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訓拉了拉蘇闌, 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說了,她越說越沒個樣子,連沈筵都一齊罵了進去。

而且有沈瑾之在,很難說這話不會傳到沈老爺子耳朵裏, 小兒媳婦才剛進門就這樣賭咒沈家, 被老爺子知道怎麽得了?

她不能叫蘇闌為了給她出頭, 把自己的好日子再賠送進去。

沈瑾之聞言愕然,“我小叔叔他是瞎眼了嗎?怎麽就看上了你這麽個難登大雅之堂的東西!還敢胡言我沈家的不是。”

“我看你才是上不得高台盤。”

沈筵冷淡的聲音從門口傳過來。

“小叔叔!看看你養的吃裏扒外的好玩意兒,”沈瑾之手裏還抓著杯把,“你沒聽見她剛才都說了些什麽嗎?”

沈筵微涼的眼風掃過蘇闌,說出的話也像在冰裏浸過, “我還沒聾。”

什麽“明日就去離婚”、“很應該遠著他”, 後來連削爵抄家都說出來了, 她是真不知道這裏有多少雙眼睛, 要有個一句半句的傳揚出去,他都沒把握能壓得住老爺子的火兒。

瞧她訓起瑾之來那副正氣樣兒, 自己又哪兒做對了?新婚才第一天就把離婚掛嘴邊, 是半點忌諱也沒有。

沈筵瞥了眼瑾之的手,“我數到三,你把東西給我放下!否則.....”

話還沒說完沈瑾之就炸了廟似的扔了出去。

宋臨嗤地笑了一聲, “老沈甚至沒開始數。”

“他說否則就夠嚇人的了, 聽他們中福的元老說啊, ”楊崢湊到他耳邊小聲道, “沈筵在台上講話的時候,下頭的連小差都不敢開。”

沈筵抬了抬手, 讓門外等著的醫生進來給李之舟包紮, 人家也不敢多耽誤, 忙完就趕著出去了,沈瑾之瞧著處理時一球球丟棄的藥棉,每一團都蘸飽了血,她才開始覺著自悔。

怎麽就把李之舟傷成了這樣?

但眼下這副情勢,又不允許她先低頭去屈就他,且話都說出去了。

沈瑾之隻有別過頭,不再往李之舟的手上看一秒,隻管恨意昭然地盯著林靜訓。

蘇闌迎上她來者不善的目光將林靜訓攔在了身後。

沈筵從一開始,就對他小侄女和李之舟的婚事持否定態度,這是瑾之自己非要嫁,連他二哥二嫂都準了,古來父母之言大過天,他一個做人叔叔的自然就不好再多言什麽。

不是他說哥們兒的是非,李之舟的城府在一眾高門子弟中算是深的,輕易沒個情緒流露出來。做兄弟,李之舟是插刀歃血的不二人選,但是當夫妻,若心思手段和他不在一個高度,就須得是他的至親至愛,才不致落了下乘。

天可憐見,沈瑾之和這兩樣兒,都不沾邊。

“你要總是這樣鬧,弄得大家都難堪,”沈筵似歎非歎地出聲,“這門婚事作罷吧,今日我給你做主。”

沈瑾之聽後比方才還要激動,“我為什麽要算了?白白饒過別人嗎?”

鄭臣哂笑了聲,“之舟的手也刺傷了,人靜兒也叫你打了,你、蘇老師還挨通訓,到底饒過誰了你?”

他頓了下,到底說不出小嬸嬸這三個字來。

宋臨和楊崢對視了一眼,誒!對嘍,鄭臣會這麽奚落一句,主要是因為她罵蘇闌了。

沈筵匪夷所思地看她,“這倒也奇了,你又不想和人退婚還吵嚷什麽?除了讓大家看輕你,還有別的大用處麽?能平安長到這麽大真是難為你了。”

“為什麽都衝著我來了?”沈瑾之被罵得禁不住,她不管不顧地叫起來,“做錯事的不是他們嗎?”

沈筵抬手看了眼表,已經快到十點了,他明天一早有個會。

他也懶得再和他這個腦仁隻有三兩輕的侄女說下去,隻道:“你到底是要分對錯,還是留住人,自己好好想清楚吧。”

“我插一句啊,小侄女你在訂婚之前,不是早就知道他們倆的事兒嗎?相信大院裏無人不知,你覺得你能勝過靜兒是為什麽?”宋臨突然說起來當年訂婚的事,原來還有這麽多的幽微曲折,“你小叔叔是不是跟你交了個底,勸你別蹚這趟渾水,連之舟都說這個婚不訂也罷了,可你又是怎麽做的?不是搬出你爺爺來拿權壓人嗎?”

宋臨說的很慢,這意思也輕簡,這門婚事是你沈小姐大舉勢派、以權威逼苦心孤詣求來的,再怎麽搓磨人,你自己得受著。

李之舟纏著紗布的手揚了揚,“好了,過去的事不再提了,算上今天,從頭到尾是我的錯。”

“那就讓我再做回惡人,過兩天,我上你們家去提退婚。我們倆之間雖然是經你開始,就由我來結束,也不辜負你往日待我的情意。”他換了隻手給她捋好鬢邊方才因嫉色庸然散亂開的頭發,“你年紀還小呢,又是這京城裏頭獨一份兒的尊貴,再議婚不難的,就是要擦亮眼,千萬不要再找個像我這樣的人了。”

她急得直要跺腳,“你敢去退婚,我明天就一頭碰死在李家門口!我不許你去。”

蘇闌冷眼旁觀著,她溘然覺得其實在這場長達十幾年的拉扯裏誰也沒有贏,每一個都是輸家。

沈瑾之今生今世都離不開李之舟,即便她比誰都清楚他心有旁鶩。

李之舟和林靜訓有著令世人都唏噓的竹馬之情,哪怕身邊的朋友都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有悖倫理,也無人忍心指責半句。

他們一步步走到今天,一個為了這門貴無可貴的椒房姻戚,每天扮演最合襯的未婚夫。

而另一個則深陷囹圄,頭發大把大把的掉,隻為維係心裏一點子微渺的關於能有個家的願許,可連爸爸也沒有的家,又能夠被稱之為家嗎?

再者,林靜訓根本就沒打算告訴李之舟,怕是將來父子倆照了麵,李之舟也還以為這是林家的孩子。

沈瑾之還要再言語幾聲,卻被沈筵鋒芒的眼光製止,他淡然剽了一眼林靜訓,和滿心護著她的新婚妻子。

到底心有不忍,提點沈瑾之道:“今天晚上的事,我要在外麵聽見半個字,全在你身上了。”

沈瑾之麵上不服氣,卻也不敢不違拗他,“小叔叔的話,我聽就是了。”

蘇闌聞言,抬起頭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她才憂心會被林翊然知道。

正碰上沈筵掀起眼皮瞧她,冷然道:“還不肯回家是吧?風頭沒有出夠嗎?”

她剛要開口拒絕,就被林靜訓拉住,“你別再和他拿頂了。”

蘇闌不放心,小聲說:“可我想陪你。”

林靜訓淺笑了笑,“不用了好蘇闌,我要連這麽兩句話都受不住,早死幾百回了。”

蘇闌下意識地嗬斥她,“呸!你長命百歲的活著。”

“好我一百歲,你快點回家。”

沈筵不知她還要依依話別到幾時,隻好吩咐說:“送林小姐回去,別叫人為難她。”

這話自然又是衝著沈瑾之說的。

氣得她直絞手指頭,嘴裏嘟嘟嚷嚷地說:“才結婚幾天呐!就不認自家侄女了,倒向著個外人。”

當眾下麵子不說,還字字句句都要牽涉上她,好像她是作奸犯科的惡人。

蘇闌猶猶豫豫的走了過去,卻在快要沈筵身邊時,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子,“要你回個家真是不容易呐。”

她一路忍到上車,才丟開手,“你剛才弄疼我了。”

沈筵涼聲道:“怎麽蘇老師博學鴻儒,罵起人來振振有詞,這麽會子手就痛了嗎?”

“何苦來呢?就說了兩句你小侄女,那麽不爽快?”蘇闌也拿不出什麽好態度,“講出那種話來,還不該被罵麽?”

沈筵根本不是氣這個,蘇闌怎麽教訓沈瑾之都不打緊,但萬萬不能說那些話。

他沉下臉來,“瑾之再有什麽不是,你也犯不著牽三掛四的說上那麽一車胡話!什麽奪位又抄家的,萬一她回家衝她爺爺埋怨出個一兩句出來,你預備怎麽解釋?”

四下裏靜了片刻。

車裏寂暖的很,隻有空調出風口呼呼冒著氣,蘇闌忽地一笑,“解釋什麽?難道我說上一籮筐好話,你那個爸爸就能瞧得上我?”

“我再耐心地提醒你一遍,蘇闌,今天是我們結婚第一天。”

沈筵連名帶姓的叫她,已經是要動氣的前兆。

蘇闌懨了大半,低著頭胡弄撥裙邊的蕾絲,放輕了聲音道:“不用你提醒,你摁著人簽字這事兒,誰能忘得了?”

沈筵靠在椅背上,略顯疲態地摘下眼鏡,用力壓了壓鼻梁。

半晌無話之後,蘇闌聽見他長長的歎息了一聲,仿佛窮極無奈。

她能在沈筵態度剛硬的時候,騎在他脖子上,怎麽能惹他生氣就怎麽來。

但沈筵一閉上眼,賭著氣作出這副軟弱樣子來,她便什麽也說不出了。

蘇闌試探地湊近了他幾分。

沈筵雖然闔著眼,但聞著她身上的這股子香氣近了,伸出手攬過了她,“究竟能不能聽點話?”

她倚在他懷裏,明知故問地說:“你讓人不要出去亂傳話,又送靜兒回家是為什麽?”

“你說我為什麽?”沈筵好笑道,“還不是為了你。”

他雖然對林家的汙糟事兒一清二楚,但高門深院的,誰家裏頭沒三兩件見不得人的底細?向來都是各人自掃各人的雪,從沒有誰拿著笤帚跑人門前去橫插一杠子的,內斂深沉如沈筵就更不會了。

但蘇闌非要管,他也隻有為她破次例,護林靜訓一回。

蘇闌在他脖頸間亂蹭一通,“謝謝你,老公,對不起。”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