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殤抱著昏睡不醒的蘅若,全身發抖地怒問身邊的人:“怎麽會這樣?為什麽解除了她的封印,她還是這樣?!”
此時的蘅若臉潰爛得不成樣子,左手上的縛靈索已除,但身體仍然沒有自行恢複。除開臉之外,藏在衣服中的手、腳等多處地方也出現了潰爛。立在周圍的五大護法個個麵色凝重,索眉不語。
夜殤猛地一掌將地麵擊得粉碎,怒吼道:“你們倒是說啊!她為什麽會這個樣子?為什麽!”
眾人心頭一顫,隻怕下一掌就要劈到自己的身上。莫子竹上前恭聲到:“君上,這病發得突然,恐怕隻有白月許可以醫治。”
“白月許?”
“白月許是古莫仙人的徒弟,古莫已經羽化歸墟,如今醫術最高的人便是白月許了。”
“那就快去月神墓把他放出來!”夜殤的聲音十分激動。見莫子竹佇立不動,夜殤又怒到:“站著幹什麽?還不快去!”
“回稟君上,白月許身上的封印,隻有君上自己可解。”
夜殤一愣,低頭看了一眼蘅若,開口到:“莫子竹,我不在的時候你給我看好她,如果她再出什麽問題,你知道自己的下場!”
一陣黑煙騰起,夜殤消失不見。
司徒小魚攙扶著瀾在海灘上慢慢地行走,她看著蔚藍色的大海,心情舒暢了不少。如今的瀾雙目失明,沒有蛟族政務處理,也不必卷入魔族發起的戰爭,整日由她伴著,倒是清閑了不少,這也算是因禍得福吧。司徒小魚不敢想象,如果瀾率領著蛟人的軍隊與幹爹率領的仙派眾人對抗時,她該怎麽辦?
司徒小魚彎下身子拾起一隻海螺送到瀾的手中,瀾摸了摸手中的螺殼,搖了搖頭。
“這個也不是嗎?那你說的那個‘音螺’究竟長得什麽樣子啊?”
瀾的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笑容,他開口到:“不急,我們有的是時間。”
司徒小魚聞言心中一動,一種錯覺油然而升,仿佛她和瀾已經這樣相濡以沫了很多年,他們什麽都沒有,卻擁有大把大把屬於自己的時光。
忽然間看到遠處正在注視著這一頭的男子,司徒小魚怔了怔,轉過頭來對瀾說到:“我今天累了,明天再接著找吧。”
瀾點點頭,司徒小魚便扶著他往海中走去了。過了一陣,司徒小魚浮出了水麵,走向那個仍在原地佇立的男子。
“你已經看到了,他的眼睛瞎了。”
司徒小魚看著漓那雙震驚不已眼睛,心中一陣歎息。多麽美麗的一雙眼睛啊,如果瀾的眼睛還在,一定也是這般好看吧。
“怎麽回事?”漓的聲音有一絲顫抖。
“你從前殺死的人化作厲鬼回來報仇,把他錯認承了你,他替你還了債,就是這樣。”司徒小魚的語氣平靜極了,這一刻,她仿佛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活潑愛笑的少女了。
漓瞪大了眼睛,整個人僵住了。
司徒小魚垂下了眼瞼:“別再找他報仇了吧,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說完這句,司徒小魚不再看漓一眼,轉身向蔚藍色的大海走去。漓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心中苦澀:“至少他還有你,不是麽?”
蘅若躺在柔軟的床上,看到白月許正用複雜的目光盯著自己,她笑了:“變得這麽醜了,你怎麽還盯著看?”
白月許眉頭一皺:“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們都嚇得不輕。”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白月許歎了口氣道:“夜殤將我們放出來時,他整個人都慌亂得不行,我從沒見過他那樣手足無措。他告訴我你出事後,我心頭涼了半截,等見到你後,我才知道這是你的計謀。”
“夜殤他不知道吧?”
“我沒有對他說實情,隻告訴他我可以解你身上的毒。”白月許說著端上一碗藥遞給蘅若,說到:“把它喝了。”
蘅若皺眉道:“我又沒病,幹嘛讓我喝藥?”
刑崢帶給她的藥隻是讓她看起來像垂死的樣子,其實並不會對身體造成什麽損害,但為了讓夜殤相信,她在原有的藥中加了一味藥,使自己全身潰爛,看起來可怕一點。
“喝了藥,你臉上的傷才會好。”
“等我之前服下的藥失了藥性,臉自然就好了。”
白月許冷著臉道:“你下了那麽重的藥,要等什麽時候才能完全失去藥效?”
蘅若看了眼黑呼呼的湯藥,苦著臉道:“那我也不要喝。”
白月許拿她沒辦法,端起湯藥,自己一口氣喝了下去。見蘅若瞪大了眼睛望著他,白月許道:“這碗若是就這樣端出去,定會叫人起疑。”
蘅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到:“多謝啦。”
白月許輕輕歎了口氣,真是拿她沒辦法。
“月許……”蘅若忽然變幻了神色,“容雪安就是謙恕師兄吧?”
白月許一怔,隨即釋然:“你已經知道了?”
“嗯。是你幫師兄還魂到容雪安身上的?”
“嗯。”
“什麽時候的事?”
“你除去杜飛燕記憶的那天晚上。”
蘅若想了想,點了點頭。
“我想見見師兄。”
“好,他就在外麵,我先告訴他你的情況,再讓他進來。”
蘅若點點頭,看著白月許出了屋子。過了一會兒,房門再次被打開,容雪安走進了屋子,走向蘅若的床頭。
蘅若支起身子,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男子,雖然容貌已經變了,但從他的眼裏她可以看到那個再熟悉不過的靈魂。蘅若不由得張開口,喚到:“師兄……”
容雪安的心頓時如冬日裏融化的積雪,他等她這一聲師兄,已經等得太久。他不由得坐到床邊,伸手撫上她雪白的發絲,用積蓄了數百年情感的聲音喚她的名字:“小若……”
喜悅的淚水奪眶而出,蘅若顫抖著開口到:“師兄這一次再也不要丟下小若了,好嗎?”
容雪安的心顫抖了一下,他微笑著頷首道:“好。小若也不要再離開了,好嗎?”
蘅若咬了咬唇,展顏到:“好。”
事實上,他們誰也沒有能力保證能夠兌現此刻的承諾,但有時僅是一句口頭上的承諾,也能讓彼此漂泊無依的心安定下來。不是隨口許下的諾言,而是明知不可為也要努力做到最好的承諾。
夜殤獨自一人坐在園中喝酒,一杯接一杯,不知灌進去的,究竟是酒還是愁。
他想起許多年前,蘅若醉倒在蒼梧宮內,幾縷青絲垂落,白皙如玉的臉上染著桃花一樣的顏色。那個時候他看著她的睡顏,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很想從此就這樣看著她一輩子。他沒有告訴蘅若,第一次對她動情,不是她將他從伏魔塔放走的時候,也不是在他悄悄潛回重華山找回她丟棄的天境山之石的時候,而是在更早之前。隻是那個時候,他自己也並未察覺罷了。
那一次蘅若生了病,方默想要捉一隻小鳥放到她的床頭唱歌給她聽,希望她聽了鳥兒的歌聲後能夠心情愉快地好起來。可是方默很笨,用盡了辦法也捉不到小鳥,於是夜殤便鑽出來控製了他的身體。夜殤輕而易舉地就將一隻小鳥握在了手裏,鳥兒十分漂亮,但顯得十分驚恐,拚命地掙紮著想要逃脫他的手掌。它越是掙紮,夜殤的手就抓得越緊,最後終於把它活活捏死了。夜殤看著手中先前還活蹦亂跳的鳥兒,竟然有些怔忡,當時他並不是為了一個生命的逝去而惋惜,而是在心中想著,那個像鳥兒一樣活蹦亂跳的女孩聽不到動人的歌聲了。
那是他第一次關心一個人,第一次為一個人做一件在他看來愚蠢可笑的事,雖然結果很糟糕,雖然轉眼就忘記了,但那無疑是情動的開始,一生的牽絆。
這一次,他何嚐不知自己的作為會令她痛苦,會讓她恨他?他何嚐不害怕會從此失去她?就像很多年前的那隻小鳥,他越是想要將它抓牢,它就越是痛苦。可是比起讓她站在自己的對立麵左右為難,他寧願將她鎖在自己可以庇護得到的地方,即使她會恨他,也好過三百年前的曆史重演。
酒已盡,愁未眠。此時的蘅若應該已經跟著白月許和容雪安走得很遠了,再見之時,兩人若不是幹戈相對,也不會好到哪裏去了。夜殤站起身來,搖晃了幾下後朝蒼梧宮走去,卻在看到前方不遠處的白色身影時驟然站住了。
一塊白紗遮麵,眸子清澈如泉,然而他從她的眼裏卻看不出情緒。他看著月光籠罩下的朦朧身影,自嘲地笑了:“也隻有在醉夢裏才能見到你了。”
蘅若目光一顫,開口到:“不是夢,是我。”
夜殤猛然間清醒了過來,他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張了幾次口都發不出聲音,最後終於艱難地開了口:“你……不是走了嗎?”
“沒有,我送走了他們,自己留了下來。”
曾經答應過要和他一起走,最終卻獨自離開了,如今他在風光背後這樣孤獨失落,她又怎麽能在這個時候棄他而去?現在的她,已經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她不想她的離去也叫他麵臨同樣的困境。事情也許沒到不可化解的地步,不試一試的話,困境隻會維持現狀,甚至變得更加糟糕。蘅若心思已定,坦然開口到:“夜殤,我們談一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