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七節 沉沉浮浮
害人流離失所非我所願,但,我必然是要找東方雲奇與簡行清算舊賬的!不用找其他理由,僅僅是為私心。
所以,麵對受害者,才會更加歉疚。
然,我又能怎麽辦?
仇,必須要報,但同時也不想傷害無辜的人……淚眼朦朧間,我無力地看向李墨白。
李墨白的雙眸黑若寶石,靜然若湖麵,專注地看著我,萬千世界,繁華若錦,獨獨倒映著我的身影,堅定不移。
心中一暖,便拋卻了所有雜念。
那老婆婆拿了錢袋在手中,立刻明白裏麵是什麽,受寵若驚之餘,腿腳一軟要跪倒,我忙抬手扶住,看著她佝僂不已的背,喉嚨哽咽說不出話來,隻好揮手示意她離開。
老婆婆眼眶又含了淚,又哭又笑的衝我念了數聲活菩薩,卻再無悲痛之情,麵上眼裏,都是空洞,似缺了靈魂,許久才顫巍巍邁著步子的離開。
我瞅著她的蹣跚不已的背影,心中仍不是滋味,回頭看了看李大煞與許唯,他們兩人會意,對視一眼,許唯悄悄地跟在老婆婆的身後。
我貴為公主,公然給了老婆婆錢財,必然要有人打她主意的,我本是好心,必然不能因此害了她,所以才想讓人跟著她暗中保護著,順便震懾下那些盜賊,好徹底斷絕他們亂打老婆婆主意的念頭。
卻不料,防了盜賊,沒能防住老婆婆自己。
許唯回來後,麵色不太好看,一問下方知,老婆婆將那些錢財沿街分給了需要錢財的陌生人,自己卻一頭撞死在牆上。
許唯隔得遠。根本來不及阻止,老婆婆當即身亡。
我聽後,眼淚終是沒有忍住。晃然而下。我本不想害人,卻總有人因我而死。心中哀戚,難過了許久。
我無法否認自己本心善。當真要狠,也隻有對著敵人才能徹底無情。麵對無辜的百姓。無法不動搖。
直至李墨白領著我去見了那老婆婆的屍體,因為狠狠撞擊過,她布滿褶皺的額頭腫了起來,青紫青紫的,詭異的很。
唯獨幹裂的嘴角帶著笑,微微上翹,表情舒緩。並無痛苦之情,可見死時的心情,應是極為平和。
我這才算釋然,命人好生葬了老婆婆一家。心中暗自想著,至少,沒有讓老婆婆帶著痛苦離開人世。可見,有些事情便是無法阻止其發生,能補償的,還是該補償。
此乃後話。
這廂,老婆婆走遠後。我看向眾人,麵色稍稍凝重,“方才的話,你們有聽到的罷。吾皇仁愛。半夜醒來,也隻在想著如何讓自己的子民過的更加幸福安樂。”
這話誇張了些,我心中惡寒。麵上不動聲色,繼續柔柔地說著,“吾皇派我前來,隻為讓大家更好的活著。所以,大家隻管將自己的苦惱告訴我,我會竭盡全力完成!”
半晌,無人敢動。而長樂公主現身街頭的消息傳出,圍觀的人隻越來越多。
不敢怯場,我深呼吸後走上前去,決心一個個的詢問,總之,絕不能退縮。
先挑了位看上去還很年輕的落魄書生,看他灰頭土臉、滿臉疲憊,想來也是遇到了麻煩事。於是淺淺微笑,“敢問公子,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選他,自然是因為他身為男子,看上去也不似無風度、無教養的人,不會似方才那再無所懼的老婆婆,表達出明確的恨意來。
那麽,他更不會蠻橫的拒絕。
“不必多禮。”見書生慌亂中欲跪,我忙製止。微笑著,將方才的話語再次說了一遍。
書生篩糠般抖了許久,才顫顫抖抖的直起身來,像是怕極故不敢抬頭,又好奇的側頭,偷偷地打量著我。
我始終淺笑著,盡量維持著暖若春陽的表情。不得已,再次將話語重複了一遍。
若不是因為人前不好表露出真是感情,我真想把這膽小的書生撂倒在地上,省得我表情僵硬著快要維持不下去。
幸好,在第三遍的話音落後,書生終是開了口。隻不知是否是幽明國的書生普遍膽小的緣故,在說話前,書生‘噗通’一聲跪倒在我的麵前。
他的動作突然,我隔得近,心裏又在有著不一樣的念頭,被嚇了一跳,尚未回神,已聽得書生顫巍巍的聲音,“公主,請您借給草民二十兩銀子。”
“二十兩?”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有些愣住。他如此膽戰心驚,一而再的猶豫才說出話來,想必是有特殊原因的。隻是二十兩的話……夠做什麽事情嗎?值得他如此慎重?
“不行的話,十兩也可以。”書生的身體劇烈抖動了一下,宛似地動山搖般,動作幅度極大。想要抬頭,半路又低了下去。“五兩也可以。”
心知他誤會,我也不再猶豫,這錢自然該給他的。
但李墨白的錢袋已被我徹底的送出去,我咬了咬下嘴唇,剛猶猶豫豫了片刻,李大煞已自發的把錢袋遞了過來。
感激的笑笑,我捏住錢袋的吊穗,不想其重量超過我估計,我一下就對著那重量彎了腰。立刻反應過來,頗有些尷尬的直起身,不由得詫異。
李大煞在身前帶這麽多碎銀子做什麽?這麽重,他不累嗎?
“主人知道您不喜歡帶銀子在身上,恐您看中什麽又無法付賬,故刻意吩咐過,身上必須多帶些碎銀。”李大煞輕聲說著,麵色不太自然。
我又豈是好糊弄的人?看他這表情便知他說了謊,有李墨白在我身邊,紀尚又怎會多此一舉?
怕是他本人深知我的這個習慣,所以才帶了這麽多碎銀吧?心中感動,當下也不點破,隻從錢袋裏數了五十兩出來,遞給仍跪在地上的書生。
“快起來。也不知對你來說,這五十兩夠不夠,有困難可以再來這裏,在吉城安定下來之前,我都會安排人在這裏守著。”語調柔和的說完,又頓了頓,怕自己好心辦壞事,有心叮囑,“但,年輕人多的是辦法自己站穩腳跟,希望你能合理利用它。”
書生含著淚接過銀兩,認認真真地在地上衝我叩了一個響頭,我想躲,又忍住,逼著自己受了。
與老婆婆的空洞不同,書生麵上顯露出喜悅,眸中充滿感激,將手中的五十兩看做稀世珍寶般,小心翼翼地收進懷中,轉個身,大步離開。
那模樣,像是迫不及待要去做某件事情。
我也不可能派人去跟蹤每一個人,隻好秉持著第六感,決定相信他。其後,我又詢問了好幾位不太會拒絕我幫助的人,總算將大家的真實想法勾起來。
無須我再去相詢,大家會陸陸續續的湊到桌案邊,坦言出自己的困境。
李墨白則執筆,一一的記載下來。我閑著無事,也不管別人如何看,站在旁邊研磨。
入城時本是上午,一直忙碌到夜色四合,一日的記載才算完。待李大煞將卷軸全部拿起來,我才意識到這個看似簡單的事情,實則工作量的龐大。
然已經踏出,斷沒有收回的道理。便吩咐了下去,隻要核實情況屬實,非渾水摸魚,便必須完成卷軸上麵記載下來的事情。
幾日下來,反映良好,自然有了成果。先是在慕容夫婦的努力下,水源當日已恢複過來。雖放火燒了城中的糧草,卻皆是官糧,城中的民糧安在,糧食不成問題。
在吉城中鼓噪著不肯歸順的聲音,漸漸消失。
我不免得意洋洋,李墨白隻是妖嬈的笑,語氣淡然的點醒我,“這不過是東方雲奇設下的圈套。破了它,也沒有了不起。”
我愕然,蹙著眉頭想了半天,不解。
李墨白便瞪我,“東方雲奇此番行為,非隻為掠奪錢財,他心知局麵已定,便有心挑起吉城百姓對我們的不滿。”
“這麽說,他是故意的?”我的心頭狂跳。
“自然。”李墨白鄭重點頭,清透的黑眸裏帶著幾分對此種行為的不屑,“若隻是搶奪錢財,何須花費時間去殺人放火?”
李墨白所言非虛,我自然深信不疑。心中惱恨他殘暴無理濫殺無辜,又暫時奈何他不得,隻暗自記著,總有一天要向他討回。
吉城平複後,已是十月初。
忙時還沒有時間東想西想,一旦閑下來,委實思念著李思墨,我便強行拽著李墨白回了東沂城。
李思墨年紀雖小,卻何曾離開過我這麽久?許是聽了安悠悠的童言稚語,以為我與李墨白不再要他,一見麵,便摟著我哭個不停。
我心疼不已,思及他還年幼便要承受這離別之苦,心中萬般不是滋味。
一時心軟,與李墨白一起,留在東沂城裏陪著他玩樂了幾日。哪知他又被安悠悠挑撥,知我與李墨白還要離開,哭著鬧著,死活都要跟在我們身邊。
李思墨的杏眸整日裏含著淚,眼眶紅紅腫腫的,可憐兮兮地瞅著我,看得我幾乎碎了一顆心。最終,實在不忍心看著李思墨哭得要斷氣,也不再管吉城的事情,隻當歇息般,暫時住在東沂城裏。
日出而起,日落而歇。有李墨白與李思墨做伴,蹴鞠、投壺、劃舟……生活平靜,歲月靜好。
仿若戰場裏的那些血腥,那些堆積如山的屍體,從來不曾存在過。
然,即便我想安然生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封我不曾料想過的請柬,從吉城寄來東沂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