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止步子一頓,沒有再往前。
他目光側了側,落在了自己殘缺的右臂上。
“那場風沙,我沒了手,如果不是你找到我,救下我,我的屍體或許真的就被阿梨找到了。至於現在……一個廢人,怎麽能拖累她?”
“你這樣,又何嚐不是一種拖累?”
裴舟白皺起了眉頭,他如今什麽都不想,隻是要林挽朝能夠不那麽難過。
“你比我了解她,你覺得她會不會忘了你,再愛上別人?她不會,她隻會把你放在心裏一輩子,一輩子就這麽找下去等下去!”
裴舟白許久沒有這麽失態了,他總是偽裝著,假裝著,隱忍著。
唯獨在林挽朝的事情上,他沒有辦法去藏著。
裴淮止沒有說話。
裴舟白自知太過失態,轉過身,看著空空****的街道盡力平息。
許久,他回首,裴淮止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遠處的人影若隱若現,瘦弱淡白,裴舟白閉上眼,心裏默念:
挽朝,我隻能,為你做到這裏了。
——
裴淮止回到了自己的藏身之處,已經廢掉的攝政王府,他母親死去的地方。
那裏早就已經落敗,空無一人。
裴淮止如今還沒有習慣隻剩一隻手該如何生存,屋子裏冷冷清清,他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床榻上。
唯一亮著的,是那盞林挽朝親自做給她的長明燈。
這燈曾經照亮了他怕黑的每一夜,如今又照亮了孤寂冷清的每一夜。
裴淮止疲憊的閉著眼,想起了方才伏在桌子上睡覺的阿梨。。
她又瘦了,人幾乎是藏在衣服裏。
天這樣冷,她卻還是要一個人前往千裏之外的雲昌。
外麵的雪下著越發大了,她明日就要離開。
裴舟白說的對,自己這樣,這又何嚐不是一種對她的拖累呢?
“阿梨,是我,對不住你……”
“你的確對不起我。”
門突然被推開,林挽朝穿著單薄的長袍站在門口,臉頰凍得通紅。
她目光緊盯著床榻上的裴淮止。
她沒有敲門,因為知道他在這間房裏。
裴淮止聽到動靜,猛的睜開眼睛坐了起來,他看向來人,眸色閃過錯愕和不可置信。
林挽朝一時之間竟然不敢上前,站在原地,就那樣看著他。
她知道,裴舟白今夜絕不是無緣無故的來。他從娶妃的那一刻便放下了所有情愛的執念,隻想做一個合格的帝王。
他來,隻可能是為了別的原因。
她聞見他身上的鬆木香,她本來以為,那是幻覺。
關窗時,她又在雪中聞到了,她便知道,一定是裴淮止。
裴淮止一定回來了,一定就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直到裴舟白走後,林挽朝看到他用茶水在桌子上留下的的字。
“他在。”
他,是裴淮止。
所以她根本沒有回屋子,她一路都跟著裴舟白,直到見到了自己想見到的人。
林挽朝先看到,他的手沒有了。
所以,這就是他不願意出現、不願意回來的原因麽?
“裴淮止,你打算藏多久?”
裴淮止下意識的想要藏起自己空****的袖子。
可忽然,他才反應過來。
來不及了。
方才一路上跟著自己的人,就是阿梨。
太久沒有見到,沒有見到心心念念的人,裴淮止覺得自己的手在發抖,像是惶恐,又像是激動。
林挽朝亦是如此,她生怕麵前是幻境。
像過去幾百個日夜裏一樣,看見他曆經千帆歸來,或者終於找到了他的屍身……可不論是幸福還是痛苦,再睜眼,一切隻是夢。
林挽朝走了進來,裙擺飄動,手中提著燈。
“你的胳膊……”
裴淮止苦笑道:“被卷進了沙子裏,中了蠍毒,為了保命,我砍了。”
他的話語中是波瀾不驚,隻有林挽朝捕捉到了幾分自卑和落寞。
曾經那樣驕傲狂妄的裴淮止,大理寺卿,桃花一般多情溫柔的眼睛,如今卻是這樣小心翼翼,甚至不敢看自己。
以前的裴淮止,早就死了。
所以,他不想這樣狼狽的回來。
回到他心愛的人身邊。
這一年,他就始終這樣遠遠的藏在林挽朝看不見的地方,看著她茶飯不思心事重重,看著她身體日漸羸弱,看著她總是站在城牆上眺望雲昌的方向。
他都知道。
林挽朝等他找他而做的一切,他都知道。
可沒人知道,他的心有多痛。
薛行淵可以為她親自培種梨花,裴舟白可以和她朝夕相處,十一可以為了她始終不娶。
隻有他,什麽都做不了。
不到片刻,林挽朝已經走到了麵前,裴淮止不敢抬頭看她。
她卻先將手落在了他的斷臂上,微微顫抖著、輕柔的捏住了裴舟白空****的袖子。
“疼不疼?”
裴淮止閉上眼,壓抑住悲痛,搖可搖頭。
怎麽會不疼呢?林挽朝都不敢想,那該是怎麽樣錐心刺骨的疼。
最擅使用扇子的8他斷了右手,裴淮止再也沒有辦法,拿的起那把金玉扇了。
林挽朝的眼淚,就這樣落了下來,落在冷冰冰的地上,落在了裴淮止的視線裏。
他又讓她哭了。
“你不該就這樣渺無音訊。”
裴淮止終於抬起了眼,眼中的思念和克製呼之欲出。
“我不知道,怎麽樣拿這幅樣子見你……阿梨,我說過要娶你,陪你走完所有的路,陪你看盡這世間的梨花開遍各處……可我,可我這個樣子,我有什麽資格陪著你……我保護不了你,我甚至連我的扇子都拿不起……”
“裴淮止!”
林挽朝忽然喚他,顫抖著聲音隱忍著所有的憤怒和委屈。
“你別給我說這些,我不想聽你這些喪氣的話,一條胳膊而已,我喜歡的是你,是裴淮止,沒有胳膊又如何?”
林挽朝拽著他的領子,抹掉了眼淚,“我是帝師,我的男人,誰敢說你一句配不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