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三節 展露笑顏

一路挪騰回到房間,看見床邊果然置著一身幹淨的衣裳,水架上備著熱水,屏風後的浴桶中也熱氣嫋嫋,還有幹淨的臉帕與汗巾等物。

李墨白準備得如此周到,我不免汗顏,若我方才能仔細打量一眼,也不會那麽驚惶失措的跑去外麵。

說來,也是我先入為主,未曾信任他的緣故。

默默地掬水將腳上的泥濘清理了一番,才褪下身上的衣物,踩著矮凳坐入浴桶之中。許是這水剛備下不久,溫度合宜,我隻覺渾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來。

滿足的喟歎一聲,仰頭靠在浴桶邊緣,舒服的掬起水把玩。水麵漂浮著各種顏色的新鮮花瓣,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

朦朧的霧氣漂浮在眼前,嫋嫋婷婷,思緒潰散下,眼皮沉重起來。害怕自己睡著,我忙起身穿妥衣裳,對著銅鏡整理一番麵容,才邊打著哈欠邊走出去。

發絲半幹,我也沒有梳起來,盡數披散在身後,晨風拂過,發梢拂過臉上,冰涼的感覺讓我直打了好幾個哆嗦。

也不知道飯廳在哪兒,便循著原路來到前院,卻不想似新月般的湖邊,早有來客。清晨的迷霧尚未散去,視線隱隱約約,卻能夠分辨。

於振、陳思吟與季薇。

都是有過幾麵之緣的人,雖然很想對他們視而不見,奈何昨夜已從李墨白口中得知這幾人在這兩年多的時間裏照顧他良多,隻好迎上前去。

我沒有刻意放輕腳步聲,幾人皆是習武之人。自然發現了我。

“公主好本事。”許是從於振那裏聽說了什麽,陳思吟挺直背脊,模樣頗為惱怒,夾雜著怒火的眼眸中又帶著幾分不甘心。

那季薇看向我的眼神。更是複雜難辨。

我本隻是想客套的與他們打聲招呼,迷糊之下也沒有想那麽多,陳思吟開口就是刁難。記起與她之間的絆子,我冷著聲音沉下臉,“如此態度,不怕我治你不敬之罪?”

“思吟!”搶在我說話之前,於振已輕聲嗬斥,見陳思吟麵露不快,他歉意的看了我一眼。放低了聲音。“我方才已說過,公主在閣主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就算你無所顧忌想去得罪公主,也該顧及閣主的臉麵。”

或許於振以為聲音放得很輕我聽不到,實際我卻聽得分明。勾起嘴角。我低著頭微微的笑了一下。

他們如此不將我放在心上的態度,我自然不會放在心上,裝作散步的模樣,微垂頭觀賞起周圍的花圃來。

在他們三人強烈目光的注視下,心下以為她們看穿我的心思,不免有些心虛,見旁邊有一株芙蓉花開得豔麗可愛,抬手就摘了一朵。

抬起頭,麵前的三人神色各異的看著我手中的花朵。於振詫然憂慮,陳思吟幸災樂禍,季薇得意洋洋。

我一時摸不著頭腦,卻見陳思吟挑釁的看著我,輕啟朱唇,卻不是與我說話。“季薇,你還記得當初你是犯了什麽事,被閣主譴去了東沂城嗎?”

“自然記得。”季薇看著我冷哼一聲,又瞥了眼我手中嬌豔的花朵,“這園中的花乃是閣主親手種下,他最不喜別人隨意地攀折。那時,我便是摘了一朵花,然後……”

季薇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我已然明白。僅僅因為一朵花便將季薇譴去了東沂城?聽得她帶著憤懣的聲音,我深不以為然。

當初,我砸了他最為珍惜的‘一葉千紫’,他也不過將我困在紅梨樹上一個時辰而已。一朵花而已,我才不怕。

再者,李墨白雖不是君子,但非絕情絕義的人,怎麽可能因為一朵花便讓她背井離鄉?或者,我眼眸一轉,他知道了季薇的心意,未免生出事端,所以將她譴走?

這個念頭生了根般盤踞腦海,我心中生出無限的歡喜。晃了晃手中的芙蓉花,正不知該進該退時,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小梨,開飯了。”

“來了。”在過去的十數年中,這聲音,一直都是我重要的依靠。然而,此刻心頭卻突然升過恍如隔世的感覺。

回過頭,李墨白依然一襲白衣,孱弱的身形半倚著身後的門框,許是勞作的緣故,身上沾了些許灰塵。墨黑的雙眸在我身後打了個轉,落在我的身上,見我不動,微蹙眉,“快過來,該冷了。你們也進來。”

後麵一句,顯然不是衝著我說。

我撇撇嘴,隨著他略顯虛浮的步伐走到餐桌旁坐下,並刻意將那朵芙蓉置在桌上顯眼的位置。

李墨白自然看到了我擺在桌麵的花朵,卻無特殊的反應,仿佛它本該在那裏一般,讓季薇陳思吟好不失望。

我抬頭看去,桌上擺了好幾個小菜,大部分為我愛吃的。中間一鍋八寶粥清香撲鼻,份量不少,顯然已經料到會有客來訪。

“閣主,這真是您親手熬製的嗎?”終於從初見李墨白俊俏容貌的震驚中回過神,季薇的臉上寫滿不敢置信,聲音發抖,激動不安的模樣一點不落的落入我的眼中。

今日是他們三人第一次見到李墨白的真實相貌吧?李墨白的相貌,初見之人確實會被迷得七葷八素,丟魂落魄也在情理之中。尤其,眼前這位對李墨白懷揣著別樣的心思。

說到底,他們還是沾了我的光。

李墨白隨意的抬手指了指其餘的空位,淡漠的點頭算是對季薇的回答。“坐。”

三人麵麵相覷,不好推辭,誠惶誠恐的坐下,皆是正襟危坐。唯有我心安理得的坐在李墨白的身邊,對著他攤開手眨巴著眼睛,“快些快些,我好餓了。”

看著那熬得恰到好處八寶粥。記憶中的美味湧上心中,我饞的口水都要留下來。渾然沒有去搭理身邊遞來的激憤視線,盡管心知她們似乎對我如此呼喝她們的閣主很不滿意,卻不知。這早已成為我與李墨白間的習慣。

“你喜歡吃杏仁,我幫你多撈些。”墨黑的眸子轉了轉,李墨白好笑的看著我眼巴巴的模樣。將手中的碗遞到我的麵前,“小心燙,喝慢些。”

我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碗中的杏仁上,對他的叮囑隻心不在焉的點頭。

接著,李墨白又盛了粥放在另外三位的麵前,他們腆著臉道謝,如坐針氈。渾不如我這般自在。 粥還很燙,我便從碗中挑出杏仁來,有外人在,我也不敢太放肆,規矩的咬著。

李墨白在自己麵前擺放了兩雙筷子。一雙自己用,一雙專門用來給我夾菜。他夾菜的動作流暢而自然,表情平和眉眼溫柔,仿若這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明顯地能感覺,季薇徹底黯然的情緒。

一如往常,他給我夾的菜,通常是我不愛吃的。他一動筷子,我就蹙眉頭。他自是清楚我挑食的毛病,見我眉頭快要打結。低低地威脅,“不許挑食,或者你想日日吃韭菜?”

我自然記得幼時他曾經懲罰我吃了整整一個月的韭菜,他吃定我廚藝不精,心中哀怨,不住地腹誹他小人的麵目。麵上又不敢表露分毫,還要討好的衝他笑,他夾來碗中的菜自然照吃不誤。

我埋著頭苦幹,李墨白會時不時的轉眸看我,波光瀲灩的眼神,羨煞另外那兩個女人。

氣氛太過尷尬,讓人心情頗為沉鬱,眼珠子轉了轉,我抬頭看向李墨白,“所謂神樹,鳳凰一族的神樹該不會就是那食人樹吧?”

“嗯。”李墨白點頭,瞪眼見我的手不規矩的伸向碗內,抬手便用筷子在我的手背上敲了一記,他下手不輕,我吃痛之餘難免驚呼,一下子又什麽都忘了。

“從小便教你禮儀。”此刻的李墨白,竟帶著楊少臨看著我恨鐵不成鋼時的語調,可見我身邊的男人都是這樣愛管閑事。

瞪著眼看著手背上清晰的紅痕,我不滿地鼓起腮幫子,小聲的咕噥,“禮儀又不能當飯吃。”

李墨白挑挑眉,麵上的表情和煦,眼神卻如劍一般,我立刻噤聲,低頭作乖巧狀。

片刻,李墨白卻執著手帕過來,往我的側臉上抹了一下,又飛快的收回手。動作嫻熟自如,完全不似刻意為之。

我看著對麵垮著臉就快要哭出來的季薇,一時也拿不準李墨白的用意。又想,他主動拒絕她,我自然歡喜的緊,收回視線,才懶得去管其他人的心情。

用完早膳,李墨白命令我去院中坐下,我依言照辦。其餘三人催促著李墨白去參加秋日的祭典,他隻搖頭示意他們站在一邊等會。

他折身而去,不一會兒又走到我的身邊,手上已帶了手套,執著梳子,動作輕柔地將我散亂的頭發挽成一個側髻,又將我方才置在桌上的芙蓉插入我的發梢間。

我抬手摸了摸,回身看著他,眉梢眼角都是喜悅,“好看嗎?”

李墨白後退一步,仔細而認真的打量著我的臉,眉頭微蹙。我立刻緊張,滿含期待的盯著他,等待回答。

他彎了眉眼,唇角的笑容妖嬈,明豔照人,“瘦了,沒以前好看。”

我恨不得一頭撲死在地上。

那邊,季薇的臉色已如死灰,陳思吟握住她但是手,嘴唇微張,卻無從安慰。

季薇的眼中盈滿淚水,低垂著眼眸,緊緊地握住陳思吟的手,渾身顫抖,“我輸了。無論是身份、地位還是相貌,我根本就比不過她。思吟,我徹底的輸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閣主笑。”

其聲悲楚,哀戚不散。

“阿薇,不要這樣想。”陳思吟哪裏看得季薇受委屈,當即建議,“我看,你還是有機會的。不過隻因為她是公主,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

“真的嗎?”季薇的心中升起無限的期望。

“你們錯了。”一直默不作聲看著前麵的於振突然冷喝道,眉宇間是少有的嚴肅,“閣主之所以會笑,不是因為她是公主。而是因為公主是她,他才展露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