿臉都寫著擔憂。
“沒事，這件事你就當作不知道吧。”
蘇蔓並不想讓秋霜這個局外人摻和進這件事，她還不夠強大，無法護住所有人。
隻是秋霜的這番話倒是讓蘇蔓弄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老夫人為什麽還會把秋霜保在身邊。
手眼通天的老夫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這個二孫子是什麽樣的人，她和蘇媛之前的“換人”風波的幕後主使者是誰，或許老夫人也早就心裏有數。
把秋霜留在身邊，多半隻是為了封口，當然，實際上也算護了她一命。
否則以厲文彥那樣的陰險性情，一定是會給自己徹底地清除後患的。
想到這，蘇蔓很認真地對秋霜說：“你就乖乖留在老夫人這裏，有關二少爺的事情你一樣都別再去摻和，明白了嗎？”
秋霜沉默了許久，沒有馬上應答。
一直到眼眶重新被眼淚燙紅，她像是下定了某種赴死的決心，對著蘇蔓懇求道：“阿蔓小姐，你利用我吧……”
蘇蔓一怔：“你在說什麽……？”
秋霜難得地聰明了一回，很多瑣碎的事件在她的腦海裏瞬間串聯成線：“厲文彥能利用我第一回，很可能就能再利用我第二回，如果我假意向他投誠，再借機泄漏他那邊的情報出來，你和大少爺就能夠──”
“秋霜！”蘇蔓站起身，猛地打斷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你知道厲文彥是一個怎麽樣的人嗎？你還想算計他？”
怕是情報還沒來得及泄漏出來，人就已經去悄聲息地死在了他手裏。
“可是我不甘心……”秋霜咬緊了唇瓣，“自從發生了那件事後，厲家的所有人都指責我是叛徒，厲老爺大怒著要將我趕出去，甄夫人說我這樣惡毒的女傭該捉去坐牢。”。
“我的父母也並沒有感謝我救了他們一命，隻是怪我害他們平白無故遭遇了這麽一劫。他們還說我是掃把星轉世，誰遇到我了都沒什麽好事……”
許是蘇蔓沒有怪罪於她，秋霜就像打開了話匣子一般，將這些日子以來的苦水倒了個遍。
“我父母覺得我在厲家做出了這樣駭人聳聽的事，厲家是絕計不會再留我了嗎於是提出要把我帶回老家，還說早就給我相看好了人家，讓我一回去就跟那人結婚。”
“我一開始不肯，他們就罵我，說我幹女傭那點錢能拿來做什麽？反正女人到頭來就是要給男人結婚生孩子的，和誰生不一樣？”
“我那時確實沒有臉再在厲家待下去，還完了當初老夫人贖我時的那些錢後就跟父母回了老家……”
聽到這裏，蘇蔓不由得心裏一咯噔。
秋霜繼續往下說。
“好在，這一次的男人要比我媽之前給我找的正常許多，他跟我同齡，脾氣不大，對我也很好，有什麽好吃的都想著我……”
她列舉了對方的許多優點，唯獨沒有說一句自己究竟喜不喜歡對方。
“所以你喜歡他嗎？”蘇蔓替她問了。
秋霜愣了許久，最後搖頭：“我不喜歡。”
也是，如果喜歡，秋霜此時此刻又怎麽會出現在老夫人的宅邸裏呢？
“他真的對我蠻好的。”她很認真地又強調了一次，然而臉上卻看不出任何留戀的表情，“可是人不是隻要對方對她足夠好，就會喜歡上他的。”
秋霜說這話時聲音不大，卻震得蘇蔓耳膜隱隱作痛。
她忽然覺得，秋霜都比她看得通透。
是啊，明明是自己不喜歡甚至害怕的人，明明不想和這樣的人有任何的未來，就因為對方對你還算好，能給你一定的生活保障就一定要被他動搖自己的決心嗎？
在這一點上，秋霜做得很勇敢。
她沒有完全地失去自我，反而是慢慢地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
“所以我和那個男人講清楚了自己的想法，對方也同意了退婚，可是我爸媽卻不樂意了，追著我打了一個多星期，我爸喝了酒甚至要拿砍刀將我砍死……”
秋霜說到這裏，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像是想到了那天的可怖一幕。
但是很快，她的表情又柔和了下來：“說實話，我最後能重新逃出來，也是多虧了那個男人。”
蘇蔓聽著有些感慨，不由得聯想到了自己。
繼而開始苦笑。
如果她最後決定厲聞川時，厲聞川也能這麽輕易且和善地放她走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