澀澤龍彥的事件已經結束, 但骸塞廢墟和被破壞的街道短時間內很難修複完。阪口安吾隻休了半天假,又匆匆回到了異能特務科在橫濱的據點,重新沒日沒夜地加班。

部分科員去監督骸塞的修整工作, 隻剩幾個零星的文職還在處理文件。

“前輩,喝杯茶吧。”

“多謝, ”阪口安吾抬頭看了一眼後輩,笑著問, “你的工作處理完了嗎?”

“嗯……怎麽說呢, 除了自己來橫濱是尋找什麽之外,那位女士還是失憶狀態。”

辻村深月放下茶杯, 深深歎了口氣:“我也想幫忙,但她似乎不確定自己丟失了什麽。”

阪口安吾沉吟:“……這樣啊。”

他們談話中提到的“女性”,在事件的第二天清晨初次出現於骸塞。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 也不知道自己從何來而,但她堅持稱自己來到橫濱是為了尋找極為重要的某樣事物, 情緒起伏強烈時還爆發出了強大的異能力波動。

異能特務科的人最先發現了她, 向上級指示後將其帶回了分部。科員們聯係過其他各國的異能特務機構,他們均表示自己國家沒有這號人。

當阪口安吾見到她時,有著一頭淺淡亞麻色長發的女性情緒已經安穩, 她向阪口安吾表示了謝意,同時請求他讓自己在橫濱多待一段時間。

“我不會做出危害這座城市的舉動,也願意接受你們的監視,但請給我時間, 讓我確定尋找之物是否在這裏。”

氣質典雅的女性溫柔地說。

異能特務科的本職工作即為監督各地的異能者和異能組織,不論出於責任還是義務都應該接管。這位女性已經被特殊收容一周有餘, 辻村深月就是負責看管她的其中一人。

過於安寧的氣質, 隻要待在她身邊內心都會獲得和平的滿足感, 辻村深月對她的好感已經增加到“友善的長輩”程度,除了上司要求的任務外,她也是真情實意地想為對方分擔。

但根本沒有線索,她也有心無力。尚且年輕的異能特務科成員苦惱地蹙起眉,正當她準備回到工位時,又突然想起了什麽。

“前輩,一小時前,港口Mafia的廣津柳浪打來了電話,詢問最近有沒有其他組織的異能力者來到橫濱。”

“他問這個做什麽?”

辻村深月麻利地翻出了文件檔案,一邊翻閱一邊回憶道:“據說是港口Mafia的幾批貨物遭到了劫掠,對方擁有異能力,所以他們並沒有直接動手,想問問異能特務科的說法。”

“當時我並沒有直接回複。看廣津先生的態度,應該還會再打過來。”

阪口安吾覺得頭部神經隱隱作疼。

一個百人長能越過港口Mafia直接聯係異能特務科,要說其中沒有森鷗外的授意,他是肯定不信的。而且港口afia又不是個什麽守秩序有公德心的企業,詢問意見是假,變相施壓才是真。

但偏偏隻能被動接受,理論上,這也是他們的工作內容之一。

不過橫濱最近外來人士濃度過高了吧,而且一個兩個三個的都不怎麽省心,阪口安吾心更累了。

“……算了,有記錄嗎?”

“有,不過事發地沒有監控,記錄是從港口Mafia那裏傳出的,可信度不確定。”

阪口安吾接過文件大致看了幾眼,跟文字報告打了這麽多年交道,他已經能翻譯出某些詞的另一層含義。

夜晚巡邏時——晚上交接軍火或者其他危險物品時

被突然出現的女性異能力者襲擊——這句倒沒什麽可翻譯的

謹慎起見沒有追上去——追了但是沒追到

造成極大的損失——交易黃了,危險物品被對方拿走或破壞

事關異能力者,特此報告異能特務科——港口Mafia力有不逮還咽不下這口氣,用冠冕堂皇的話術逼迫異能特務科給個交代

幾張報告看完,阪口安吾心裏已經有了猜測。

包括另一位女性在內,基本可以斷定這位“襲擊者”也不是來自其他組織的入境者。受澀澤事件的影響,這些天橫濱租界對於異能力者的監管和出入境都有著極高的審查。除非是突然出現,不然逃過軍警和異能特務科的監控基本上不可能。

“襲擊者”出現了不止一次,每次隻奪走了交易物品,並沒有出手傷人,她的異能力暫不明確,但港口Mafia對她的行為無法反擊,恐怕她的實力也很強悍。

有著強大的異能、現身時機和地點無法預測——這樣的人,該去哪裏找?

阪口安吾這邊陷入了沒有頭緒的困局,武裝偵探社同樣接到了棘手的委托。

“也就是說,有位女性從天而降,嚇跑了勒索你的小混混,然後帶著你的全部身家離開了——等等,這不就是偷竊嗎!”

“話也不能這樣說……畢竟她也幫了我。我找過軍警,但他們說異能力者的事情不便插手,建議我來偵探社。”

委托人臉上現出踟躕的神色:“關於當時的場景,我覺得有必要講述一遍。”

等待他進一步說明的國木田獨步神色肅然地放下了手中的鋼筆。

“我剛剛回國,準備在橫濱舉辦個人的展覽會。還沒來得及到賓館,就在一條小巷內被兩個陌生人攔住了去路。”

“在我來橫濱之前可不知道這座城市的治安這麽差,你們真應該好好管管……啊,不好意思,話題跑偏了。”

國木田獨步麵無表情地再次拿起鋼筆。

“頂著莫西幹頭、一看就沒工作的年輕男人邪笑著靠近了我,他們說,‘小哥,最近手頭緊,跟你借點錢花花’。”

“這種謊話怎麽可能騙得到我!但他們倆太強壯了,我根本不是對手。”

國木田獨步耐著性子等他說到正題。

“於是我抱緊了行李,試圖用真誠的語言打動他們。我說,‘我身上沒有現金,可以馬上去銀行取,請你們千萬不要動我的行李箱,那裏麵是我畢生的珍寶’。”

“‘珍寶’?”國木田獨步頓了一下,“是指錢財還是……?”

“當然是我的畫作了!耗費了我多年心血才創作出的靈感畫作!我這一路上連睡覺都緊抱著它,誰能想到剛下飛機就碰上這種倒黴事!說真的,你們真該加強一下治安管理了。”

國木田獨步:“……”

委托人哀歎了好一會兒,就在國木田獨步的耐心即將告罄時,他忽然像想起來什麽似的目光發亮。

“那位不知名的女性出現的時間是下午、不,也許是傍晚,她的光芒實在太耀眼了,讓我忘記了太陽的存在。”

“她隻揮了揮手,圍堵我的人就慌不擇路地逃開了。小巷裏隻剩我們兩人,她問‘你剛才提到了寶物對吧?’,而我被眼前人的美麗震撼得無法開口說話,隻能一直點頭。”

“於是那位女性走上前,一邊說著‘既然如此,作為趕走搶劫犯的回報,這些我就拿走了’,一邊接過了我的行李箱。沒等我開口挽留她,她就疾馳著消失在了天空中。”

國木田獨步強忍著委托人趕出偵探社大門的欲望,從一堆廢話裏篩選出了有用信息。他略一思索,隨即抬頭問:“所以,你來這裏是為了讓我們幫你拿回畫作的嗎?”

“很遺憾,並不是。”

委托人本來還在長籲短歎,聽見國木田獨步的問話後忽然露出令後者感到熟悉又惡寒的羞澀表情。

“我想拜托你們找到她,然後——問一問她的名字。”

國木田獨步(以及暗中偷聽的其他人):“……”

所以你的畢生珍寶多年心血就根本不重要了是嗎!!那前麵那一堆鋪墊又有什麽意義啊!!

“那位女性實在是太過美麗!根本無法用語言描述!一見到她,我幹涸的靈感瞬間泉湧,她一定是我命運般的繆斯女神!”

委托人麵色激動,似乎還想說出個幾千幾萬字歌頌這位搶了他錢的繆斯,但被國木田獨步打斷了。

棕發青年重重地將筆記本拍到桌麵,“委托我清楚了,如果後續有進展會通知你。”

“接下來,我們要開內部會議了。”

委托人被以不容拒絕的態度請出了偵探社大樓,臨走時還很不甘心。等國木田獨步重新上樓打開偵探社的大門,本來還在哈哈大笑的眾人瞬間進入安靜的工作狀態,演技不好的(比如穀崎潤一郎和中島敦)想悄悄打量一眼,但接觸到國木田冷惻惻的目光後趕忙低下了頭。

國木田獨步捏了捏拳頭,剛在位置上坐下,褲兜裏手機忽然“叮咚”一聲,這是新消息提示音。他打開一看,果不其然是幾分鍾前才見過麵的委托人。

[剛才走得太匆忙,忘記告訴你們事後我畫了一幅她的畫像,希望能對委托有幫助——隻是我拙劣的技術畫不出她萬分之一的美麗,實在可惡!]

……這種重要的事為什麽不在最開始提出來啊!白白浪費了那麽久時間,他現在頭都大了!!

國木田獨步痛苦地歎了口氣,自動忽略了後麵一長串的溢美之詞,點開了短信附件。

一張鉛筆素描占據了整塊屏幕,即便對委托人沒什麽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幅技巧極為成熟的畫作,角落處隻寥寥幾筆就畫出了不良青年落荒而逃的神態,小巷的昏暗和雜亂也十分形象,以及——

畫稿最中央、身著華麗禮裙的少女,最簡約的線條也阻擋不住畫者的傾慕和讚美之意,而她本身也確實擁有著值得這般頌揚的魅力。

在看清那張臉後,國木田獨步頭腦空白了一瞬。

他愣愣地拍了拍離他最近的人的肩膀,聲音充滿了虛弱的掙紮:

“這是不是……我出現幻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