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地, 另外兩人臉色劇變。

隻有當事人,精致美麗的麵容平靜無波,仿佛沒聽到剛才那句獵奇又惡心的宣言, 對著虎杖悠仁他們渾不在意地眨了眨眼。

和衣服同色係、束起長發的蝴蝶結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少年,”巫女抿唇輕笑, 眼底隱隱流動金光, “你們需要幫助嗎?”

“……”

虎杖悠仁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身份排除學校內師生,排除普通人和咒靈,難道是來增援的咒術師?可她不管是跟虎杖悠仁印象裏哪一位咒術師對比,都沒有半點相似。

麵對氣息外露、隻一招就把他鉗製住的特級咒靈, 態度不知是自信還是自負。

“沒聽到我的話嗎?”

接二連三被無視的特級咒靈用他們都能聽見的聲音嘟囔,似乎在思考什麽,尖銳的指甲漫不經心嵌進吉野順平後頸裏,惹得後者悶哼一聲。

就著不明亮的光線,能窺見殷紅的鮮血順著真人顏色蒼白得不正常的手緩緩流下。

“那我就再重複一遍。”

真人聲音輕快柔和, 臉上再次綻放出甜蜜天真的笑:“我叫真人,如你所見是個咒靈, 你呢,和他們一樣也是咒術師嗎?”

“……咦?”

遲疑的女聲傳來。

“……原來這裏還有隻小蟲子呢,難怪耳邊一直嗡嗡響個不停。”

粉發金眸的巫女捏著鼻子, 嫌惡的態度毫不遮掩, “我說啊,能不在別人說話的時候插嘴嗎?一點禮貌都沒有。”

“抱歉抱歉,”真人眉眼彎起,毫無誠心地道歉, “難得遇到中意的靈魂, 我對你的靈魂構造很好奇。”

在他的話說出口後, 空氣陡然沉寂。

冰冷的殺意如蛆附骨,真人微微睜大眼睛,不明白自己為何惹怒了她。

“……靈魂?”

巫女將這個詞含在嘴裏細細品味,半晌才抬起頭,燦如陽光的眼眸沒有任何情緒。

感受到殺意褪去,真人鬆了口氣,剛想再說些什麽,尖銳的疼痛感突然席卷全身每一個能感知的部位。

……誒?

視野急劇變化,來不及思考,他僅剩的身體軀幹已經轟然倒地,獨屬於咒靈的‘血液’像從花灑裏噴射出來似的,濺了吉野順平滿身。

後者被反應極快的虎杖悠仁一把拉過。透過少年放大的瞳孔,真人看到了自己的狼狽的身影。

發生了什麽?

木屐聲近,一下一下如同落在心髒上。

巫女手中的符紙還沾著咒靈的血,眨眼間恢複如新。她慢條斯理,話尾帶著撩撥人心的韻腳:

“我可不想跟你這種醜陋肮髒的東西討論靈魂。”

巫女——真名為玉藻前,內芯另有其人,犧牲了自己難得的假期,再次回到這個世界。

為找回“被詛咒的素材”而來。此詛咒非彼詛咒,但兩者有共通之處,不然也不會丟失到這個世界。

她覷了一眼掙紮著蠕動的咒靈,確定他身上有著淺淺的‘詛咒’氣息,很微弱,過不了幾天就會消散。

至於為什麽真人會覺得她的靈魂特殊……當然特殊啦!玉藻前是日本神話中至高主神、高天原統治者的天照大神所分裂出的一縷禦魂,如同天照的另一個人格,靈魂能不耀眼才有鬼了。

太陽的化身乃是天照大神,玉藻前就如同“被水反射的太陽光”,乃太陽的□□,此為玉藻前的本質。

玉藻前看人不是看相貌如何,而是直視對方的靈魂,真人在她眼裏就如同一攤散發著惡臭、會說話的人型汙泥,也不怪她不想搭理真人,甚至蠢蠢欲動想抬手把他給滅了。

但係統阻止了她:[檢測到詛咒‘真人’,請小心世界線變動。]

也就是說,為了保護世界線,這個叫“真人”的咒靈還不能死,但是可以被打得半死不活。

虎杖悠仁就這樣看著巫女一步步來到自己身邊,腦海中還被剛才所見的一幕不斷衝擊。

符籙沒有任何預兆地出現在真人身後,不帶起任何咒力波動,就那樣平靜地削斷了他的四肢,連一絲施展術式的空隙都沒留下。

“……嗬……哈哈……”

躺在地上的真人大笑兩聲,軀幹猛地變形鼓脹,化成了一個大肉球,突破玻璃窗和牆壁,砸在了地麵。

感謝的話來沒說出口,虎杖悠仁瞳孔一縮,猛地從牆上的大洞裏緊接著蹦出去。

雖然不知道她是誰,但既然從真人手裏救出順平,就一定不是敵人。現在最棘手的,還是那個縫合臉咒靈!

微弱的光線順著被破開的大洞,堪堪能照亮一片狼藉的走廊。半跪在地的吉野順平渾渾噩噩,短短一天時間內,他經受的刺激太大,終於承受不住地昏了過去。

“誒?”

倒地聲把發呆的玉藻前喚醒,她歪歪頭,苦惱地思考下一步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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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還沒破,黑沉如同沒有月光的夜晚。

真人和虎杖悠仁纏鬥在一起,臉上掛著斑駁的血跡,笑容卻在擴大。

兩個。

今天,他遇見了兩個能觸碰到他靈魂、給予他重創的天敵。

他右手成鞭,以破空之速揮向空中,試圖將虎杖悠仁甩開,後者卻咬著牙纏得更緊。

“還差一點哦。”

帶笑的熟悉聲音響起,兩人動作均滯澀一瞬。紛飛的符紙層層環繞,不過幾秒就將兩人團團圍住。

“在這個範圍內攻擊,我會支援你。”

“好!”

虎杖悠仁大聲回答,右手緊緊拽著真人的胳膊,左手成拳,猛地砸在他臉上。

符紙圍成的半結界內,虎杖悠仁的動作愈發迅猛,他能感受到自身咒力消耗少得接近於無,源源不斷的力量從深處爆發,湧動,最後體現在真人下凹的傷口和噴湧的血液中。

與他相反,真人體內咒力流動滯澀難言,他被困在了這個‘領域’,使不出咒力,隻有被動挨打的份。

他不受控製地吐出一大口鮮血。靈魂被擠壓的痛苦過於難挨,餘光中,巫女手指上下輕晃,正是她在控製結界。

腹部被撕裂,血液極速流逝,空有咒力卻無法使用。真人瞳孔擴大,從未有過的新鮮靈感卻逐漸清晰。

如果能活著離開,說不定他就能展開自己的領域了。

如果,能活著的話——

他雙手高展,用盡唯一能調動的咒力,靈魂形狀在極短時間內膨脹到幾層樓高,卻依舊被符紙鎮壓在中央,動彈不得。

等七海建人趕到時,目睹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一眼難以理解,但身為咒術師的直覺告訴他,此刻正是機會!

正當他將目標對準咒靈時,卻看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衝出去的腳步猛地一頓:

“前輩……?”

粉發少女若有所感地向他的方向抬頭,看清七海建人的臉後,扔符紙的手一抖。

正在此時,已窮途末路的真人孤注一擲,自爆了體內將近百分之八十的咒力,咒力波**把地麵轟出一個大坑。

虎杖悠仁不得不交握雙拳,抵抗這波攻擊。□□從符紙的空隙中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竄進下水道,殘肢斷體,落荒而逃。

“欸!”

玉藻前裝作遺憾地追了幾步,實則心裏正慶幸七海建人來的是時候。

被蒙在鼓裏的七海建人自覺懊悔,心裏非常不是滋味,走過來的步伐都異常尷尬。

玉藻前用袖子擋住臉憋笑:“不用放在心上哦,失手的是我又不是你。”

“就算您這麽說……”

七海建人深吸一口氣,決定先去查看虎杖悠仁的狀況。

這位不聽勸的未成年剛用過幾次徑庭拳,全身沸騰的咒力還沒冷卻,看見七海建人的刹那連忙收起拳頭,露出欣喜又不好意思的表情。

“七海海……”

七海建人放棄糾正他的讀法,向被打出一個大洞的教學樓望去:“情況如何?”

“學生和老師全在體育館昏睡,順平在樓上,但——”

“你說的那個人在我這裏哦。”

玉藻前打斷他的話,側身讓出一塊空地,地上赫然是不知昏迷還是沉睡的吉野順平。

“!!”

虎杖悠仁三兩步飛奔到吉野順平身旁,見他鼻下呼吸平緩,一顆心才落地。

見他倆都沒什麽大礙,七海建人才不得不看向另外一人:“多謝您出手相助。”

他其實跟這位前輩並不熟,隻是在高專上學時偶爾見過幾麵,更別提沒過多久對方就退學失聯了。

要不是那個過於離奇的傳聞,他也不一定會記得這位在他印象裏麵貌已經模糊的前輩。

容貌和十年前分毫未改的巫女沒發現他語氣中的試探,悠悠然開口:“已經成長為靠譜的大人了呢,七海,這少年是你的學生嗎?”

“不,”七海建人推了推護目鏡,客觀陳述事實,“虎杖同學是五條先生的學生。”

“五條?是我認識的那個五條嗎?”

巫女驚訝地掩著嘴,蝴蝶結發飾都抖了一抖:“真沒想到,我有點擔心新一代咒術師的心理健康了。”

“發生了很多事,尤其在您離開的這段時間內,尊子前輩。”

巫女微笑著默認了他的稱呼。

尊子,這是十年前她隱瞞“玉藻前”身份,選擇的化名。

迦摩能用真名,一來印度愛神的傳說在這裏算得上生僻,二來就算有人認出來,大概率也隻會把她當成腦回路獵奇的外國人。

高長恭同理,哪怕蘭陵王的故事在當地頗負盛名,人們對不屬於自己國家的姓名印象總沒有那麽敏感。

但玉藻前不同,在“咒力”和“詛咒”的世界觀下,這個名號的所有者是能真實存在的。

”特級假想咒靈“——一些有名的妖怪和怪談,被人類當成天災畏懼,極容易作為咒力強大的詛咒現世。*

作為日本三大妖怪之一的九尾妖狐玉藻前,其知名度、影響力、以及作為特級咒靈的潛能不容小覷。要是一個咒術師用“玉藻前”的名字入學,指定會被認為腦子有問題。

藤丸咲拒絕被人戴上有色眼鏡看待,幹脆報了玉藻前生前用過的某個名字,標誌性的耳朵和尾巴也用幻術遮了起來。幸好高專早有用化名入學的先例,對她也沒有追究。

“所以說,為什麽您會出現在這裏?”

七海建人手裏還握著被咒符層層包裹的砍刀,上麵有不明顯的血跡。他收回武器,極為冷靜地帶上敬語發問。

“還是老樣子啊七海,見到多年不見的可愛前輩,難道不該更熱情一點迎接我嗎?”

玉藻前腳步輕盈地躍過打鬥過程中從高樓塌下的石塊,巫女服後的綁帶在空中**出優美的弧度。

“那個,”

是虎杖悠仁,他舉起手,臉上是單純的疑惑,“我好像聽錯了,七海海,還有剛才幫了我們的巫女小姐,你們倆,誰是前輩?”

七海建人沒說話,鏡麵閃過寒光,沒人能注意他眼裏的一絲同情。

“小悠仁。”

陰惻惻的聲音近在耳畔,巫女似笑非笑,金眸危險地眯起。

“沒人告訴過你,不要隨便問女孩子的年齡嗎?”

“……非常抱歉!!”

敏銳察覺到對方情緒的改變,虎杖悠仁冷汗直冒,立刻士下座認錯:“是我太不成熟了,請您原諒!”

“沒關係,知錯就改就是好孩子。”玉藻前一秒變臉,就像麵對撒嬌的小孩子,笑意盈盈地用指尖點在他的額頭。

虎杖悠仁僵身體僵直,任由對方將手放在他的額頭,舉袖間有淡淡的幽香傳來,莫名衝淡了他的緊張情緒。

等過了足有一分鍾,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被第一次見麵的異性摸了頭,臉色在瞬間變得通紅。

隔得好近!他不擅長和女生交流啊!

所幸對方沒察覺他的不自在,自然地把手收回。

“你的體質不錯嘛,連治療都用不上多少。”

治療?也就是說,剛才是在治療嗎?隻把手指貼在額頭就可以?

這麽說來,他四肢的酸痛感的確消減了不少。

虎杖悠仁猛然想起自己昏迷的友人:“順平……!拜托您看看他的情況!”

巫女給他一個安撫的眼神,右手已經輕輕落在吉野順平的頭頂,這次虎杖悠仁能清晰看見她手掌中冒出瑩潤的綠色柔光。

泛著生機的光芒順著兩者之間接觸的皮膚,一點點沿著經脈舒展。吉野順平痛苦的表情也漸漸變得平和。

虎杖悠仁鬆了口氣,直到親眼見證事件的結束,另一種無法消除的疲憊才爬上心頭。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接下來就好好休息吧。”

巫女柔聲安慰道,指尖再次貼近他額頭處皮膚。

意識消失前,少年朦朧間看到七海建人也衝他點了點頭。

那就……稍微睡一會吧。