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二節 真實之淚

“閣主,為什麽要如此輕易放過他們?”隨著窗戶被關上的聲音,客棧的某個房間裏,傳來於振那壓抑著的不滿聲音。“既然結下仇怨,未免他們日後尋仇,該及時的斬草除根。”

“自然是因為閣主太心軟!”勁裝女子陳思吟哼了一聲,麵容微怒,手中卻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藥汁,遞到白衣男子的麵前。

“你們可知,方才你們惹上的人是誰?”白衣男子嘴唇依舊蒼白,抬眸看著麵前黑漆漆的藥汁微微皺眉,抬手想要推開,又想起什麽,取下手上的手套擱置在一邊,彎腰將藥碗端起來。

陳思吟詫異的挑了挑眉,嘴上輕聲地嘀咕著,“普通的百姓而已,還怕他們不成?”

雖然看上去不是普通人家,最多有點錢,普通的富豪,有什麽可懼怕?

“被思吟絆倒的那個女子,乃是幽明國的八公主蕭冬辰,同時也是禦史大夫葉落安未過門的妻子。”白衣男子的語氣依然淡雅如風,神色平和。

房中的另外兩個人頓時張大了嘴,已無法再淡定!八公主蕭冬辰固然身份尊貴,不過傳說中她膽小怕事無需擔憂,隻是禦史大夫葉落安可不好對付。

怔了一下,陳思吟抿了抿唇,無法掩飾眸中的驚訝,“運氣這麽好?”

青年男子蹙起眉,方才的畫麵一一從他腦海中閃過,他的雙眸亮的嚇人,“難道說,後麵趕來的那個素衫女子……”

“正是名滿天下的長樂公主!”白衣男子輕輕地抿了口藥汁,眉頭打結。

“這下徹底被你害死!”於振當即橫了陳思吟一眼,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截麻繩扔在陳思吟的麵前,“你自己去負荊請罪。還是我押著你去?”

陳思吟有些慌亂,秀麗白淨的麵容烏雲遍布,雖然明白閣主不會說謊。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仍舊弱弱地反駁,“傳說那長樂公主心狠手辣、武藝高強。但方才那女子沒有內息!”

“若不會武功,她是如何跳過人群?”丟了個衛生球。於振反駁。“她定是收斂了自己的氣息,以隱藏實力。”

陳思吟不服,繼續陳述著自己的觀點,“那長樂公主未嫁,方才那小男孩可是口口聲聲地叫她娘親!”

白衣男子雙手一抖,藥碗中的藥汁便跟著潑灑出一部分,他手心迅疾地一翻。藥碗在空中劃過一道長弧,潑灑出去的藥汁又穩穩地回到碗中。

藥香四溢。朦朧的熱氣氤氳著,使得他的麵容更加模糊。

細長的眉峰繼續打結,白衣男子下定決心般仰頭,一口氣將藥碗中的藥汁喝了下去。許是喝得太急,幹嘔了兩聲後,又輕聲地咳嗽起來。

白衣男子的嘴唇更是慘白,無甚表情的麵容看上去虛弱不已。

於振與陳思吟奇怪的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內容,閣主今天很不對勁!

平時。閣主總是推三阻四找著各種理由拒絕喝藥,若沒人監視著,他一定會把藥汁倒掉!更別說,看見藥汁潑灑還伸手去接、一口氣將藥汁喝下的異常行為!

“閣主。可是毒發了?”看著白衣男子病歪歪的模樣,陳思吟憂心的問道。

白衣男子的嘴唇動了動,喉嚨裏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來,他側身靠著身後的軟墊,閉上眼喘息著,額頭不斷地溢出冷汗。

接著,極其痛苦般,他埋下頭,用發絲擋住自己的臉,身體蜷縮起來,雙腿曲起抵在自己的胸口,全身**般抽搐。

無人知道他有多麽的痛苦,但看他身體僵硬,手背上青筋畢露,肌肉突突直跳,顯然在死死地壓抑著。

於振與陳思吟滿臉憂色地站在一邊靜靜看著,他們無法走上前去。

良久,白衣男子沒有再動彈,像是睡了過去。

短短的幾步路,卻是他們之間無法跨越的距離。閣主,從來不讓任何人靠近他的身邊!即便是必須要與人接觸,無論春夏秋冬,總是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

他們是與閣主最相近的人,但在相處的這兩年時間裏,唯一成功站在閣主身邊的人,唯有今日的那個小男孩!

但是,同樣沒有觸碰到他的皮膚。

閣主隱瞞了自己的一切,他終日易容,從不談及自己的過去,眉宇間攜刻著深深地傷痕……他甚至,從來都沒有笑過。

他待人溫和有禮,卻總在無形間透露出一股清冷疏離,不經意間豎起無形牆,隔絕了他與這個世界。

他武藝高強,卻有惡疾纏身;他隨性而活,卻看穿生死;他無悲無喜,卻終日思念;他亦正亦邪,卻毫不猶豫救下瀕死的他們……在他們的眼中,他就是一個解不開的謎團!

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忠心的追隨。但是,被隔絕的太遠,難免心傷。

“閣主、閣主、閣主……”

陳思吟接連呼喚了三聲,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回答。他蜷縮著自己,像是已經昏睡過去。平日裏的清冷氣息也盡數收斂,看上去毫無防備。

這是閣主第一次,在他們麵前卸下心防!

“呐,於振,想知道閣主的真正容貌嗎?”陳思吟目光悲戚地看著悄無聲息的白衣男子,突然幽幽的,宛如歎息般說道。

於振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麵露震驚,隨即又黯然下來,“思吟,閣主於我們有恩!當年若不是閣主,你我如今還能否活在這世上?閣主既然不願意讓我們看見他的麵容,必然有他的緣由。”

陳思吟倔強的抿緊嘴唇,轉眸看了於振一眼,從角落中端來一個裝著熱水的木盆,從懷中掏出一包藥粉,悉數倒了下去。

“這是什麽?”於振大驚,立刻想要阻攔陳思吟的動作。卻又在聽得陳思吟的聲音後停下手,訕訕地站到一邊。

“放心。這僅僅是用來卸容,無毒。”

於振麵露尷尬,與陳思吟相處多年。她的脾性,他再清楚不過。她說無毒,必然無毒。

隻是。她居然隨身帶著這種東西,難道很早就已經開始好奇閣主的容貌?

於振抬眸向白衣男子看過去。他的黑發淩亂,許是因為方才的痛楚,發絲半濕,遮住了他清俊的麵容。

那清俊的麵容,不會表露出過激的情緒,總是那麽淡淡的,如同晴天時飄過藍天的白雲。看似很近,卻無法抬手觸及。

他何曾,不想見到自己閣主的真正麵目?隻是……

在於振走神間,陳思吟拎起浸泡在臉盆中的毛巾,擰至半幹,稍微猶豫了一下,輕咬貝齒,毅然抬手向白衣男子的臉上擦去。

“思吟!”於振愣了愣,斷然上前截住陳思吟的手,將她拖至一邊。原本凜然的表情逐漸凝重。目光清澈,“閣主於我們有恩,我們不可背叛他!”

“這不是背叛!”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被打斷,陳思吟惱羞成怒。

“這是!”於振神色黯然。盯著陳思吟的麵容斷然開口。“你想想這兩年來閣主為我們做的事情,他從來未求回報,你忍心這樣對他嗎?”

被於振低聲喝止,陳思吟低下頭,眸中突然含了淚,“我將閣主視作親人,既然是親人,為什麽不能讓我們看看他的臉?這有什麽過分,為什麽不可以?”

在他們兩人都沒有注意的當口,白衣男子輕輕地睜開眼,黑眸幽深,如同有著無限吸力的黑洞,深不可測。

旋即,又輕輕地閉上。

“思吟!”見陳思吟仍舊不服的掙紮,於振再次低喝,“你想把閣主逼走嗎?”

陳思吟一抖,眸中閃過多種複雜的光芒,在於振堅持的目光中敗下陣來,賭氣將手中的毛巾丟回木盆,眼淚滑過臉龐。她捂住臉坐在凳子上,嚶嚶的哭了起來。雖然已經在竭力地壓抑著,她仍舊哭得很傷心。

於振不免抬頭看了看白衣男子,見他仍舊安睡著,鬆了口氣。坐在陳思吟的身邊,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心中一軟,雙手不受控製,將她攬入自己的懷中。

陳思吟捂著臉尚沒有反應過來,於振已如同觸電般,又猛然將她推開。自己則慌亂地站起身來,不小心絆倒桌腳,差點摔著。憋紅了一張臉,聲如蚊呐,“對……對不起。”

陳思吟的臉上同樣泛著紅暈,手足無措到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一時竟忘記了流淚。但是不回答始終不好,隻好輕聲地囁嚅,“沒……沒關係。”

房中的頓時變得詭異而曖昧,兩人都不敢看對方,臉頰愈紅。酡紅的色澤,能將空氣都燃燒。

白衣男子在心中幽幽地歎息一聲,故意清咳兩聲引起兩人的注意,才慢悠悠地抬手摸向自己的額頭,緩緩地睜開眼睛。

“閣主,你醒了!”尷尬的氣氛被打破,陳思吟立刻起身向白衣男子迎了過去。看著白衣男子虛脫般的動作,又關切地詢問,“還疼嗎?”

白衣男子搖搖頭,撐著身下的軟墊想要站起來,一時沒有把握好重心,身體抬到一半,又跌了回去。

陳思吟上前想要去攙扶他,卻被白衣男子側身躲開。陳思吟怔了怔,麵露受傷的表情,垂著頭退到一邊。

於振紅著臉看了她一眼,臉上的紅潮漸漸退卻。

白衣男子抬手壓在自己的胸口,不斷地喘息著,像是調息了一會,才終於坐起身來。簡單的動作,卻讓他的力氣耗盡般,汗流浹背、氣喘籲籲。

這般虛脫的模樣,像是隨時會倒地不起。然而若低頭細看,會發現在他碎發下的眼角處,正閃爍著晶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