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離的觸手自天花板垂落, 如同某種溫馴的軟體動物,隨著空氣波動緩緩遊弋。

灰黑的牆麵上布滿血管脈絡狀的淡黃色痕跡,仔細一看, 底下還有**在流動。

[警告, “血之淚石”已失控,“凝視者”出現,等級差距過大, 請做好準備。]

櫻發從者呼吸停了半拍,嘀嘀的急促警報聲在她腦海裏整整響了三遍。

現狀前所未有的棘手。

如果她是完整的馬甲,靈基狀態處於巔峰的衝田總司不說是多麽超規格的從者, 對付一隻怪物也綽綽有餘。

但很悲傷, 衝田總司被ban了之後, “等級差距過大”的主語和賓語都換了個位置。

“凝視者”是一隻巨大的眼球怪物, 尾部有章魚狀的長須。當它的瞳孔對準敵人,就會爆發出無差別的攻擊, 將敵人從裏到外灼傷, 持續侵蝕其生命。

不至於當場致命,但後遺症很麻煩。

所以她的首要目標並非斬殺怪物,而是先找到釘崎和虎杖的位置,保證他們的安全。

素材能回收就回收, 不能回收就連帶著詛咒一起毀掉。

長靴落在地麵,卻如同踩進粘稠滑膩的淤泥,一切聲音都被活物般蠕動的牆麵吸收。怪物已經將身體和大樓融合一體, 她現在相當於在凝視者的腸子上散步。

衝田總司一邊注意著自己的節奏, 一邊默問係統目標對象的定位。

[就在附近, 我把咒力定位標了出來。]gogogo這時候學會了冷幽默, [打個比方, 這裏是腸子,那你跟虎杖他們就隔了個胃。]

“……”衝田小姐言簡意賅,“你來帶路。”

五分鍾後,gogogo把她帶到了一處被封死的拐角。

櫻發英靈對著三麵環牆、布滿灰泥和黏液的死路沉默了。

“……”

gogogo以為她在質疑自己的業務水平,連忙解釋道:[是幻覺!劈開這麵牆就好了,釘崎和虎杖就在後麵。]

幻覺?那做的可真夠逼真的。

衝田總司驚訝地後退半步,細細觀察起來。深灰的黴痕中夾雜著不明顯的暗紫,跟一路走來見到的牆壁沒有任何差別,同樣逸散著淡淡的魔力。

如果沒有指示,誤闖進來的人可能會被魔力和咒力混合的力量遮蔽感官,永遠迷失在此處。不說釘崎和虎杖,要不是係統在這兒,就連她絕不會發現這裏就是破局的關鍵。

不過,隻要找到就好辦了。

“搜查開始——”

英靈稍一矮身,深吸一口氣,雙手握住刀柄發力以不可阻擋的氣勢砍下去!

刀尖接觸到牆麵的一刹那,她同步感受到了傳遞過來的觸感——堅硬且沉鈍,就像在砍一麵真正的牆。

經過魔力強化的刀刃削鐵如泥,秘劍一擊,泥石轟然坍塌。跟結界外截然不同的景象出現在她麵前——

巨大的眼膜取代了天花板,黑沉的瞳孔吊在上方,幾乎要把一切都吸進去。

咒力凝結成濃得滴水的紫色霧氣,充斥了整片空間;肉瘤像呼吸一般緩慢放大又收縮,數不清的觸手盤踞在肉腔內,緊緊吸附著從整座病棟中收集來的詛咒。

這些詛咒肉眼可見的虛弱,咒力源源不斷通過吸盤傳出去,本來臃腫的異形生物已經幹癟得隻剩下一層皮。

凝視者、或者說這棟樓,正在蠶食它們的咒力為己所用!

洶湧而來的黑暗眨眼間就把微弱的光芒吞噬,死寂的濃墨是唯一的色彩。

握刀的手指條件反射收縮,英靈麵色陰沉,暗暗用魔力強化視力,這才在某處被觸須掩藏的角落找到了釘崎野薔薇。

對方並沒有看見她,在巨響傳來的同時警惕舉起了手裏的釘子。

看見她沒事,衝田總司神情稍緩,“是我,不用擔心。”

她本以為釘崎野薔薇會詢問她怎麽找來的,但後者聽見她的聲音後隻露出片刻的怔鬆。

“……你來了。”

一句話的功夫,狼狽的棕發少女又變回了她印象中的釘崎野薔薇,即便麵對絕境也絕不服輸。

釘崎簡潔快速地交代情況:“我沒事,但虎杖睡死過去了,叫不醒。”說到一半,她突然停頓,低低罵了一句什麽,“……我們一直走到三樓都沒看見詛咒,但四樓全是這玩意兒。”

“術式不管用,我的釘子造成的傷害趕不上它愈合的速度。而且它竟然還分泌黏液!惡心死了!”

釘崎野薔薇嫌惡地舉起右手,不管往衣服上擦還是往牆上抹都讓她感到窒息。

在她說話的過程中,衝田總司已經走了過來。櫻發英靈在距她半步遠的地方蹲下身子,簡單查看一番虎杖悠仁的狀況。

看不清臉色,但呼吸平緩,咒力流動也沒問題。虎杖悠仁現在的狀態與其說睡著,倒不如說意識被封印了。

衝田總司看著情緒高漲的釘崎,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彎起唇角。

但跟她眼底流動的溫度相反的是平靜到冷酷的聲線:“你受傷了。”

本來還罵罵咧咧的釘崎野薔薇一秒收了聲音,沉默半晌,才磕磕絆絆地說:“……傷、傷得不重。”

她自己的身體,當然知道被釘子整根貫穿後咒力爆炸造成的傷有多痛,說不定連骨頭都碎了,但說出來又有什麽用。

於情於理都很合適,但這股莫名的心虛從何而來!

幸好對方並沒有追問,釘崎野薔薇聽見身旁細微的氣流聲,接著是櫻saber的聲音:

“出口還在,你能把虎杖帶出去嗎?”

“可以是可以,”釘崎野薔薇遲疑地對著黑暗發問,“那你呢?”

對麵的聲音溫和地起伏:“我來斷後,交給我吧。”

“……好。”

深知受傷的自己和昏睡的虎杖悠仁隻能是累贅,釘崎野薔薇強撐著把同伴的手臂搭在肩膀,抓著後者的衣服,以拖拽的姿勢一步步走向印象中的缺口。

除了急促的呼吸聲外沒有任何聲音,她也不知道在櫻saber到來之前在能把人逼瘋的死寂中呆了多久。

強忍著惡心,釘崎用手扶著肉壁丈量距離,緩慢堅定地移動了許久。在她以為自己即將到達出口時,卻撲了個空。

釘崎野薔薇不可置信地繞了幾個圈,但不管往哪個方向走,入手隻有一片黏膩,仿佛之前的光亮隻是她的錯覺。

她恍然記起,這怪物和詛咒一樣是會自我愈合的。想通這一切的咒術師心底生寒。

櫻saber好像察覺出了不對勁,“怎麽了?”

嘴唇被咬出血,釘崎野薔薇聲音幹澀:“……出口,消失了。”

如同在回應她的話,整片空間從肉腔深處發出使人戰栗的轟鳴。觸手蠕動,拖曳在黏液上咕嘰作響。

地震般的猛烈搖晃後,空間自頭頂撕裂開一個口子,昏黃的熒光籠罩,視野中央橫亙著一條黑色裂穀。

裂穀緩緩偏移,終於找到了不速之客。

整個身影都被攝取其中,櫻色英靈微不可察地斂眉,再次揚起了手中的刀。

事情果然沒有她想的那麽順利,釘崎他們還沒安全離開,凝視者就率先一步覺察。

不過換個方向思考,能拖到這個時間都算她的“幸運D”沒拖後腿了。

怪物沒有嘴,發不出怒吼,但瘋狂亂轉的巨大瞳仁已經能彰顯出它的憤怒。室內氣溫陡升,一些小詛咒還來不及逃竄就嚎叫著被空氣中濃鬱的咒力抹殺。

硬著頭皮直麵堪比特級咒靈的壓迫感,釘崎野薔薇將昏迷的虎杖悠仁護在身後。傷口沒止住血,失血過多讓她臉色都蒼白起來,但她仍舊咬牙舉起了最後一根釘子。

“……我一定會詛咒這醜東西的,”釘崎野薔薇將餘光分給不遠處的人,用兩人都能聽見的音量喊了一句,“你感覺怎麽樣,身體撐得住嗎?”

她是重傷沒錯,但櫻saber的身體狀況同樣堪憂。眼前閃過不知是初見還是幻象中那人痛苦的模樣,釘崎的心情又往下沉一分。

“嗯,”櫻發少女語氣淡淡地應了一聲,“一定能撐住的。”

聽見她的話,釘崎野薔薇不但沒有放心,反生出不祥的預感。因為這句回答不像肯定,倒像是給自己下暗示。

“不要勉強——!”

粗壯的觸手以迅雷不及的速度伸出,釘崎野薔薇堪堪躲過,頭發被勁風削掉一縷。

她喘著氣,大喊道。

英靈聽見了她關切的話,眼裏轉瞬即逝的笑意馬上被凝重取代。

凝視者所特有的“觀察”技能賦予自身必中狀態,不知是天意還是人為,完美克製了衝田總司憑借直覺和第六感的危機回避。

寶具攻擊囊括整片領域,就算她能用係統禮裝作弊,釘崎和虎杖也會不可避免地受傷。

所以,哪怕隻快過幾毫秒,也要趕在凝視者釋放寶具之前將它斬殺!

劈開一根襲來的觸須,斷裂的截麵噴射出冒著酸霧的氣體,眨眼間就將沾上酸液的肉壁侵蝕出一個缺口,地麵又馬上靠自愈能力複原。

它的無差別攻擊,竟然連自己都不放過。

瞳仁凝住,縮小又急速放大,就在魔力即將在它的視點爆炸時,原本立在那裏的人卻瞬間消失。

“一步越音…”

在某場聖杯戰爭中,對戰某位從者時,曾經閃耀的秘劍之光。

時刻注意動向的釘崎野薔薇動作一怔,她也沒看清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隻有低低的聲音傳入腦海。

“二步無間…”

瞬間拉進和對手的距離,步伐、姿勢、呼吸、死角的極致。

白衣在半空中閃現,飄揚的黑色圍巾在視網膜烙下餘影。甚至忘記了防禦,釘崎睜大眼睛,想要抓住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三步絕刀……!”

並未完整釋放的寶具詠唱中,一閃而過的劍光刺進了瞳孔。

銀光衝破黑暗,光怪陸離的幻境“哢噠”一聲出現裂縫。怪物巨大瞳孔中映照出了最後的事物——

麵對屍山血河麵不改色的,殺人鬼的眼神。*

精通殺人、卻不擅長守護的劊子手,唯一能守護她珍視的一切的,唯有手中刀劍。

身體因魔力的極速消失變得無比冰涼,但英靈仍沉著地將最後一絲魔力送入刀中。

凝視者受到了致命傷害,但詛咒還在,仍舊會源源不斷地補充咒力。

衝田總司將錮在眼球中的刀反擰三百六十度再拔出,等她再想補刀時,腳下不受控製地趔趄一步。

溫熱的血從唇邊溢出,她看見了驚懼地衝過來的釘崎野薔薇。

沒有痛苦,沒有憤怒,隻是淡淡的、如潮水湧來的遺憾。

為什麽無法再堅持一下呢……

如果當時能再堅持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