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的黑暗。白月許伸出雙手四下摸索,然而什麽也觸及不到。這是在哪裏?他為什麽會在這裏?白月許站在原地不動了,他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那就這樣待著好了。

眼前突然出現一點亮光,白月許緊盯住這點亮光,看見它慢慢地擴散開來,而後發現自己的腳下是一片絢爛如火的紅色花海!他認得這種花,她們叫曼珠沙華,是地獄裏唯一的色彩。這麽說,他現在是已經到了幽冥地府了麽?白月許的心裏並沒有什麽感覺,對他來說,生與死早已沒什麽分別了,十幾年來,他的心早已麻木了。

前方有一條流淌著的河水,從裏麵傳來淒曆哀怨的哭嚎,那是忘川,鬼魂隻有渡到它的彼岸才能轉世為人,而渡不過的人便會沉入忘川河底,永世被困在裏麵。白月許想也沒想,抬起腳便向忘川走去,渡過忘川,或是永沉河底,他都無所謂。

然而就在白月許將要踏入忘川之時,他忽然感到心髒的部位有一絲異樣,他低頭向下望去,隻見自己的身體將近透明,一顆紅色的心髒在自己透明的身體裏跳動著,那跳動的心房上隱約可見一根細細的絲線。

這是?……白月許正疑惑不解,耳旁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你渡不過去的。”

白月許猛然抬起頭來看向那人,怔住:“母妃?!”

一個身著華服、頭戴珠翠的年輕婦人站在忘川的彼岸,眼神空洞,麵色蒼白。

“你渡不過去的,你會掉下去,永世不得超生!”

“母妃?!你在說什麽?”

婦人麵無表情抬起手來指向白月許道:“你的心上有一根情絲,它牽著你,讓你渡不了這河。”

白月許一愣,他低頭看向心上的那根細絲,它纏繞在那顆紅色的物體上,隨著那物體一起有節奏地跳動著。他心生疑惑,自己的心上什麽時候有了這樣的東西?

忽然間,河麵上陰風大起,尖銳可怖的鬼哭之聲瞬間四起,白月許感到有什麽東西抓住了他的雙腳,將他拖入了忘川河中。

白月許大驚,一邊掙紮,一邊向岸上的女人求救:“母妃!救我!咳……我不會水!……”

那女人站在岸邊一動不動,嘴邊浮起了一絲怪異的笑容:“你看,我沒說錯吧,你被情絲所繞,心中有了掛念,已經不想死了。”

白月許聞言怔住,他好像……真的不想死了……好像……還在留戀著什麽嗎?……

他忘記了掙紮,沉入河底。

“!……”

白月許驚醒之際,發現自己不是身處幽冥地府,也沒有沉入忘川河底,而是好端端地躺在桑夷山的草地上。

“蘅若?……”白月許皺起了眉頭,回憶起先前發生的事情。他本是要幫蘅若吸去身上的毒血,後來不知為何反叫她將他身上的毒血給吸去了。他隱約記得,當時蘅若的身上散發出金色的光芒,她在臉在金光的籠罩下宛如神尊。

白月許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焦急地尋找著蘅若,然而四周並沒有她的身影,隻有一隻掉落在地的銀色手鏈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白月許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陣莫名的恐慌,他走過去將地上的那隻鏈子撿起,手竟有些微微的顫抖,冰涼的觸感那麽真實地宣示著它的存在,而它的主人卻不知在何處。

物是人非,說的可是這個道理?這周身的一草一木,都留有她的痕跡,可是她卻已經不在,唯一留下的隻有這條從未見她離身的銀色手鏈。

“你拿著我的東西作什麽?”

驀然抬首,隻見綠衣女子眉眼如畫,卻是真真切切地站在了他的麵前。

白月許似乎仍不敢相信,蹙眉道:“蘅若?”

蘅若像見了鬼似地看著他:“天哪!你是傻了還是失去記憶了?莫非我的靈力用得過度了?”

一種失而複得的喜悅感瞬間填滿了白月許的心房,盡管他認為自己並沒有“失而複得”的資格。

“你……我……我還以為……”白月許咬咬牙,自己竟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他平定了一下心神,開口道:“蘅若,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他有太多的疑問,不知從何說起,隻能等待她一一道來。

蘅若眨了眨眼睛,說到:“跟我來。”

不知蘅若為何要帶他來到屋前的這片桃林,但此時此刻,白月許已有足夠的耐心等待她的答案。

“你覺得這花美麽?”蘅若微笑地注視著這些粉色的精靈。

白月許從前從未認真看過屋前的這些桃花,此時聽到蘅若這樣說,也不由得向那些豔麗的桃花瞧去,真心道:“很美。”

“六界之中,花草的生命可以說是極為短暫的,能夠修身成精的也比其它族類要少得多。可是她們也是極重感情的,你以為她們是死物,其實她們將這世間種種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你想不想聽聽她們在說些什麽?”

白月許一愣,卻見蘅若伸手一揮,整片林子的桃樹都輕輕顫抖起來,數不清的桃瓣如雨點般飄落下來,在兩人周身旋轉、飛舞。

白月許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從未見過這樣美麗的花雨,也從未聽見過這些桃瓣中傳來的細細低語。待花雨落盡,白月許仍然無法回過神來。

“聽到她們對你說的話了吧?”蘅若看著失神的白月許,輕輕地笑了。“想不到吧?她們在你屋前這麽久,早已把你視作了自己的親人。她們知道你身上中有異毒,心中不忍,卻不能替你排憂解難,隻能私下裏談論你的事情,恰巧被我這個也搬到附近來住的閑人給聽去了。方才她們對你的鼓勵你也聽到了,你看,這個世界上並不是你一個人孤獨地活著,她們的心是同你在一起的。”

白月許怔住了,他不是孤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麽?在這個少女到來之前,他從來不知道這樣一回事。

“白月許,我不是人,我屬於神族。”

一陣清風吹來,又有幾片桃瓣從樹上飄落下來,恰從兩人之間舞過。聽到這句話,白月許的心中並沒有太大的驚訝,先前金光中宛若神靈的麵龐,以及識得花木語言這件事情,就足以說明她絕非凡人。他靜靜地注視著蘅若,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蘅若笑道:“我有些累了,我們坐下來說好不好?”

白月許點點頭,兩人背靠著一棵桃樹坐了下來。

“我爹是鳥獸之神蒼南,我娘是草木之神扶嬰,他們雖是我的父母,卻並不大管我,而是把我送到了司音之神鳳朽那裏。我從小便是跟著鳳朽長大的,爹娘喜歡雲遊四海,因此我跟鳳朽待在一起的時間反而比和他們待的時間長。我偷偷潛入人間是為了救我娘的徒弟,丁香仙子璃煙。不知你聽說過她的事沒有?她戀上了一個凡人,為那個凡人從仙界盜走了上古十大神器之一的崆峒印,最後落了個魂飛魄散的下場。我無意中得知用九百九十九種香氣練成的仙丹可以替草木之族聚攏魂魄,所以就瞞著鳳朽到了人界。我怕鳳朽發現我跑了,就用縛靈索封住了自己的神靈。”蘅若舉起戴著銀鏈的左手,繞到白月許麵前晃了晃道:“喏,就是這個。這是我小的時候鳳朽送給我的,他說我體內的神靈總是不受控製,在還沒有學會他教給我的控製靈力的方法之前,我一直戴著這個未曾摘下,後來本以為將來都用不上了,哪曉得……”她自顧地笑了笑,繼續說到:“哎,你知道我體內的神靈為什麽會不受控製嗎?鳳朽說,我爹娘老喜歡吵架,動手也是常有的事,即使我娘懷我的時候,他們也不曾消停過,所以啊……我娘懷我的時候動了胎氣……”

“……”白月許一時無語。

蘅若挑眉笑道:“怎麽,和你心目中的神族不太一樣吧?你以為神是高高在上、威嚴無比的那種?”

白月許道:“隻怕所有的人都這麽想。”

蘅若道:“神界位於天界的最高層,神族人又生來不喜與其他族的人來往,所以連很多仙界之人也並不知道神界是什麽樣的,神是什麽樣的。”

白月許心道:“若都是你這樣,倒也不差。”

“那你後來為什麽又解開手上的縛靈索了?”白月許問。

“我不解開它,又怎麽能解你我身上的毒?蛛妖的毒故然可怕,但對神還是不起作用的。我先前沒有答應你的條件,隻因我還在等阿川布好天羅八方陣。縛靈索解開,我身體裏的神靈湧出,必會叫人發現,那時我便會被鳳朽派來的人帶回神界,再幫不了璃煙姐姐。天羅八方陣是由冥界數千鬼魂一齊排列出的一個陣法,能夠在一柱香的時間內遮住天界的耳目,叫鳳朽和其他神仙發現不了我,但解除我倆身上的毒之後,我仍需繼續用縛靈索封住我的靈力。”

“阿川?那隻鳥?”白月許想起那時的幾聲奇異的鳥鳴,蘅若便是在那幾聲鳥鳴過後推門而入,這才有了之後發生的事情。

“阿川是冥王之子,因為犯了一個錯誤,被冥王變成了現在的樣子,需行善積福,積滿一定的功德之後才能恢複到原來的樣貌。冥王對阿川下的禁咒令他不得以真身示於人前,但這禁咒僅限於麵對五界生靈,在神族人麵前是失效的,因此他在我的麵前可以恢複人形,但對著你還有其他人卻不行。我也是曾經無意間救過阿川,又碰巧他在我麵前化出了人形,因而知曉了我的真身,後來便死皮賴臉地跟著我了。”

說話間,一隻藍色的鳥兒從天際朝他們飛來,蘅若笑道:“真是背後不能說人。”待那鳥兒飛近,低鳴了幾聲後,蘅若忽然變了臉色:“重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