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闌問進來整理的護士, 護士說她一早就出院了。

她一遍遍打林靜訓的手機,回應她的隻有冰冷的機械女聲,她關了機,誰都不理, 不知躲去了什麽地方舔舐傷口。

李之舟來的時候, 蘇闌已經收拾好了她的包正打算離開, 但人還沒有進來,悄悄跟了他過來的沈瑾之就叫嚷起來。

他神色有些不悅的,“你大清早就盯我梢?”

“你也知道這是大清早!她究竟給你灌什麽迷魂湯了?值得你一遍遍的來看!”沈瑾之按捺不住,在走廊裏高聲道,“晚上在這兒待到夜半回家還不夠, 早上一起來連班兒也不上就過來!”

蘇闌出去時連眼皮都懶得掀, 徑直從他們的身邊擦了過去。

李之舟在後麵叫她, 她也像沒聽見一般。

說到底, 林靜訓還比她要清醒一些,她起碼知道李之舟半點都做不得自己的主, 就算他再怎麽有心也沒這個力來扭轉局麵, 他連一身一體都不是他的。

李之舟這個人連名帶姓都屬於沈瑾之。

被沈家人烙上印記的東西,沒有什麽能逃脫得了掌控。

要是真信了李之舟的話,再去賭這一把, 這往後的境遇, 隻怕比現在更一敗塗地。

認真論起來, 沈瑾之骨子裏的欺奴霸女, 就這股脾性,並不會比林翊然要輕多少。

林靜訓自然是聰慧靈秀的, 她早早便看透了這個圈子。

蘇闌坐在車上, 想到這裏一顆心不免又抽搦著疼起來, 她那嫻靜、美好又勇敢,有著人類一切值得歌頌的品質的姑娘,為什麽偏偏叫她受苦?

這造人命的冊子上,也不知是如何判的?

蘇闌請了假沒去上班,回家洗過澡以後睡到下午就又醒了,她裹著毯子坐在沙發上出神到晚上。

沈筵回來時,客廳裏黑漆漆的不見一點兒亮堂,隻有個孤零人兒影影綽綽地坐著。

他也沒去開燈,怕驟然亮起的光會傷著蘇闌的眼睛,等他一摸黑坐過去,蘇闌就雙手並用地往他身上掫了過來。

他繞上她柔軟的長發,笑道:“我才一回來就撒嬌啊?”

蘇闌拖著哭腔說:“林靜訓走了,我找不到她。”

“沒準兒人家上哪兒散心了,”沈筵心知不好,但又不敢說破,“過不了兩天就又會回來的。”

蘇闌抬眼認真地問他,帶了幾分懇求的語氣,“能請你幫忙找找她嗎?”

沈筵重新把她摟在懷裏,“你要我做什麽,吩咐一聲就得了,還用請什麽呢?”

蘇闌的頭貼在他胸口,“怕你不肯管她的事,我知道,你自然有你的難處。”

“那我還能不管你嗎?來,我來給你打個電話。”沈筵好笑道,“等過兩天翊然露了麵,我拿這事作伐子勸他。”

那邊查得很快,沒十分鍾就回話說,林靜訓一早的航班去了杭州,入住了西湖國賓館,沒有人跟著她。

這才是最關鍵的,林翊然這幾天也不知是不是虧心事做多了於內難安,倒沒見他橫行了。

隻要他不在靜訓身邊作亂,那就都是天下太平的日子。

蘇闌摟著他的脖子,暫按下了一顆心,在他臉上蹭了又蹭,嬌柔著嚀了一句,“老公。”

“噯,我的好心肝兒,真乖。”

沈筵動情地將她往懷裏按了按,“頭一回開口要我給你辦點兒事,還是為了林靜訓,你合該去紀檢委謀個差事才對,清正過頭了闌闌。”

蘇闌親了他一下,“我沒事兒求你幹嘛?才不呢,讓你在我麵前擺譜。”

他鄭重又多疑地問了一句,“我和林靜訓掉河裏你救誰?”

蘇闌:“......你如今吃醋吃到女孩子身上去了?”

好嘛,好容易等到人家鄭臣結婚了,還以為沈筵再沒了人值得他小心眼兒,但他竟然連林靜訓也不放過。

她扶著他的臉,軟軟地在他唇上細啄了好一陣,“我是最愛你的呀。”

沈筵還等她下一步的動作,她卻停住了,乖乖地歪在他懷裏沒動靜。

“這就完了?沒下文了?”

沈筵候了小半天,也沒見她再做出自掘三尺墳的舉動來,最後沒忍住問道。

她還認真地點點頭,“沒了,你還想要做什麽?”

沈筵慢聲吩咐道,“幫我鬆一下領帶。”

還在全身心為林靜訓高興著的蘇闌,絲毫沒聽出她老公漸沉下來的音色。

“我有點不想動,”她蔫著聲氣兒說,“你自己解好嗎?”

“你手最巧,就得你來。”

她在心裏罵了句事兒真多,撐著起來跨到了他的腿上。

可甫一坐上去,就硬邦邦的給頂住了,她微紅了臉忙要下來,卻被沈筵緊箍住。

他在黑暗裏胡亂吻著她的臉,“晾得我一晚上沒睡,你還想逃到哪兒去?”

蘇闌抖衣而顫,“你又幹嘛不睡?”

沈筵將她的裙子推上去,“你KPI沒完成,能睡得著嗎?”

“......”

“領帶還沒解開呢,要不先緩一緩?”

蘇闌被他弄得雙臂戰栗個不住,半天都不得章法,那領帶也像比往常更滑得溜手。

“這哪兒還有緩的地步?”沈筵低啞的嗓音在靜謐幽深的夜裏聽來益發蠱惑,“你瞧你都成什麽樣了?”

說著就擰了一把她,還非用手指抹在蘇闌雪白的腰腹上,促狹地臊了她一下。

蘇闌薔喘著伏倒在他肩上,字不成篇的,“反正、我被你笑話慣了、笑啊。”

“按說你長大成人的日子,也不算短了,怎麽就還跟五年前似的?”沈筵半扶了她送進去,“敏感得跟個未解世事的小姑娘一樣,看我這一手都是你......”

末了他自己也說不下去,溫熱的側臉簷過去,閉了眼緊貼在她後頸上,“哎,別那麽緊,闌闌,要出來了。”

蘇闌在**一貫不占主動,聞言也隻是著急,“那我現在怎麽弄......”

他略鬆了鬆手,騰出些位置來,“別慌啊,你吻我。”

沈筵除視覺之外的所有感官,在這個看不清彼此的黑夜裏被無限放大,刺激得他身上每一個毛孔都舒張到極致,最後纏抱著蘇闌倒在沙發上。

她卷曲的長發枕在他的手臂上,沈筵喘笑著,在她耳邊道:“再多來兩回就斷送在你身上了。”

蘇闌小口小口地呼吸著,像一條在岸上幾近瀕死,才剛被人放回水裏的魚。

她斷斷續續的,“誰、不是呢?”

他們在沙發上靜靜擁在一處,雖無一句話要說,但誰也沒有要先起身的意思。

良久,沈筵忽然問,“怎麽還不見動靜?”

蘇闌動了動,“還不見什麽?”

他的指背劃過她的臉頰,輕聲道,“我日夜耕耘的,該有個孩子了。”

蘇闌沒想到會是這個,她頓了下,又開始拿歲數說事兒,“誰知道你這陳年的種子,還能不能發出新芽來呢?”

沈筵一猜她就要攻訐他的年紀,不管說什麽,她說不過了,就要往他大她十歲上頭動腦筋。

他笑了笑,“我這輩子沒聽過的尖酸話,什麽老東西,老流氓,又是老頑固,全在你這裏念秧兒了個夠。”

“那你也把我弄出京城去,眼不見為淨呀,就再沒人敢提你四十了。”

蘇闌又想起哭哭啼啼的齊小姐來,最近圈子裏的女眷間,茶餘飯後聊的都是這一程子閑話,總會有一兩句吹過來,偶然見了她也不一樣的恭謹起來。

沈筵不想讓她知道這件事,不免氣道,“這又是誰的耳報神這麽快!”

他深知他的闌闌,是個簡單率真又烈性的女孩子,這些個倚勢仗貴、藏汙納垢的事情,從不想讓她沾染。

也不希望她懂得太多,她隻要乖些就很好了。

蘇闌卻不以為然,“罵一句二姨娘而已,這算什麽,也值得你大動幹戈?我在國外,比這更難聽都聽過。”

沈筵一派要查明真凶蓄意報複的語氣,“是誰說的?說什麽了?”

“有個歧視國人的美籍教授,有一回見我考得好他就汙蔑我作弊,我在辦公室和他據理力爭,寫了份說明書讓考場裏所有同學簽字,後來事情查清他被降職了。”

沈筵聽得大笑,“你倒不肯吃虧。”

蘇闌無所謂地攤手,“我當時氣壞了,心想我前男友那樣潑天不饒人的富貴權勢都事事遷就我,他算什麽東西?”

沈筵心下一動,有些咽住,“你真的這麽想?”

蘇闌在他懷裏點頭,“我始終都覺得,我之所以能出落得處事利斷,被人誇周正大方,和你那兩年精心嬌養分不開,是你給我底氣。”

“沒白疼你,沒白疼你。”

沈筵將她箍得透不過氣,像是隻會說這一句似的,重複道。

那一年的春天,蘇闌參加了太多場宴請,沈瑾之和李之舟的婚禮,宋臨家添了二胎。

還算上她自己的,一場舉行在巴黎市北部第十八區的蒙馬特山頂,可以俯瞰整個巴黎聖母院的聖心大教堂的婚禮。

她喜歡這座兼容並收羅馬和拜占庭,還吸取了羅曼建築表現手法的教堂。

隻是這一段段榮典中,都少了林靜訓的身影。

蘇闌很久都沒有她的消息,隻知道林翊然拿到親子鑒定報告以後,在醫院裏摔打出一身的血,昏過去又救醒過來,大半時候都一個人坐在床頭哭哭笑笑。

也不知沈筵是如何勸他的,總之他痊愈出院以後,再也沒有提過要找林靜訓。

蘇闌打心眼裏高興,每每發微信告訴林靜訓一個比一個更好的消息,她卻從來沒有回過。

她也沒在意,沒有回複就是最好的回複,苦難裏跌跤半生的林靜訓,終於得到了她想要的自由。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所以每次沈筵的二嫂安歆拉著她上廣覺寺燒香時,哪怕蘇闌看不上她出行時還要先清場的作派,也會欣然為林靜訓點的那盞長明燈裏添上一翁油。

祈禱她在外平安,蘇闌隻求她平安。

等蘇闌再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北京已經是蟬鳴四起的盛夏。

她永遠會記得那一天。

他們一群人剛吃完飯從黃金屋出來,就看見門口的警衛正在試圖阻止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爬院內那顆粗壯的榕樹,也根本無人知道她究竟怎麽進來的。

但她已經爬到了一半,整個人就這麽吊在了半空,破爛不堪的裙子下麵,連底褲的顏色都一清二楚。

警衛趕得越狠,她就越瘋了似的拚命往上爬,連喬南一都看不下去,連聲說算了別嚇著一個傻丫頭,看著都怪可憐見兒的。

她一邊爬,一邊笑道:“我常來這裏的,我是林家二小姐,你幹什麽趕我?”

“天呐!”宋臨的妹妹忽然叫起來,“這個人是......是林靜訓!”

蘇闌剛走到門口,聞言立刻回頭,她站在夜幕下,仔仔細細地分辨。

那原本玉雪碾就的皮膚因長久地被烈日炙烤,已曬得黑一塊白一塊,手臂上和小腿上也全是爬蟲撕咬出來的大片紅包,頭發也不知多久沒洗,沒穿胸衣的單薄T恤裏甚至看得見她的乳暈。

但的的確確,就是林靜訓。

她到最終,還是變成了反複困擾她多年的噩夢裏,那個樣子。

衣不蔽體的掛在樹上,千人來瞧,萬人爭看,而林翊然就在人群裏。

蘇闌氣血上湧著,還沒說出話來,人已經暈了過去。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