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謙恕腳踏絕塵劍懸於空中,神情淡漠而遙遠。赤練霓的心不由得顫抖起來,眼前男子的風華令她第一眼見到便為之傾心,誠然他對每一個人都是溫和謙遜的,但他的眼裏從來都隻是平靜如水,淡然如煙,隻除麵對著他身後女子的時候!每每凝望著那女子之時,他眼中的深情就難以抑製,不,他從未想過要抑製他的這份感情!赤練霓心如刀絞地看著君謙恕一如往常地護在蘅若的身前,即便他身後的少女並不柔弱,但守護她,似是已成他的一種習慣。

“練霓,你錯了。”君謙恕麵對著赤練霓,平靜地開口,“修仙之人需清心寡欲,但這並不意味著要絕情絕愛。愛恨喜怒皆由心生,修道之人不應抗拒自己內心的感受,而應坦然視之,淡然處之。未曾拿起的東西又何談放下?不懂得放下又如何修得正道?重華素來以蒼生為重,絕情絕愛之人又怎能有心懷天下之大愛?”

“可是她不愛你!”赤練霓叫道,“她愛的是夜殤那個大魔頭!”

下方傳來一陣喧嘩之聲,君謙恕目光微微一顫,瞬間又平靜如水。他轉過身去,看向那個麵容清秀的少女,眼中盡是憐愛。“我愛她是順著我自己的心意,我希望她也能夠順著自己的心意。不管她愛什麽人,做什麽事,我隻希望她不必違背自己的心。愛一個人有很多種方式,我隻願用讓她幸福的方式去愛她,而不讓我的愛成為她的負擔。我隻希望她能明白,無論她走了多遠,經曆了多少,一旦她覺得累了,那就轉過身,我一直都在。”

蘅若心底的一根弦被狠狠地拔動了,一種難以言明的感覺如春水般在心湖中蕩漾開來。是的,他愛她,她一直以來都感覺得到。君謙恕的愛從不掩飾,也從來不對她有什麽要求,可當他站在她麵前,親口說愛她時,她的心還是猛地震動了。

“師兄……”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到了嘴邊卻隻剩下了這兩個字,蘅若的聲音有些喑啞。高空之上的兩人隻將彼此看入眼底,世間萬物仿佛都消失不在了。

赤練霓臉色發白,握緊的拳頭不住地顫抖,她隻覺心中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得她將要窒息!她從未如此絕望過,嫉妒、憤恨、失望、痛苦,所有的情緒一齊湧出,淚水不由得奪眶而出。她的驕傲不允許她在眾人麵前流淚,赤練霓憤然轉身,化作一道長虹,如閃電消失在天際。

下方的溫染和其他人一樣將整件事看在眼裏,他心中覺得事情有些不妙,立即擺出一副師兄的架子將人群疏散了。碧空之下,隻餘君謙恕與蘅若二人。

君謙恕凝望著蘅若,嘴角浮起溫暖的笑意,他將手伸向她道:“小若,來。”

清音入耳,勾起少女腦中遙遠的回憶,曾經多少次,他微笑著向她伸出手,輕聲喚著:“小若,來。”

蘅若笑了,她將手遞向了君謙恕,任那修長的指節將她的手溫柔而有力地握住。

崖頂寒風凜冽,蘅若和君謙恕都沒有說話,無人知曉他們此時心中所想何事。蘅若終是忍不住先開了口:“師兄不想知道我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嗎?”

君謙恕轉過頭來,笑道:“小若想告訴我嗎?”

蘅若抿了抿唇,開口道:“我不想對師兄隱瞞什麽,但是這件事,我想今後再對師兄說。”

“好。”君謙恕淡淡地回答,並不打算追問。他轉頭向崖下俯瞰,迎風說到:“還記得我從前常常帶你到這裏來嗎?”

蘅若順著他的目光向下看去,此處是重華山的最高處,不僅重華派,連整個安樂鎮都盡收眼底。她點點頭道:“怎麽會不記得?以前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師兄就會帶我到這裏來,說是這裏的寒風能讓人清醒。”

“不隻是風能讓人清醒,你從這裏看去,可將世間百態收入眼底。有人快樂,有人痛苦,有人庸庸碌碌,有人平淡一生。天地浩渺,我們不過是宇宙中的一粒塵埃,那些喜怒哀懼、愛恨情仇更如過眼雲煙,轉瞬即逝。微如落塵,我們的周身是如此的寬廣,試問又什麽是放不開的呢?”

蘅若眼看天地浩大,又聽得此番言語,頓覺心境開闊,一時神清氣爽。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微笑道:“好在每次心情不佳的時候都有師兄開導我,我要是像師兄這樣什麽都放得下就好了,看來我是真的不適合修道成仙。”

君謙恕笑了,轉過頭來看著她道:“我也不是什麽都放得下的,比如某些人,我就一直放不下,我自問還是修行不夠的。”

聽著君謙恕半開玩笑的話,蘅若不禁紅了臉,剛要將頭撇開,卻被君謙恕扶住了肩,隻聽他輕聲道:“小若,看著我。”

蘅若心頭一跳,轉過頭來對上君謙恕認真的雙眸。

“小若,方才我在那裏所說的話,字字肺腑。從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你的時候起,我就沒有逃避過自己的感情,不向你道明,是知你心不在我這。今日我將自己的心跡表明,也希望你不要因此背上任何負擔,我們還是像以前那樣對待彼此,可好?”

君謙恕語氣溫和,甚至帶著一絲懇求的意味,蘅若的心中蕩起陣陣漣漪。很快,她的內心平靜了下來,一股暖意湧上心頭,注視著眼前溫潤如玉的男子,蘅若頷首笑道:“自然,師兄還是小若的師兄,小若也還是師兄的小若。”

君謙恕終於鬆了一口氣,輕鬆地笑了。這麽多年的修行,情緒還是無法控製地被一個人所牽動,果然還是道行不夠麽?嗬,不夠便不夠吧。

一個精致的小瓷瓶靜靜地立在桌麵上,那裏麵裝的是一顆由一百種草藥練成的“百草寧心丹”,天下罕有的內傷奇藥。

世人隻知君謙恕是太清真人唯一的弟子,卻不知他曾經還收過一名女弟子,那便是蘅若。四年多前,蘅若放走了邪魔夜殤,從那時起她便不再是重華的弟子了。太清真人曾對他的這名弟子疼愛有加,失去珍愛的弟子自是令他心痛不已,蘅若的事情在重華便成了忌諱。日子久了,除了那些與她同輩的弟子,再無人記得重華曾有過這麽一個人。

眾人還有一件不知道的事,那便是太清真人已時日無多了。身負著整個重華甚至是天下的安危,太清真人一直小心地隱瞞著自己的身體狀況,連他的師兄弟元覺、行空兩位真人也無所察覺。可蘅若在離開重華之前,卻無意間發現了此事,於是每年的這個時候,太清真人的房中總是會出現一瓶“百草寧心丹”。

是時候見見這個孩子了,太清心想。他喚來隨侍的弟子阿淮,命他去把蘅若請來。阿淮奇道:“掌門如何得知她來了?”

太清真人嗬嗬笑道:“快去吧。”

阿淮摸了摸腦袋,心想掌門真是厲害啊,剛才發生的事自己還沒來得及稟報,他就已經知道了嗎?阿淮向太清行了個禮,退下了。

君謙恕去招呼一位師叔祖了,蘅若還要在崖頂待一會兒,便獨自留了下來。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坐了這麽半天了,怎麽還不回去?師兄又該心疼你凍著囉!”

蘅若一驚,轉過頭去看到那人懷中抱著一隻碩大的灑葫蘆,一臉壞笑地望著她。蘅若猛地跳了起來:“你什麽時候來的?!”

“嗬嗬,比你倆早一點兒,一點兒……”

“你!……”想到方才她和君謙恕的對話被他聽去,雖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話,但她的臉也有些紅了。蘅若忽然想到了什麽,開口道:“師兄說的那位師叔祖就是你吧?想不到前輩除了嗜酒之外,還喜歡偷聽別人說話。”

司空無邪笑道:“哎,錯了,是我先到這兒的,分明是你們兩人打攪了我喝酒,我可沒想聽你們說話!”

蘅若一時語塞,索性撇了撇嘴,轉過身繼續坐下,不再說話。不料司空無邪卻來了興致,走到蘅若身邊做了下來,問到:“那個紅衣服的丫頭好像不喜歡你呀?”

蘅若瞪了他一眼道:“前輩一把年紀了,耳朵還挺好使嘛。”

司空無邪哈哈笑道:“還好,還好。”

蘅若將手肘放在膝上,手掌托起下巴,雙眼平視著遠方,淡淡道:“不隻是她,我想重華上下沒有幾個人不恨我吧。我曾放走了他們辛辛苦苦抓到的魔,那個魔殺死了很多重華的弟子,還有很多無辜的人……”蘅若垂下了頭,目光黯淡了下來。

“你後悔嗎?”司空無邪見到蘅若的神情,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態度。

“後悔?……”蘅若呢喃著,眼神變得迷茫。“我不想看到他殺那麽多的人,可是如果當時不救他,我也會後悔……前輩,這個世上,到底有沒有兩全的法子呢?你曾經有沒有後悔過呢?”

司空無邪心頭一震,遙遠的記憶浮現在了眼前。此時的蘅若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沒有注意到司空無邪複雜的神色。司空無邪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有,人生在世,哪有可能一輩子不後悔呢?”他仰起頭咕咚咕咚地喝下一大口酒,瞥了一眼蘅若道:“喂,丫頭,你說的那個魔就是在你身上下魔印的人吧?”

蘅若聞言一怔,抬起頭來看向司空無邪:“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