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保全
自從那封很可能會帶來天大麻煩的書信送出去之後,杜月娘的心裏就沒有安穩過,有時候甚至感覺到後悔,後悔不應該一時衝動就這麽做了。天豐號畢竟也是百年的基業,萬一有什麽三長兩短,幾天之內就會轟然倒塌。
後悔之餘,難免也有一些僥幸的心裏,若是書信安然無恙的送到燕軍手中,說不準就是一次機會,一次前所未有的機遇……
就在後悔與僥幸的焦急等待中,每天都要去臨江的倉庫去找林三洪好幾趟。這時候早就沒有了談情說愛風花雪月的念想,所有的心思都掛在書信上呢。
一直到第四天淩晨,去送書信的強嫂終於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男子。
選擇強嫂去送這封至關重要的書信,是月娘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強嫂是本家的一個寡婦,又是多年使喚出來的老家仆,絕對忠誠可靠。看到強嫂安然無恙的回來,林三洪和月娘心裏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月娘亟不可待的問道:“怎麽樣?他怎麽說?”
強嫂指著身後的那個中年男子說道:“問他吧。”
這個中年男子拱肩塌背,把雙手攏在袖中,完全就是一副猥瑣模樣。尤其是臉頰上還有一道從嘴角到眉骨的碩大傷疤,黑紅色的贅肉外翻著,愈顯得形容醜陋樣貌凶頑。
男子第一句話就是:“哪位是林公子?”
看到強嫂帶回來這個醜陋的中年男子,林三洪已經隱隱約約的猜出了他的身份,上前一步道:“不才正是林三洪。”
中年男子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我家主人讓我問林公子,當前局麵該不該求穩?”
林三洪搖頭道:“你家主人顧慮的太多了,我的意思隻有兩個字——渡江,越快越好。”
中年男子一個字也不多說,轉頭就往外走……
“這……這人是誰呀?”月娘驚奇的問道:“他是如何知道……”
林三洪笑道:“此人必是燕軍的細作,而且是朱高煦的心腹。”
強嫂也說道:“我到了揚州,找了好幾個門路才聯絡上燕逆的軍隊,好不容易把林相公的書信送進去,連個像樣的官員都沒有見到,他們隻是讓這個醜陋的家夥跟我回來,說是問一句話就走……”
林三洪道:“我那個義兄朱高煦看到江麵上嗚嗚洋洋的水軍,不敢貿然渡江,卻想爭搶這天字第一功,所以遲疑不絕。江麵上多是觀望之輩,真心死戰者無幾。隻要大軍踏進長江三尺之內,此等人要麽一哄而散要麽臨陣倒戈。想必朱高煦也看到了這一點,隻是不敢貿然冒險而已。就好像月姐您的心思一樣。家業大了,做起事情總是畏畏尾……”
被林三洪這麽一說,再想想這幾天的忐忑,月娘臉色一紅,扭扭捏捏的說道:“我……我確實是畏縮了,還好有林郎的神機妙算,終於沒有出什麽紕漏。對了,林郎你說朱高煦要爭搶功勞,我看江北的兩支大軍都歸他節製,還和誰爭功呢?”
“月姐你莫忘了,朱高煦隻不過是燕王朱棣的次子,他還有個哥哥坐鎮後方呢,那才是真正的燕王世子。”林三洪下意識的看了看北方:“燕王不是昏庸之輩,明白這次靖難之戰的真諦。隻要大的戰略方向對了,其他的細節都不算什麽。燕王世子在後方協調地方保障後勤,才是真正的勞苦功高。朱高煦做為次子,要是不能在打仗的時候表現的很搶眼的話,哪怕是燕王得了江山,也沒有他什麽事了……”
除非朱高煦在戰爭過程中表現出了十分突出的才幹,要不然以後的太子之位基本就於他無緣。朱高煦不是沒有看到現在的大局,隻是在牽涉到自身利益的時候遲疑了,所以才派人過來,征求一下林三洪這個“大才”的意思。
火渡江本就是朱高煦的戰略計劃,林三洪隻不過是促使他下定決心執行而已。
月娘問道強嫂:“那個王……朱高煦怎麽說?有沒有答應保全咱們天豐沿江的分號和倉庫?”
強嫂滿臉委屈的說道:“什麽朱高煦朱低煦的我根本就沒有見到,那些手持刀槍的燕逆叛軍連大門也沒有讓我進……”
“啊——”月娘拖著長長的聲調叫了一聲:“怎麽好這樣?強嫂不是我說你,難道你忘記了去江北的目的?”
林三洪哈哈大笑道:“隻要書信送過去了就好,朱高煦看到書信就會明白咱們的意思,派人過來問計,就等於是答應了我的請求,月姐你就不要擔心了。”
僅僅隔了三日之後,江北戰鼓如雷,呐喊之聲此起彼伏,火炮聲震天動地響徹十數裏,燕軍開始渡江。
在渡江過程中,很多人想象中的水軍大戰根本就沒有生。燕軍的架勢剛一擺開,渡江的姿態還沒有完全展開呢,江防都督陳瑄就率領被建文皇帝寄予厚望的舟師投降了……
一夜之間,靖難大軍就到了長江南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展開,當真是疾如火快似風。仿佛是神兵天降一般,南岸的沿江之地已經到處都是鋪天蓋地的燕軍……
和天豐杜家一樣,很多大的商號在沿江一帶都有中轉庫房,這些庫房基本都遭了池魚之殃,被席卷而來的燕軍“征”為軍用之資。
當虎狼一般的北地靖難之師引弓帶刀的來到天豐號庫房之時,沿江幾個庫房的倉房總管和那些庫管夥計都嚇傻了……
奇怪的是,這些傳聞中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叛軍一聽到這是天豐號的產業,扭頭就走……
兵過如洗匪過如梳,對於老百姓來說,戰亂當中的兵和匪根本就沒有多大的區別。
但是那些如狼似虎的叛軍並沒有趁機洗劫。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雖然屢屢有成群結隊的燕軍路過,一聽說這是天豐號之後,立刻就離開,真的算是做到了秋毫無犯。當然,這樣的待遇也僅僅是對天豐號,其他的幾家商號就沒有這樣的運氣了。
因為燕軍渡江太過神,那些本想撤離沿江地帶的商號根本就來不及離開就遭受了兵災。
月娘歡喜的說道:“幸虧有林郎的一封書信,天豐號百年的基業才得以保全。經營綢緞生意的周家,兩個倉庫都被燕軍洗了,周老掌櫃已經急的瘋掉。還有做漆器的封家,因為幾個倉庫被當兵的搶掠一空,封老掌櫃一氣之下跳了長江。還有更慘的……”
林三洪並不居功,微笑著說道:“如今大局已定,咱們天豐號總算是躲過了這一劫。想來再也不會有什麽大事,我想請月姐允幾天假,我要回家看看母親,多則五日,少則三日,就可以回來……”
“允,允……”月娘一疊聲的說道:“林郎探望母親是至孝之事,我自然是允的不能再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