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闌跟觸了電似的從沙發上彈射了起來, 小跑著進浴室洗了個澡,水溫調得也比往常低,可當她披著一頭濕發,裹著浴巾撐在洗手台上, 伸出手把鏡麵上的霧氣擦個七七八八時, 還是被鏡子裏的自己嚇了一跳。

她的胸口微微上下起伏, 飽滿的臉頰上泛起一層不可名狀的紅暈,看著就跟剛完事兒似的。

恍惚間,也不知是從哪兒鑽出來一個駭人的想頭:咱就說有沒有一種可能,蘇闌,你就是對他賊心不死?

蘇闌立馬給了自己一個耳刮子。

她指著鏡子的人罵道:“你他媽清醒一點吧!你是受資本主義荼毒多年都沒有倒下的女戰士, 就算是戀愛癮上來了你也不能吃一回頭草吧你!真是好日子過夠了!”

當然她打得很輕, 她舍不得下重手。

蘇闌放慢了動作吹幹頭發以後, 做了遍護膚, 把深呼吸做了幾個來回,心緒已基本平複了下來, 她走出浴室, 從箱子裏拿出條黑色長裙換上。

這條裙子出自以色列小眾設計師之手,它的袖子和抹胸齊長,露出她優越的肩頸線和精致鎖骨, 絨麵裙身亦柔軟順滑。

蘇闌沒有什麽昂貴的首飾, 這條裙子也並不適合再在脖子上佩戴珠寶, 戴了反而有些喧賓奪主。

她隻配以一對圓潤碩大的東珠耳環, 對鏡自照一番,倒瞧出了幾分九十年代的港女風姿。

他們幾個的群裏已經催了三遍, 說晚宴設在甲板上, 她在房間裏磨蹭到六點才出門, 等電梯門開時,同樣穿一身黑絲絨西裝的沈筵,插著褲兜翛然而立。

蘇闌麵無表情的,像是不認識他一樣,走進去自動站好。

沈筵盯著她自腰間旋轉的褶襇看了許久,行動時更凸顯出纖細的腰身,真是難以想象,他的闌闌到了三十歲開外,會有怎樣一副絕代佳人的高級鬆弛感。

電梯已經下到了一樓,蘇闌還在放空狀態,沈筵走出兩步又回頭,他掃了她一眼,“酒店開了多少工資請你站崗?跟個哨兵似的站那麽板兒正。”

蘇闌大夢初醒地跟了他出去。

年末歲杪的南海海麵上,空氣依舊是雲霞滿紙的濕熱,蘇闌坐在甲板的沙發上,笑著看宋臨從冰桶裏,把一隻隻從法國空運來的Belon生蠔扔給料理師,燒烤架上烘炙著來自世界各地的頂級海鮮。

林靜訓指著另一邊問,“這又是什麽?”

她哥坐在她旁邊喝香檳,單手摟著她,一雙薄唇在她頰上逡巡,“藍龍蝦吧,和那生蠔算老鄉,法籍來的。”

蘇闌走到料理台,看了會兒廚師們處理一隻十五公斤重的Alaska帝王蟹,鄭臣站到她身後說:“我看你站在這兒,怎麽就那麽別扭呢?你仔細克了後廚。”

她抬眼就看見沈筵往她這瞧,蘇闌心一虛,忙拉了鄭臣往甲板另一端去,“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鄭臣看她神秘兮兮的,“我怎麽覺得,你沒憋著好啊?”

蘇闌小聲在他耳邊念叨了幾句,鄭臣才聽完,一口白蘭地就噴在了她的臉上。

她生無可戀地閉上眼,鄭臣趕緊拿手帕給她擦,“你跟人說我是你老公?”

蘇闌搶過來自己擦了半天,“我那不純純開玩笑嗎?誰想到能被沈筵發現?”

鄭臣緊張地摸了摸脖子,“你看我腦袋上有幾個頭?”

蘇闌左瞧右瞧,“就一個,怎麽了?”

“一個你不給我安生點兒!瞎他媽開什麽玩笑你在?”鄭臣忽然喊起來,“難怪你一回北京來,宋臨就說你結婚了也非離不可,敢情我是那大冤種?”

蘇闌趕忙捂住他的嘴,“事情沒那麽嚴重,沈筵一早讓人去紐約查過了,他知道我沒結婚。”

鄭臣鬆了口氣,“那就......”

可她又補充了一句:“但他知道我在你那兒住了大半年。”

鄭臣:“......像這麽關鍵的信息,麻煩你,以後提到前頭來說。”

鄭臣一隻手搭在胯上,原地來回走了幾步道,另一隻手不停指著她。

怪道在飛機上座次會被打亂,成天不見人影兒的首都蹦迪代表隊隊長喬南一會突然出現在這地方,很難說不是沈筵在背後搗鬼。

蘇闌看得眼花,“別轉了我頭暈,在作什麽法呢你?到底怎麽了呀?”

“和你沒有關係,都我自己鬧的。”鄭臣喘口氣,他擺了擺手,“這事兒我會去和老沈解釋。”

蘇闌哼了聲,“你跟他有什麽好解釋的?我和他早分手了,願在哪兒住就在哪兒住。”

鄭臣沒忍住斜睇她一眼,到現在也隻有她自己覺得這個手分得挺徹底,她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大家夥兒清楚沈筵對她做什麽打算,她怎麽還進得來這圈子?

一直以來,蘇闌被沈筵保護得太好,還沒見識過這裏頭是何等的拜高踩低,更不知道大多數人恭維她背後的深意,其實是向沈家低頭臣服。

也隻有蘇闌一個人,還覺得僅憑著林靜訓鐵瓷和沈瑾之老師這樣微薄的身份,能在這兒備受推崇。

蘇闌沒說什麽就走了。

她蓬鬆而卷曲的長發被海風吹起,有種讓人猝不及防就會怦然的易碎感,鄭臣瞧著她纖細優美的背影飄得遠了,他靠著欄杆重重地歎息了一聲。

她應該走的,她是遲早要從他身邊走開的,這是他的命。

但不論曾彩排過多少次,他依然,依然會為她的轉身淚流。

鄭臣驀地仰頭灌下一整杯酒。

喬南一不知在後麵站了多久,她走到他身邊,忽然拍了拍鄭臣的肩膀說道:“你喜歡她。”

鄭臣自嘲地一笑,“喜歡的不得了哇。”

她湊到他麵前端詳了幾眼,“說著說著怎麽還哭了呢?”

鄭臣把杯子一撂,“我哭你大爺,這酒太烈了。”

喬南一看著和林靜訓說笑的蘇闌,“她也真夠厲害的,雖說容貌出挑吧,但沈筵見過的美人還少嗎?偏對她念念不忘,走火入魔了一樣。”

鄭臣有些發妒地扯了下唇角,“這不叫走火入魔,他們是交了心了。”

喬南一嘖嘖了老半天,“那這姑娘就更了不得了,沈筵這樣深的心計,竟能把一顆心交給她?”

她又想起鄭妤臨出國前跟她說的話來。

年初鄭妤心冷地去新加坡,打算在那兒小住幾天,略散散心就回洛杉磯,鄭臣那時候還在紐約,隻有喬南一到了機場送她。

還記得那天下著大雪,可鄭妤的臉色比雪珠還白,她拿著機票迷惘站著,突然問了句,“南兒,你知道什麽叫捧殺嗎?”

喬南一和她一樣被家裏嬌寵溺愛著養大,隻知穿綾羅綢緞,揚手擲金銀玉器,喬家在她老爸的運籌下又貫來清平亨通,隻等她玩兒夠了,挑個門戶嫁進去,再將她前二十七年的人生重複過上幾遍。

她哪會知道這些東西?

喬南一笑著對她說,“你要問我什麽是raver還成。”

鄭妤搖了搖頭,“沈筵這幾年來對我百般縱容,我做什麽他都從不跟我計較,去單位鬧他,他不見生氣;我砸他東西,他隨我高興;我胡攪蠻纏,他一笑置之,無非就是想讓沈老爺子知道,選我當兒媳婦是個天大的錯。”

喬南一當時還說:“不可能吧?我聽說他對他之前那隻金絲雀兒,也是這樣。”

“根本不一樣,他對那個女人隻有捧,不會出殺招,可就算是捧,對她也是完全不同的。”鄭妤抹了把淚,才又繼續說道,“我在北京也待不住了,名聲都毀完了,等過幾年風平浪靜,再來做打算吧。”

喬南一點點頭,“你去國外待幾年也好,我們小妤還年輕呢,再晚點結婚也沒不怕。”

鄭妤握了握她的手,“沈家的水太深了,假使你日後議婚也別去碰沈筵,搞不好要剝層皮,我就是不聽勸才會落到這地步。”

她說完這一段的時候,鄭臣剛好抽完一支煙。

他也默了默。

就連那個ABC,鄭臣後來也在美國查過他,什麽海歸精英,什麽律界新秀,全都他媽沈筵營造出來的,就一個華裔演員。

一場局布上大半年,沈筵也夠有耐性的。

隻是鄭臣一直沒告訴他妹妹,他怕被鄭妤知道了更要發瘋。

左右家裏也不同意他們兩個交往,給了那ABC一筆錢,讓他有多遠滾多遠,以後再也不許他出現在四九城裏。

喬南一打量著他的臉色,“依我們家的意思,春節坐下來談咱倆結婚的事兒,你沒什麽意見吧?”

鄭臣麵上一哂,“你定吧,我都行。”

晚飯過後,服務生們撤下了長餐桌,他們開始往甲板上均勻地撒上滑石粉,預備即將要開始的舞會。

方才席間那道蛤蜊濃湯鮮美,蘇闌沒忍住多喝了幾杯產自Domaine Leflaive的白葡萄酒來作配,這酒入口時不覺得怎麽樣,可後勁一點點上來的時候,攪得她直頭暈。

所以宋臨邀她跳舞時,蘇闌也隻是擺手拒絕,“我想休息一下。”

蘇闌像腳底下踩著團棉花似的,微醺勁兒一上來,心境寬得像能接納下一整個不完滿的世界,遊艇上熱鬧的一切都像四散著的柔和星光,人也是輕飄飄的,就這麽走到了船頭欄杆邊吹風。

片刻後,她肩上落下一件帶著餘溫的西裝外套。

沈筵貼著她的背站到了身後,一雙手遲疑了大半天也沒動,隻柔聲道:“一喝了酒你就愛吹風,等會著了涼又來怨人。”

“沒喝多少,清醒著呢。”

蘇闌說著就旋過身,卻肢體不太協調地險些摔倒,沈筵忙摟住她後背。

他輕嗤了聲,“真清醒啊你,還認得出我是誰嗎?沒喝多的話。”

蘇闌忽地粲然一笑,伸出手纏繞住他的脖子,身子靠過來,嫣然的唇瓣貼在他耳邊,用極孟浪的口吻說:“你是沈筵,是個混賬。”

沈筵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親昵弄得懵然無措,一時間連手都不知該往哪兒放,腔子裏一顆心突突跳得厲害,他緊張得喉結上下滾動了兩回,猶豫著一點點兒收緊沉在她後背上的力道。

他的聲音漫上一層顫栗,“嗯,我從來不是什麽好人。”

但是蘇闌,我好愛你。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