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終於落下了第一場雨,不似江南那般細雨縹緲,而是瓢潑大雨,攪弄著整個京都都人心惶惶。

今日是三法司會審之日。

林挽朝一到大理寺便聽說,裴淮止來了。已有幾日未見,林挽朝急忙往寺卿堂而去。

掀開簾子進去,林挽朝收了傘,抬眼便撞進了裴淮止的視線裏,他也正望著自己。

旋即,裴淮止輕輕一笑。

林挽朝隨即也笑了笑,裴淮止的麵容上看不出什麽波瀾,卻又好像捉摸不透,就像外麵的傾盆大雨之中,有什麽東西藏在陰雲後。

怔愣片刻,林挽朝回過神來,來到了裴淮止麵前。

“十一以大理寺護衛的身份與我一同去,所有證據我都已經備好,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裴淮止垂眸思慮了一下,手指在桌麵上敲了敲,才說:“不知道今日,能不能見到皇上。”

林挽朝也覺得奇怪,“是啊,已經病了一個多月,但審理葉家這麽大的事,他仍舊要坐視不理麽?”

裴淮止眸色沉了幾分,“我懷疑,現在宮裏,隻剩下裴舟白一方勢力了。”

裴淮止點到為止,並沒有說透。

可林挽朝已經明白了。

她的眉頭沉重的擰了起來。

林挽朝知道,如果裴淮止沒有證據,不會無緣無故這樣說。

裴舟白……

她坐了下來,手下意識的撐在了扶手之上,緩緩扣緊。

那裴舟白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是去江南之前就已經……

若是如此,那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卻藏的那樣好那樣深,不讓人看出來半分。

林挽朝隻是覺得意外,裴舟白手段和心思這樣深……是不是,一直以來所有的一切,還有他們之間說過的那些話,都是假象?

林挽朝閉上眼,再睜開,已經斂去了眼底的訝異和震驚。

沒關係……

不管怎麽樣,她最恨的人,裴舟白已經幫她除掉了。

她的所有仇人,都死幹淨了。

僅憑這一點,不代表裴舟白會對付她和裴淮止。

裴淮止在遠處,始終看著她。

他知道她在想什麽,他也是今天一早才敢確認。

皇帝死了,林挽朝大仇得報,功德圓滿。

可裴淮止,卻還是不能停下來。

他要覆的,是整個北慶皇朝。

雨幕如織,出了大理寺,兩人各自上了馬車,往東宮趕去。

今日三法司會審,主審為刑部代理尚書肖誼元,陪同副審為大理寺卿裴淮止、都察院左都禦史鄭鑫海,以及內閣大臣丁培軒。

而堂上高坐的,便是內閣老臣溫閣老。

很快就到了皇宮,林挽朝跟在裴淮止身後,仔細的查看著宮內,看似的確是一切如故,隻是隱隱有些什麽不一樣了。

人。

人不一樣了。

不管是宮門口的皇家護衛,還是沿途的太監,瞧著都是生麵孔。

裴淮止說道:“這新上任的刑部尚書是裴淮止保舉的,而今日在這堂中,除我之外,隻剩下都察院的鄭鑫海原是皇帝的心腹。如今,不知有沒有被裴舟白收服。”

林挽朝問:“那溫閣老呢?據我所知,他已經退居朝堂權鬥許多年了。”

“裴舟白何等聰明,特意請了這麽個老直臣坐鎮,今日,葉家平反之事看來是勢在必行。”

十一跟在身後撐著傘,眸色一頓。

裴淮止又繼續道:“別高興的太早,那內閣的丁培軒,可是新成勢的狐狸。丁培軒有個義女,皇上的四皇子便是其義女所生,當初大有傳言,說皇上真正想立的儲君,便是四皇子。”

所以,裴舟白這個太子從一開始,就隻是帝王使出的障眼之術。。

林挽朝猜測,今日之勢,大有可能,是裴舟白意欲克製丁培軒,與其說是重審江南葉家,不如說是這麽多人,勾心鬥角,壓製文宣帝的勢力。

“阿梨。”

裴淮止忽然問:“如果,一旦替葉家翻了案,就代表你也歸於裴舟白麾下,你當如何?”

林挽朝微微一頓,不知裴淮止為何突然這樣問,但她知道,裴淮止隻想聽實話。

“要做權臣,便做天子之下的權臣。”

她已經默認,裴舟白會繼承皇位了。

裴淮止頗為欣慰的點了點頭,“阿梨真聰明,不因為私人恩怨影響到自己的青雲之路,今後如果我不在了,你也能護好自己。”

林挽朝忽然停了下來,上前一把拽住了裴淮止的衣袖,身後的十一忙舉著傘替她擋上。

“你說什麽?”

裴淮止緩緩回頭,卷起隨意的笑,“同你說笑的,阿梨當真了?”

“裴淮止,我不許你跟我賴這種玩笑。”

“你也不許不在!”

林挽朝死死的抓著他的胳膊,一字一句,眸中泛紅。

裴淮止望著她的眼睛,心口像是被塞進了碎刃一般,疼的讓他幾乎站不住。

周遭雨聲嘈雜,如落玉盤,如天幕漏下的珠簾,將宮殿衝刷成模糊的景象。

半晌,他笑了,刮了刮林挽朝的鼻子。

“怎麽如今你也學會胡思亂想了?”

林挽朝不是胡思亂想,她太清楚,這段時間以來,裴淮止很不對勁,一切都不對勁,整個世子府都不對勁。

遠處的東宮青雲閣樓之上,裴舟白居高臨下的望著林挽朝模糊的身影,依稀看到她拉著裴淮止的衣袖。

他冷冷的笑了笑,生生將手中的會審議程揉成一團。

——

“大理寺卿裴淮止到——”

眾人回首望去,裴淮止一隻手負於身後,身姿欣長,緋紅的官服襯得他一副麵容白皙精致,隻是眼中的冷意翻湧,讓人不敢多看,生怕邪意反噬。

他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並沒有看其他人一眼,隻是恭敬的對溫閣老行了個禮。

這溫閣老,是先帝的心腹之臣,曾助過皇太後許多。

行完禮,裴淮止揮袍坐下,敲了敲桌麵,示意倒茶,全然是一副“不顧生死”的妄肆。

還未傳召林挽朝,林挽朝便隻能在偏堂侯著。

她來到窗前,隔著窗柩看向外麵的雨幕。

林挽朝伸出手掌,探出窗外緩緩翻轉,任由雨水流浸其上,濕透了白皙的指節掌心。

她許久沒有這樣迷茫過了。

“小心冷。”

身後忽然響起一道聲音,跟雨一樣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