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城外,原是一處風光秀麗、景色如畫的所在,然而自一年前夷山鬥劍爆發,此處因距離夷山不過百裏,竟然也受到波及,被那魔教一係盤踞了長達半年之久,其間這些魔頭行凶作惡,無所不為;城主被殺,城中百姓淪為禁臠,供諸魔燒殺擄掠、肆意玩樂,直將好端端一個城鎮變成了不毛之地。

段瑤與南宮離一路走來,所見皆是百姓流離失所,村落瘟疫橫行。這中州城裏的居民多半都逃到別處去了,剩下的,隻是一些老弱病殘,或是感染了瘟疫的人。城門所在之處,隻剩下一片斷牆殘垣,兩旁高大的柏樹被火燒得焦黑,襯著暗色天幕中半輪淡淡的彎月,看去好不淒涼。

南宮並未參與上次的鬥劍,聽人說起當時的狀況,極是慘烈,正邪雙方各死了將近有兩百來人,夷山派最後雖然將一眾魔頭逼退,自身也遭受了建派以來最為沉重的打擊,門下七散人已去其二,僅三代弟子就傷亡過半,除此之外,昆山、瓊山各派也是元氣大傷,不得不暫時與魔教達成協議,停戰休整。

然而即便如此,各地仍是大小衝突不斷,還有那尋隙的、挑釁的,紛爭不休,仇恨的種子一旦埋下,江湖要重歸於平靜,卻並非一朝一夕所能達成。

南宮離雖說也路過中州城幾次,再見到這副情形,心中也是有些沉重。見段瑤一直沉默不語,怕她因此自責,強打精神笑道:“等過了此地,到達兗州境內就會好一些,你我加快速度,到纈羅山說不定還能趕上今日的晚膳。”

他一句話說完,見她依舊是恍若未聞,接連叫了幾聲“阿瑤”,才聽她嗯了一聲,說:“我知道了。”

南宮看出她心情不大好,有心講兩句玩笑話,這種場景又不大合適。他因此事與自己也有幹係,心下不禁歉然,一時間隻陪著她沉默了起來。

“南宮,看望嫂夫人的事,還是等下次吧。”段瑤突然出聲,像是作了什麽決定,她抬起頭來,一雙眸子在暮色中閃閃發光。南宮看得心中一動,他二人在一起的時間不短,見她這般神情,知是有了別樣心思,當下問道:“丫頭想去做什麽?”

段瑤笑道:“我隻是想回宮中看看,出了這麽大的事,父皇他們想必頭疼的緊,我回去,正可助他們一臂之力。”

南宮原以為會是什麽冒險的事,聽她這麽一說,於是放下心來,說道:“我聽王公公提到,你父皇已經派了你二哥來處理這件事,以他之能,應該很快就可以整頓過來。反倒是傳聞西邊這兩年不大太平,具體情況我是不知,好像說已經打了幾次仗,你回去,也要小心一些才好。”

段瑤點點頭,又道:“我這次回來,也正想解決一些事情。”

南宮離道:“不如我陪你去吧,也好從旁照應一二。”

段瑤一聽,連連搖頭,“你家兒子尚且年幼,事情還沒有著落,萬一拖個幾年,隻怕他都要不認得你這個父親了,你還是先回去吧,如果有事,我會差阿果來尋你。”

南宮聞言,也是笑了起來,“好吧,我就先回山去,有什麽事你記得招呼我一聲。最近江湖上亂的很,你孤身一人,遇到那些修道之士,自己要多當心一些。”

“放心,隻要別人不來招惹我,我肯定不會去招惹別人。”

南宮想了一想,還是不放心,“我還是先送你回皇宮,再折返回來好了。”

段瑤惱火的一腳踹過去:“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還要你送,快給我回山去吧,嫂子該等得著急了。”

南宮無奈,隻得作罷,正要走,忽又記起一事,拉住段瑤認真道:“還有那譚青末,你記得要離他遠一些,此人對你不懷好意,我擔心”

“知道了知道了,”後者揮了揮手,“我隻要得了這柄劍就好,以後再不會跟他們混在一處了。”她此次從三仙島出來,正是為了與七劍閣作一個了斷,隻是這件事,卻不好與南宮提起,當下隻拿話來搪塞過去。

南宮聽到這裏,這才與她告了別,往那纈羅山去了。

段瑤從那中州城裏穿過,天光暗淡,隻見城中大部分建築已被破壞,滿地狼藉的景象,卻是半個人影也無。

她飛在上空,忽覺前方傳來一陣靈氣的波動,駐足望將過去,暗夜裏看得分明,城東那一片民宅之中,隱隱照出一片紅光,顯是有人正在那邊鬥法。她躊躇片刻,終是抵不住好奇心,隱匿了身形,就朝那邊潛行過去。

遠遠看見那一重保存完好的院落當中,紅光白光交織成一片,火星四濺,不斷傳來金鐵撞擊之聲。

段瑤不想泄露了行蹤,剛剛在百丈之外的一重屋簷上落下,就聽見下方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師兄!”然後就是砰的一聲碎響,像是什麽東西炸了開來,緊接著便有一個粗嘎的嗓子得意地笑了起來:“幾個小兔崽子還妄想跟你爺爺作對,這就是你們的下場,哈哈哈哈……”

一個男聲怒吼道:“師妹快走,我跟他們拚了!”一道耀眼的光芒突然爆射而出,頓時將整個院子映得通明。隻聽剛才那聲音驚道:“咦,你這小子還能動彈……”

轟隆一聲巨響,麵前那一棟房屋陡然爆炸開來,段瑤心念一動,身上已是騰起一圈銀光,磚石木屑震得四下飛濺,當中一道白影突然衝上天空,放出一團紫金色的奇棱光氣,就往下方擊了下去。

“你爺爺的厲害!”又是一道紅光飛出,在空中一轉,如靈蛇飛舞,就與那團光氣戰在一起。

段瑤站在遠處,這會看到那兩道人影,原來是個白衣青年和一個黑醜的道人,她見那青年剛才的一擊,已經是動用了自身的元氣,知道他堅持不了多久,隻覺這場架沒什麽好看,當下就要掉頭走人。

卻在這時,忽瞥見那院中又飛出來一個人來,懷中還抱著另外一個,正往她這個方向飛了過來。

段瑤本來要走,待看清這人的模樣,反而停了下來。

那是一個粉衣女子,懷中抱著另一個女子,淚痕滿麵。她身後,一個形容歪醜的漢子緊緊追著不放,口中大呼小叫吐出汙言穢語,伸手放出一道奇形光芒,朝她擊了過來。

李婉真心裏羞憤難當,又是一陣的害怕,他們師兄妹七人,本來是奉了師命,前來中州城遏製這場瘟疫的。不想前幾日到了此處,卻發現情況比他們預想的要嚴重的多,幾人身上帶的藥草不夠,合計之下,便由她和六師姐、還有八師兄留在城中照顧病患,其餘四人先去附近山上尋找草藥。

誰料到幾位師兄前腳剛走,就來了這兩個邪魔外道,見她與師姐二人生得美貌,居然就敢出言調戲,六師姐火爆的脾氣,當時就跟他們打了起來,沒想到這兩人貌不驚人,功法卻是厲害,六師姐被他們聯手一擊,重傷昏迷了過去,八師兄聞聲從城中趕回,一見之下,怒不可遏,攔住那兩人,卻叫她去找那幾位師兄回來,李婉真隻得抱著師姐,趁著師兄跟他們拚命的時候跑了出來,沒想到這醜惡的漢子竟然鍥而不舍的追了上來,她又急又怕,好在身上還有一件防禦的法寶,形成了一層結界抵住了那人的攻擊,不然隻怕她立刻就要被那漢子拿下。

她修仙時間不長,飛得一陣,氣力已經有些不繼,身後那漢子愈發邪笑地竄了近來:“小娘子,還是不要再跑了,乖乖跟你爺爺回去,保你快活似神仙……”

李婉真嚇得魂飛魄散,幾乎就要從空中摔下去,正在此時,旁邊忽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冷冷說道:“……你這人嘴巴好不幹淨,未免汙了別人耳朵,本姑娘還是送你下地獄去吧!”

她隻覺被一股大力一推,身不由己的就往後飄了出去。那漢子話音剛落,冷不防聽得這一個女聲寒冰冰的插了進來,頓時吃了一驚,轉身就放出一對銀色光華的長鉤,口中大聲喝道:“什麽人暗中作祟,給我出來!”

“哼,出來了你就要死!”

哢嚓一聲響,天空一道大霹靂打將下來,聲勢震天,那漢子見狀,身上黃光一閃,竟是從旁避開了來,兩手一排,一對銀鉤帶出數道弧形光芒,便朝著出聲那人的方位射了過去。

段瑤早在出聲之時,已從屋簷飛將出來,此刻將手一揚,離火神針化作一團烏芒將那一對銀鉤攔下,右手一展,搖光劍自空中現出形來,幻紫光華如水流瀉而出,她順勢往前一帶,長劍在空中帶出一道灼眼至極的雷霆電光,狠狠擊落而下,那醜怪的漢子隻來得及放出一個黃頂寶蓋,就連人帶蓋被轟了個粉碎。

段瑤隨手一指,將那對銀鉤絞成幾段,縱起劍光就朝那院中糾纏的兩人殺將過去。

那黑道人將那一團紫金色的光氣擊散,正要一舉擊斃那白衣青年,猛然聽見那邊巨大的響聲,驚訝之下,忽覺一股淩厲已極的劍氣,正朝著自己的背心直衝過來,心下大驚,也顧不得那白衣青年,連忙將身一長,避開了那劍氣的攻擊。

回頭一看,隻見一個妙齡少女駕禦了一柄紫氣瑩瑩的長劍,不依不饒向自己攻了過來,他不禁大怒喝道:“你是何人?!為何偷襲於我?”

“要你命的人!”隻聽那少女冷聲喝了一句,手上一揚,劍上光芒大盛,轟地化作一道熾烈白光,以雷霆之勢爆射而出

道人猝不及防,急切中伸手一招,空中那條紅色靈蛇電閃而下,直直對著劍光衝將過去。

空中傳來一陣刺耳的割鋸之聲,兩道光芒相接之處,白熾光芒將紅光一點一點磨碎了來。

黑道人麵上露出不能置信的神情,大叫道:“這不可能”

長劍化作的白雷光柱,遽然從他胸前穿心而過

道人仰天噴出一口黑血,身體突然四分五裂開來,鮮血內髒淋淋散散灑了一地。

段瑤對眼前的血腥視而不見,收了搖光劍,便是轉回身來,對那站在屋簷之下臉色煞白的粉衣女子問道:“你沒事吧?”

李婉真慘白著臉往她身後看了一看,突然彎下腰,抑製不住的吐了起來。

段瑤皺了皺眉,口裏嘀咕一句,“看來應該沒事。”

那白衣青年本來以為必死無疑,此刻絕境逢生,正是大喜過望,他也不顧自己傷重,掙紮著走了過來,對著她拱手說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段瑤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還是先去療傷吧,我不認識你,出手也不是為了救你。”

那青年怔了一下,轉頭朝李婉真看去,隻見她捂著嘴,手扶著身邊的柱子慢慢站了起來,臉上還殘留著淚痕,她的神情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聲來,貝齒咬著下唇,顫著聲音說道:“我……我是不會謝你的……”

段瑤與她對視半晌,笑道,“我救你,也不是因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