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筵“噯”地一聲摟緊了她。

他半天才又歎了聲, 低沉的語氣中有深深的自責,“我真是把你慣壞了。”

蘇闌卻意外聽出了別樣詭譎的深情。

她大半邊身子歪著,都盡數貼在他懷裏,“那慣壞了要怎麽辦?”

“你說還能怎麽辦?照你說, 我還有什麽出路?”沈筵揉著額角輕笑一聲, “要麽, 我天長日久地離了你,要麽就一輩子寵著你。”

蘇闌心尖一顫,把頭埋伏在他的胸口,翁著聲氣兒說:“那我盡量不給你添亂。”

沈筵揉著她的發頂,“我也不怕討你嫌再囉嗦一句, 她是你的摯友, 你處處照應林靜訓是很應當應分的, 你可以開導她, 但不要總想著能給人家出頭。”

別說能轄治林翊然的人沒幾個,就算是有也還得看他服不服管。

這些年林鄄老了, 也一心向善起來, 私底下沒少規勸兒子放過林靜訓,說他這些年折磨得人家也忒過了,總得安生過日子, 也調理調理底子。

林翊然不敢和他爸爭, 他老人家提一回, 他就消停上兩天, 過幾日照例去找他妹妹,林鄄見勸不動他, 慢慢便也不再提。

橫豎林靜訓無依無傍, 又不是他親生的, 誰耐煩為她的事費神?

“我知道了,像今天這樣沒分寸的話,再不說了。”

蘇闌也知道憑她這點唬小孩子的本事,也就吃得住一個沈筵,想要給林靜訓她夢想的一切還遠著呢。

沈筵看她肯聽些話,忙又後悔起剛才的莽莽撞撞來,捧著她的手瞧了瞧,“手還疼不疼了?怪我,一下沒把得住。”

其實他根本沒用多大的力氣,蘇闌掙得又快,早已經不痛了,她甚至都不記得是哪知手了。

但還是裝作很難受的樣子,“痛得要死,抬都抬不起來了,你看你看。”

說完還吊著腕子在他麵前晃了晃。

沈筵斜眼看她,“你確定是這隻?”

這一遭還真被他問住了。

蘇闌左右手來回看了個遍,“不確定能求助場外觀眾嗎?”

沈筵揚聲吩咐趙師傅說:“打給周政委,讓他把今晚當值的骨科醫生請來,太太手崴了。”

蘇闌支吾了一下,“不、不用費事了吧。”

沈筵有板有眼兒的,“一定要的,手都抬不起來了,沒準折了。”

“......我裝的。”

一陣漫長的尷尬過後,蘇闌開始忍不住東張西望了,總算被她找到了話題。

“怎麽越開越遠了呀?”她軟趴趴地委在車窗邊,手扒拉在兩邊,喪聲歪氣地頂著牙根問,“我們不去長安街嗎?”

沈筵把手伸過去捏捏她的耳垂,如今她在外頭,也算得上是個能挑大梁的角兒。

哪怕是副總,但美國總部那邊隻信她一個人,自古欽差難當,沈筵自己也有過體會,可她還能同時得唐明立的仰賴,連他都不敢說一定能處理好的上下關係,她打點得妥妥當當,是個人物了。

可就這樣一個在旁人眼中看起來輕易親近不得的閨英闈秀,到了他麵前還是時常表露出這副怯怯羞羞的小女兒之態來。

他靠過去,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輕笑了聲,“還怕我賣了你不成?”

蘇闌說得又快又準,“誰會買我呀?挑剔陰損又愛作,嘴還那麽毒,無非多上幾年學。”

“這麽說,故意做樣子不嫁給我,是在得了便宜賣乖了?”

“我導師是個不折不扣女權主義領袖,我雖然對她的一些偏激理念不敢苟同,但是對婚姻家庭的觀點基本一致,”沈筵的下巴的胡茬蹭著她的臉,蘇闌一邊躲著癢一邊懶懶地說,“我們都很讚同,女孩子毫無保留地戀愛,勇敢熱烈的付出感情,這是人生必須經曆的階段,但結婚生子不是,它隻會侵占你本就不多的時間,然後將你的美好前景一股腦毀滅。”

沈筵暗罵了一句鬼話連篇,又道:“你就是雜學旁收太多,人都要掉進書裏去了。”

蘇闌仰起臉來,認真地嗯了聲,“都是我不好,忘了我這麽點前程和你的比起來,相形見絀了。”

沈筵半摟著了她放在腿上坐著,“倒也不用一下變這麽懂事。”

蘇闌疑惑地問,“怎麽你不喜歡?剛才我存心攪纏你,不是還歎氣嗎?”

他笑著撥弄開她團簇在頸脖子裏的頭發,無端淡笑了一下,他要怎麽告訴她,打她從棠園安安靜靜離開的那個午後起,他忽而就怕上了她防不勝防的乖巧。

因為她走那天就是這樣,不吵不鬧,披了條浴巾安靜坐在沙發上,還衝他笑,可等他醒來人已經走了。

那個時候沈筵才明白,和你大吵大鬧的人是走不了的,真正打定主意要離開,她連笑容都是振翅欲飛的甘甜。

沈筵希望蘇闌她溫馴安生肯消停,但又怕她太聽話,生出別的想頭來,他就這樣矛盾著,把自己弄得進退不得左右為難。

所以那天李之舟問他說,“老沈,你說愛到底什麽樣兒?”

他記得他答,“大概就是時時刻刻,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怎麽不喜歡?”沈筵一下子將她抱得很緊,“喜歡的很呐。”

司機在頤和園後頭停穩了車,這一帶路燈才剛壞了,也照不見個台階,蘇闌不妨被絆了一下,她下死勁拽穩了沈筵的胳膊。

沈筵回頭扶她,“明天會有人來修,當心點兒腳下。”

蘇闌恍惚想起來,她第一次走進棠園時,也是這樣偎著他,像生怕裏頭有鬼似的。

到今天,她已經忘光了當年所有周折盤曲的隱微心思,到底是在害怕跟了這樣一個人注定不能得個善終,而為自己的未來擔憂,還是即使情路暗沉如眼前這條看不清的儀門幽徑,也要挽靠著他走下去。

她隻清楚地記得,那會兒因沈筵而快得過分的心跳,和天邊那一盞下落不明的月亮。

蘇闌看著客廳裏她的行李,“我們結婚以後就住這兒嗎?”

他點頭,“這是媽留給我們的,她一輩子,就得這麽座園子了。”

“那我們以後就替她守著,”蘇闌聽他二哥說過他親媽的事,“她看見你結婚會高興的。”

沈筵刮了刮她鼻子,“我的心肝兒,今天怎麽這樣乖了?”

“滴,溫柔人.妻體驗卡。”

“......”

蘇闌被身上的束胸纏得不透氣,那臉上的顏色也漸漸暈紅起來。

“這兒暖氣太足,”她用手扇了兩下,但還是難消熱意,“我先去洗澡了。”

她著火似的跑進臥房浴室,剝了禮服才發現忘了帶衣服進來,等洗完澡,裹著浴巾去衣帽間翻睡裙的時候,沈筵輕浮的笑到了她身後。

蘇闌警覺地扽緊了浴巾,“我腰上現在還青著一塊,都是怪你下午總掐著我。”

“幹革命嘛,輕傷哪能下火線?來我看看。”

沈筵說著就要撩開她的浴巾去摸她的腰。

蘇闌拍了下他的手背,“你個老流氓不許上手。”

沈筵悻悻地縮回手,“好不看,問個問題我就走,成不成?”

“那你離我一米,保持安全距離。”

沈筵認真地想了會子,“你剛說這人.妻體驗卡,有特定的情景模式嗎?”

“你要哪種模式?”

“運動模式。”

蘇闌後知後覺的,“陪你運動?沒問題啊。”

不就是去健身房嗎?她還能怕了橢圓機?

沈筵正義凜然地點了一下頭,“那一會兒先去**準備一下。”

“......”

他娘的,上套了。

竟然是**運動。

蘇闌用力一揚,將浴巾隨手丟棄在沙發上,又將衣帽間的門重重一摔。

沈筵聽著後頭蘇闌弄出的震天響的動靜,笑著搖了搖頭,轉了一大個圈,他動輒愛惱人又慣會使小性兒的心尖子,又回到了這裏,成了他的妻子。

這事兒換了三五年前,他連想都不敢想,偶爾夢見了一回,醒來都會笑自己半天。

蘇闌剛進房門時,就瞥見窗邊大紅酸枝悶戶櫥上新添置的翡翠牡丹耳銜環三足香爐裏,燃著一支龍涎香。

她把香拔了,小心翼翼地端起來橫看豎看,器型規整,雕刻細膩流暢,古樸厚重,正是清中期宮廷玉器的佳作。

沈筵帶著一身清新水汽從後麵抱住她的時候,蘇闌差點沒拿穩,她回頭嗔道:“你沒見我捧著玉爐子呀?”

他滿臉無所謂,“見著了,哪怕就砸你手裏呢,怎麽了?”

蘇闌真誠地發問,“這種宮裏頭的東西,到哪兒才能弄得到?”

“故宮裏擺的不全是?不要命就憑你偷去。”

蘇闌:“.....”

當她沒問過。

這晚沈筵的心情格外好,真就抱著她講起了來曆。

隻是邊講的時候,沒有一刻不在她身上作亂,蹭的她都有些喘。

說是當年慈禧攜光緒西逃時,因驚惶倉促,連車駕儀仗都是臨時湊齊的,這路上的坎坷就更可想而知了,日暮抵昌平時,慈禧不進水米已有整日,身邊伺候的宮女為了哄她進膳,就用這個香爐,和農戶百姓換了一頓熱飯菜。

那家主事也是個有眼光的,並沒打算賣,臨終前隻說留給子孫後代,哪日有了難,也不至於孤苦伶仃沒借處。

這一門子老實本分的莊稼人,真就沒敢動,原封不動地保存到了解放後。

但沒等到他家遇上什麽關隘,就在全國運動時被搜了出來,還被扣上了個封資修的帽子。

本想著能納財招福的物件兒,卻因一夕變故成了亡命根苗。

蘇闌聽得心驚不已,“那你又是哪兒來的?”

沈筵扶著她滑進去的時候,在她耳邊道,“那天去看望老首長,一眼瞧著就感覺你會喜歡,豁麵兒跟人要來的。”

蘇闌伏在窗邊抖了下,“反正你也不要臉慣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