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發動

次日清晨,微風曳山林寒露凋黃葉。不知不覺天氣已然轉涼,陽新縣的碼頭上卻是鑼鼓喧天熱鬧非常。

迎來送往是官場上的常態,尤其是今天,場麵更加熱鬧。董太尊戰戰兢兢的伺候了欽差大人這麽些時日,通身的肥肉都瘦下去好幾斤,好不容易等到了欽差要走的時候,自然不能在這最後一下子上讓欽差大人有所不滿。縣裏的幾套吹打班子都找了來,素有有頭有臉的鄉紳富戶一個也不能缺席,衙門裏的站班、巡街都穿上嶄新的衣裳……

尤其讓林三洪感覺到吃驚的是,董樸實這個贓官居然還搞了一頂萬民傘。

幾個明顯是由臨時演員扮演的“百姓”提著各色瓜果和幾束稻穗,擺出一副依依不舍贏糧而景從的樣子,不僅當眾剪下林三洪的一片袍角,還送上了一乘萬民傘。

剪袍角是挽留之意,隻有真正的為民造福的清官離任之時才有這樣的待遇。還有這個萬民傘,不僅是用百衲手法一塊一塊拚湊而成,上麵還有密密麻麻的簽名和手印。這玩意看起來是也就是一塊破布,其實寓意極深。要不是在地方上做出了突出的貢獻,或者是給老百姓做了什麽了不起的實事,根本就見不到。

林三洪知道自己的斤兩,也明白自己根本就沒有給陽新百姓留下什麽好念想,不可能受到如此隆重的待遇。這兩個隻有青天大老爺才享受到東西被這些貪官們搞的一錢不值。

林三洪厚著臉皮收起了萬民傘。裝模作樣的拱手為禮,說道:“本欽使自到湖廣以來,所見之民皆是俯首農桑之良善,所遇之官皆為奉公守法宣撫教化之廉吏,湖廣之地清明廉潔百姓富足,朝廷聞此消息定然封賞有加。若非有皇命在身,本欽使恨不能與諸位鄉梓同留此地……”

說了一大套沒有任何意義的空話,終於弄出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麵:欽差大人撈的盆滿缽滿,地方官員安然無恙。如此一團和氣,豈不正是眾人所追求的結果?

在一片鑼鼓鞭炮的熱鬧聲中,欽差大人的儀仗全部張開,敲著十一響的開道大鑼,揚武耀威的上了官船。

董樸實並各衙個司官吏麵帶笑容的送別了欽差大人。

官船上的臨時同樣的麵帶微笑,心裏早罵翻天了:“都是一群什麽玩意兒?真把老子當成是庸惰之官了?嘿嘿,別看你們現在笑的歡實,有你們想哭都找不到墳頭的時候……”

官船之上,江風拂麵,林三洪大聲喊道:“魏成棟,準備的怎麽樣了?”

“一切按照大人的吩咐,已準備妥當。”

“好,你們去吧。”

林三洪揮手喚來了英子:“,是時候了,讓鄉親們都過來吧。”

殘存的武家營獵戶從船艙裏出來,一個個提著梭槍背著弓箭,竟然有幾分殺氣騰騰的架勢。

林三洪迎著風站立於船頭:“鄉親們,在村子受到襲擊的時候,有很多事情我不方便說。現如今時候到了,有些話也就可以說了。襲擊村子的那些並非是什麽殺賊,而是準備謀逆造反的官兵。我已布下鐵桶合圍的陣勢,隻等叛賊自投羅網。對如此殘殺無辜犯上作亂的叛賊亂黨,可格殺勿論,大夥明白沒有?”

這個時候可不是講求證據的時候,不管怎麽樣,先把叛亂的大帽子給敵人扣上,對於己方的士氣有具有莫大好處。

在山賊偷襲村子的時候,武家營死傷極重,每家每戶都有損傷。這些日子以來,鄉親們默默的觀察著欽差大人的一舉一動,雖然有很多細節還不大清楚,可也能看出林三洪是在布一個局。如今所有的布置都已完成,到了最後關頭,早就熱血上湧,使勁捏緊了手中的武器。

“鄉親們勿需畏懼,剛才大家也看到了,魏成棟魏大人已奉命調來五百精銳,就在咱們的身後……”林三洪硬生生的把一百五十人說成是五百,而且正把牛皮吹的更大:“朝廷已接到我的密奏。五萬大軍正星夜而來,隻要咱們拿下這第一陣,朝廷的大軍即可名正言順的蕩平湖廣……”

五萬規模的軍事行動,不可能做到悄無聲息。朱棣真要是準備用五萬人馬掃蕩湖廣的話,提前一個月楚王就能得到消息。可是武家營的山民不是楚王,不大清楚五萬人馬是一個什麽樣的概念,他們隻知道欽差大人的身後就是朝廷,幫著欽差做事就是堂堂正正名正言順。

“大人,旁的也不必多言,隻要大人一聲號令……”英姿颯颯的英子如熱血男兒一般的慷慨:“村子裏死了那麽多人,要不是大人我們也報仇的機會也沒有,該怎麽做我們心裏清楚。”

“好,”

看來這一番虛虛實實的戰前動員效果不錯,欽差衛隊和武家營的山民深信欽差已經做了天衣無縫的籌劃,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來了,大家先回艙等我號令……”

這條支流在匯入長江的地方有個胳膊肘一般的死彎,隻有拐進來之後才可以看到欽差的儀仗。江麵之上,一乘打著知府官牌的大船正小心的繞過來。

田誌國矗立船頭,遙遙的看到床上的欽差儀仗,心中更加忐忑難安。

欽差的船上還帶著曾經襲擊過武家營的幾個俘虜,那幾個家夥不僅襲擊村莊殘殺百姓,更主要是知道私造軍械的秘密。如此重要的人證要是落在朝廷手裏,楚王隻有破釜沉舟公然造反,把朱棣剛剛放下的“奉國靖難”大旗再次舉起。

田誌國雖然不是楚王的心腹,可也不算是很低級的官吏了,通過種種渠道知道一些消息。現在楚王正在聯絡各地藩王和幾個邊王,在沒有達成攻守同盟之前就和朝廷翻臉,楚王會完蛋不說,湖廣的各級官員尤其是那些楚王係的。肯定不會有什麽好下場。所以田誌國最怕的就是欽差大人帶著人證倉皇跑路,隻要林三洪出了湖廣的地界,麻煩能大到天上去。

田府台的官船緩緩靠了過去……

兩舷相接,田誌國上了欽差的官船,見到林三洪正在艙口飲酒,打著哈哈兒微微躬了下身子:“本府剛剛接到消息,說天差大人要走,這才急急忙忙的趕過來相送……”

林三洪略略抬眼看了看田誌國,不冷不熱的說道:“本欽使要回京複命的決定是昨日晚些時候才做出的,田府台這麽快就知道了消息?”

“下官也是剛剛聽說,剛剛聽說,倉促趕來給天差大人送行……”田誌國環視四周,見到船上隻有三四十個人打著欽差的儀仗。按照本朝定製,欽差還應該有一百多人的衛隊,看來果然是如仙奴密報所言的那樣,衛隊似乎是在別的船上護衛著欽差搜刮來的錢財和那幾個重要人犯。

林三洪右手虛虛一引,示意田誌國坐下說話:“本使正在獨飲,頗感寂寥,田大人與本使同飲一杯,如何?”

田誌國就是來拖延林三洪,為臬台崔銘圭爭取時間的,急忙拱手說道:“天差大人抬愛,焉敢卻之?”

二人坐定。連連吃了五七盅,說著一些官場上常見的客套話。看著談笑風生的林三洪,田誌國心中暗想:姓林的切莫得意的太早,一會臬台大人來了,你想哭都哭不出來……”

臬台崔銘圭為人最是狠辣,當年遠征雲貴得勝之後,為泄一時之憤,曾帶著兵屠光了七八個佘人村落,西南一帶無不為之動容,畏之如虎,人稱“催命鬼”。剛剛執掌湖廣臬司之時。曾有一書吏在暗中說過崔銘圭的不是之處,被崔臬台知曉之後,將此人用糞汁活活灌死,然後給其家屬發了文告,說這個人貪墨銀錢已畏罪潛逃,若是歸家立刻報告官府。如果隱匿不報,以同罪論處……

這個林三洪想要對楚王不利,已是犯了崔銘圭的大忌,既然前番能派人格殺一次,就不在乎有第二次。

格殺欽差這種事情,本身就有極大的風險,若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緊要關頭,誰也不會做這種誅九族的險事。可田誌國早就上了楚王的船,如今局勢微妙,已容不得再瞻前顧後……

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林三洪說著沒有營養的套話,時辰不大,就見到一個身材極是魁梧的漢子走進船艙對林三洪躬身行禮:“報欽差大人,江麵上有兩條快船正靠過來,雖然船上沒有掛認旗,可卑職看的出那是司獄司的尖底快船……”

來了!

司獄司隸屬臬司衙門,田誌國知道是崔銘圭到了,急忙起身說道:“天差大人既是有事,本府不便再行耽擱……”

看這個田府台想溜,林三洪微微一笑:“田大人,既然來了,何必又急著走呢?你我如此清飲實在寡淡,本欽使還要請田府台共賞一場好戲呢!”

“本官還有些俗務,不便……”

“不便?”林三洪冷笑著說道:“既來之則安之嘛,府台大人以為還能走得了麽?”

田誌國是何等精明之人?察覺出林三洪言語不善,微一示意,左右兩個隨從已經起身……

“拿下!”

林三洪一聲令下,兩廂的侍衛當即暴起。很熟練的一拳擊在知府隨從的臉上,膝蓋猛然撞擊其腹部。

這些衙門裏的隨從如何能是軍中健卒的對手?隻吃了一拳就象煮熟的蝦子一樣疼的彎下腰去。兩個侍衛人高馬大,雙手抓住對手的腦袋,隻一擰,就聽得“咯吧”一聲輕響,就已經折斷了頸骨。

眼看著剛剛還做勢欲起的隨從如被淘氣的孩子弄壞的傀儡一般。腦袋以極其古怪的角度軟軟的垂著。田誌國嚇的臉色都變了,就感覺一股熱流順著兩腿淋漓而下,連站都站不穩了。喉嚨裏如同塞進了一團豬毛,嗓音變得異常沙啞:“你……你要做什麽?”

林三洪再也懶得和這個知府廢話,大聲命令:““將此意圖行刺欽差的叛賊拿下!”

還不等田誌國明白過來,兩個巨熊一般的侍衛已經輕易的把府台大人按住,象拎小雞一樣抓起來。

“天差大人是不是搞錯了?”看著地上兩句還在微微抽搐的屍體,田誌國猛然醒過神來:欽差大人沒有搞錯,這根本就是專門針對自己設好的圈套。

行刺欽差?這不是胡扯麽?田誌國手無寸鐵,剛才還和林三洪共飲醇釀把酒言歡,怎麽可能會行刺欽差?林三洪就是要擒拿知府田誌國,至於用什麽樣的借口還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兒?

被兩個彪形大漢擒著,田誌國本能的意識到危險,色厲內荏的大喊大叫:“本府乃是堂堂四品朝廷命官,你……你無權拿我……”

“四品?老子可不管你是幾品,你們做了什麽自己心中有數,我也懶得和你磨牙。老子現在看上了你的官船,乖乖的跟我上船,要不然,嘿嘿,捏著你脖子的這位兄弟手勁大著呢……”

似乎是為了配合林三洪的威脅言語,魏成棟用力一捏田誌國的脖子,田府台頓感呼吸不暢,臉色憋的好像豬肝一樣醬紫。

林三洪麵帶微笑的和田府台把臂而出,“交談甚歡”的上了田誌國的官船,後麵幾十個護衛魚貫而入……

“開始吧。”

聞得林三洪號令,魏成棟並手下健卒突然暴起發難,揮刀砍向田誌國帶來的幾個貼身長隨……

田誌國來的匆忙,本就沒有帶幾個人,明明看到府台大人和欽差一副依依惜別的樣子,誰也不曾想到欽差大人會做出這種舉動,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慘叫之聲此起彼伏,欽差衛隊和魏成棟等軍中宿卒提著刀子瘋狂砍殺,不過一盞熱茶的功夫,魏成棟就過來回報:“稟大人,已斬殺亂黨十六人,餘者皆束手就擒……”

一直以來,都認為這個欽差是貪財好色的庸碌之輩,忽然之間就翻臉了,接連斬殺麵對鮮血眼皮也不眨一下。看來這個欽差早做了和湖廣死拚的準備,要不然也不會用此雷霆手段。看著幾柄還在滴答鮮血的刀子,兩條腿如篩糠一般抖個不停,田誌國“噗通”一聲跪倒在欽差腳下:“天差大人饒命……”

“帶下去,鎖起來。”

因為是逆水,江麵上三艘掛著司獄司認旗的快船正小心的繞過迂流,緩緩的靠近停泊在江心的欽差大船。

林三洪命令:“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